57 晉江獨家
趙春芳怔怔看她, 饒是智慧過人,此刻他也聽不懂喬楚話裏的意思:“慎王……不就是朕嗎?”
“不是。”
喬楚勾起嘲諷的笑:“我心目中的慎王,是剛正不阿, 不慕美色, 能為兄弟豁出性命的铮铮漢子。不是你, 趙、春、芳!”
她咬着牙,念出他的名。
瞬間,趙春芳呼吸一窒。
察覺到男人的錯愕, 喬楚心中生出幾分報複的快感。“想知道我當初有多喜歡慎王嗎?”
趙春芳緊緊盯着她,對于她的答案, 他期待中, 又隐隐透出些……畏懼。
“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對, 就是被你父皇、被趙德強行帶回宮的那時候, ”那些是她從未向任何人提及過的秘密,“當時, 我知道自己已經完了。就算趙傳芳是太子, 他也不可能敵得過皇帝。更何況,我不愛趙傳芳。”
是的,她對趙傳芳, 最多也就是感激。可感激并不是愛啊!
她嗤笑一聲,不知道是笑趙春芳, 還是在笑當時的自己, “他要我屈從他, 我從了, 我求他饒過趙傳芳還有……你。”
杏眸緩緩看向他, 直到現在, 她仍清楚記得當時的自己,當時心中那份悸動:“甚至,我對自己說,沒事的。不過,不過就是一身臭皮囊,給誰不是給?就算不是趙德,難道餘生陪着趙傳芳,我就開心了嗎?”
喬楚搖了搖頭,火光映襯出她臉上的凄美與彷徨:“反正,像慎王那樣的君子,絕對不會看上我這樣、這樣的女人。”
趙春芳看得心疼,他正要說“不是這樣的”,下一刻,她柳眉輕蹙,陡然就冷下聲,“可我怎麽都沒想到,原來這一切都是局。我,不過是你‘美人計’裏的一顆棋子!”
那目光仿佛在淩遲着他,喬楚嗤笑道:“當時,我不斷說服自己,從了趙德,甚至這輩子還能在宮裏,偶爾見到慎王一兩眼,那便足夠了。”
趙春芳悄然握緊手,腦海中浮現當時何正暗聲告訴他,喬楚與趙傳芳逃跑失敗,落在趙德手裏時,還求父皇寬恕他的畫面。
喬楚……那時當真已愛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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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應該高興的。可眼前女人臉上的嘲諷,卻在狠狠打着他的臉。趙春芳心頭像被堵住了,悶得透不過氣。
她說,她愛的是慎王,不是他趙春芳。
比憤怒更加絕望的,是無力。他的對手,竟然是自己,而且是曾經的自己。
淩駕在悲傷之上的無力感充斥着他全身,趙春芳張了張唇,才發現自己此時的言語有多麽匮乏。
“對不起,楚兒,朕不知道你當時……”他企圖再覆上她的手,卻被狠狠拍開。
終于把心裏頭最隐秘的事說出來,她曾經的那份心悸,就像是昨日那顆又酸又澀的青棗。有多大的期待,就有多大的失望。最終的結局,不過就是被無情扔棄。
不值當。
不值當的。
男人臉上的哀戚,是那份感情最好的祭奠。喬楚,這會兒倒真的有種暢然快感。
“趙春芳,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擺出你想對我好的樣子,我告訴你,你不配。”
剎那間,男人如遭雷噬。
喬楚撿起自己的鞋襪,重新換了個位置,繼續烤火。餘下男人神情呆滞地留在原地……
* * * *
翌日,喬楚醒來時,視野內已經沒有趙春芳了。
她定了定神,坐起身,環顧四周,才見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洞口那裏。
“你能走了?”
趙春芳從手裏的活兒回過神,四目相接,他的目光陡然染上幾分愧意。
“今早起來,發現能勉強走幾步了。”
這恢複力也跟怪物一樣。
喬楚見過他的傷口,被整支箭橫貫過去,拔出箭時,又弄得血肉模糊,極為恐怖。傷得這樣重,就這麽躺個兩三天,又能開始走路了,不是怪物是什麽?
不過,他既然能走了……
她垂下眸,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今日你且歇着,讓朕來吧。”
趙春芳說到做到。他仿着昨日,依舊在洞口那裏打落幾只鳥,甚至因為他勉強能扶着牆起身走幾步,還在洞口附近摘了些豆大的小果子。
現在,他一邊烤着鳥,一邊将那些小果子推至喬楚面前,“試試,這個叫海棠果,雖然長得不起眼,但味道清甜。尤其口渴時,用來解渴最好。”
喬楚不疑有它,立即拿起來放進嘴裏,正如他所說,清甜多汁,極為美味。
見她又主動拿了些,趙春芳不禁勾起唇。他自己也拿了些,不過不是給自己吃,而是擠破出汁液,滴在肉上。
“待會你再試,看會不會比昨天的好吃。”
等到烤熟了,趙春芳依舊挑了最大的那份給喬楚。後者品嘗“加料”的烤鳥,目光瞬間亮起來。
比昨天的香噴肥美,多了份清甜的味道。
她沒吱聲,可男人看出她的驚訝,主動說道:“從前行軍在外,不止受傷要自己包紮,吃也要自己想辦法。朕以前還試過,把東西浸在海水裏,然後就拿去烤,就跟下了鹽一樣。”
喬楚靜靜聽着,目光偶而瞥向對方。
經歷這幾日的逃亡,男人早就不覆之前豐神俊朗的模樣,頭發微亂,衣衫也破了。但言談舉止間,卻依舊有着皇宮裏運籌帷幄的那份淡然。
他……真的很強。
他的強大,不僅是對于局面的判斷,在山莊那會兒說跳崖就跳,還有現在,明明傷成這樣,可掌控住形勢的,依舊是他。
就像這些海棠果,她看過無數次,可卻覺得果子太小,色澤暗淡,明顯不能入口。
也不管喬楚有無回應,趙春芳不斷跟她講着過去行軍打仗的事,仿佛通過這樣,可以拉近消彌二人之間的距離。
喬楚低頭默默吃着東西,心裏頭對他卻是又慕又怕。
人都是慕強的,趙春芳不是個好人,卻是個讓人無法質疑的強者。甚至,她極力控制自己,不要過份在意他的強大。可另一方面,他這種無所不能的強悍令她害怕。
是時候……想辦法走了。
……
吃完,照例是喬楚收拾東西,這回趙春芳俨然不想讓她辛苦,想要搶過她手裏的活。
喬楚目光落在他還蹒跚的步伐,只消一個眼神,便讓趙春芳不敢再動。
誰也沒想到,大周呼風喚雨的皇帝,在這個山洞裏像個委屈巴巴的小媳婦般,被人叫東不敢往西。
喬楚本來是想趁着這個機會,計劃接下來的路線。哪知,連日來都無人的山間,隐隐卻有了人聲。她忙尋了個隐秘的樹叢躲起來,不久後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男人談話的聲音。
“你說,咱們這麽找,真找得到人嗎?”
“找不到也得找,我可跟你說,咱倆是一組的,你要偷懶也別害我,主子的厲害你是知道的,萬一被治個辦事不力的罪,回頭可是要掉層皮的。”
“知道知道,呔,還真當天下還是姓李嗎?裝個什麽勁!”
“別胡說。”
“不是嗎?算了,咱們說點正事,聽說裏頭那個小娘們可是天下第一美人,你說咱們有沒有福氣先嘗一嘗這絕世美人的味道……”
喬楚連大氣都不敢喘,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才偷偷潛了回去。
“是李晉的人。”趙春芳微眯起眼,沒想到,還真是李晉比許知弦要快。
“你說,他們只有兩個人?”
“嗯。”
“那就好辦了。”趙春芳招手示意喬楚過來,在她耳邊細語。
他們料得沒錯,那兩個士兵在将近日落時分便搜到洞穴。不過二人才踏進洞口,就踩中腳下的機關,兩根削跟尖銳無比的樹枝如箭般,瞬間刺破他們喉嚨——
兩具屍體直挺挺倒了下來。
約莫這段時間見的死人太多,喬楚發現自己都麻木了。
“李晉要抓我們,不可能才派兩個人。這兩人必定是先頭兵,只是摸排地形的。他們等不到人回去,必定會大肆搜山。”
喬楚聽趙春芳這麽說,霎時皺眉:“那、不如不殺他們。”
男人失笑:“不殺他們,朕腿腳不便,你又不會武功,能怎麽躲?”
“現在,把他們的屍體藏好,拖延他們找人的時間。我們立刻走。”
喬楚:“……”
行軍打仗上,喬楚相信趙春芳的判斷。他說走,那便只能能。
二人齊心協力,将屍首身上的衣物扒下來,然後用樹葉枯枝掩得極深,爾後她扶着男人,趁着天黑朝另一邊下了山。
幸得趙春芳那條腿恢得了三成,起碼能踉踉跄跄。兩人走得極為艱難,好在天亮時,終于見到人煙。再往前走着,卻是到了鎮上。
江北,無論是喬楚,還是趙春芳都是第一次來。好在,他們下山前,趙春芳換了屍體上的衣服,外人看來還算衣裳整齊,就像滿面風霜的趕路人。
喬楚找人問了問,才知此處名為“望南鎮”。
“這兒與江南雙魚鎮就隔着一條江,他們祖上都是從江南遷過來的,所以取名‘望南鎮’。”
“望南懷舊,是這個意思啊。”趙春芳嘆道,“江北與江南一衣帶水,卻是兩地分隔。”
他又想到江北如今是許知弦坐鎮,想來往後與朝廷理應同心同德。忽而又埋怨起他,難不成他們失蹤數日,許知弦的動作比李晉更慢麽?
喬楚見他若有所思,索性收拾出一塊能躺下休息的地方。
從那兩具屍首身上扒下來的銀兩不多,喬楚盤算着拿來應付吃喝都不夠,這住的就更加沒辦法了,于是他們尋了間無人的破廟先過夜。
趙春芳回過神時,喬楚已經将火生起,旁邊也有幹淨的地方。
他自然而然地坐到她旁邊。喬楚從懷裏拿出方才在街上買的燒餅,與他對分,二人就着火光吃晚飯。
這一刻,彌漫在他們之間的,是平靜又詳和的氣氛。
火燒得噼啪響,趙春芳咬着幹巴巴的餅,目光卻盯着旁邊的美人,嘴裏都嚼不出什麽味道來。
“楚兒,其實……這幾日朕挺開心的。”
喬楚動作一僵,就聽得趙春芳又道:“一直以來,朕都不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
“趙春芳你——”
“你別生氣,朕只是想告訴你。朕……”他凝視着她,帶着愧疚與歉意:“朕知道是虧欠了你。你說的對,從頭到尾,你都是無辜的。是朕讓你牽涉到皇位之争,也是朕讓你進的感恩寺。”
“但是,朕想告訴你,無論什麽時候,朕都想保住你。”
當初攻城之前,他的母親要他殺她,他不願。趙德要她殉葬,他也不願。甚至她要離開神都去越郡大行宮,他也不能讓她去。一旦離開他的視線,他的母親絕對不會放過喬楚。
“那又如何?”喬楚忿忿咬着手裏的餅,“這些都改變不了你騙我、利用我、還囚禁我的事實。”
趙春芳瞬間啞了口。
兩人之間,誰也沒有再出聲。直至将餅吃完,趙春芳将火撥得小些,好讓火光不那麽刺眼,喬楚這邊已然躺下了。
她背對着趙春芳,雙目緊緊合上,神識卻還清醒得很,腦海中飄蕩着剛才男人說的話。
他說那些有什麽用?他救她,那又如何?但也改變不了那些被他傷害的過去。
她曾經那麽喜歡,不,是愛慎王。她甚至還記得,最初那個夜晚,他用劍挑落她的紅蓋頭。
那一瞬間,不是沒有過期待。那麽俊美的将軍,乍見那一眼,她甚至希冀着,他是拯救自己的英雄。
就像所有話本裏的唯美浪漫故事,在她最絕望無助的時刻,他踏着屍山血海,帶她走出大宸宮,給予她此生最濃烈的愛。
哪怕此時此刻,她也記得,被太後派來的殺手追殺時,是他突然出現救了她。同心殿那片林子裏,她被他抱在懷裏,隔着衣服,她都聽見他的心跳……
慎王府中,那個冷情冷面卻贈她“九霄”的,才是她愛的慎王。
腦海中仿佛有兩道聲音,一道叫着她停下來,另一道卻讓她繼續這樣追憶着,這種帶着淩/虐的快/感,又叫人極為沉醉。
趙春芳、趙春芳、趙春芳。
她愛的,恨的,都是他。
忽然,身後貼上來溫熱的氣息。喬楚驟然一驚,就聽到熟悉的男音小心翼翼說道:“朕、朕知道你恨朕,可是,你說你喜歡的是慎王。那可不可以,偶爾、就偶爾,在你需要的時候,還是把朕當成慎王呢?”
荒唐!
喬楚正想罵他,右腳裸被輕輕握住。她能感覺,被銀環圈住的部位好像瞬間就燒起來。
耳邊,是他略帶沙啞的聲音:“就當……咱們是在慎王府。”
趙春芳是瘋了。
喬楚這麽想着,卻能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輕輕顫栗着。因為“慎王府”三個字,而騰升起瘋狂的期待。
“以前,你……應該還滿意吧?”男人念着不能宣于人前的穢語,輕易勾起她某種隐秘的渴望。
“就當是一場快樂的夢。”
“本王,想讓你快樂,喬姑娘。”
像石子精準投入湖心,又像戰車攻破城牆,喬楚緩緩轉過身,秋眸直勾勾盯着男人。
火光微弱,照得他的臉半明半滅。沒有龍袍、沒有束冠,眼前這張俊美的面孔,恍恍惚惚間,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好像……真的回到了當初,她還心動的那個時候。
不禁屈起腿,任由男人将那銀環弄得叮鈴作響。鈴聲,又隐隐暗示着某種不能告人的歡愉。
他貼着她的額,喃喃道:“我愛你,可以嗎?”
心中,像是有什麽瞬間炸開了,将她整個人填得極滿。
喬楚顫巍巍合上眼,雙手熟稔地勾上他的脖頸……
罷了,就像他說的,就當是一場夢,一場,能讓她快樂的夢。
……
翌日,喬楚醒來後時,趙春芳單手撐着額,半支起身子,一雙眼盯着她,目光柔情似水。
“早。”
喬楚喉頭滾了滾,只是點了點頭,随後起身将衣服穿好。彎腰時,膝蓋傳來的酸麻讓她不禁輕蹙柳眉。
趙春芳自然是看在眼裏,“你先別動,昨夜你坐在——”
“閉嘴。”她忿忿瞪他,後者立刻噤聲。
喬楚不知,昨夜二人春風幾度,此刻她眉眼殘存春情,這一瞪,含嗔帶怨,猶如情人間撒嬌般,真叫趙春芳骨頭都酥了。
男人不敢說,可那張臉寫得清清楚楚。
喬楚只覺得繼續呆在這兒,怕是整個都會被他看沒了。索性撿起旁邊的泥,胡亂往臉上抹,又用玉簪将秀發盤起。
不認識的人看來,就是個山間忙完還未收拾幹淨的村婦。
“我去找吃的。”
趙春芳喊都喊不住她。這幾日,他是真見識到喬楚的堅韌與機智。這個女人,早就不是世人記憶中柔弱無助的菟絲花了。
她,比任何人都堅強。
想起昨夜的甜蜜,趙春芳不禁勾起嘴角。
……
喬楚卻覺得不妙。
昨夜被他半哄着,竟然也就……雖說真如他說的,是一場快樂的夢。可萬一食髓知味了,怎麽辦?
說不定,這又是趙春芳故意設的計。這回,他是想用自己的身體來綁住她嗎?
不行。
喬楚暗暗羅列趙春芳的惡行,告誡自己不能被他所迷惑。
還是要走的,她暗忖,這“望南鎮”過了江又能回到江南,可是,她爹……
趙春芳說尋到喬百陽了,是真的,還是在诓她?
若是真的,她要真走了,那這輩子要怎麽找回她爹?可若只是趙春芳诓她呢?那她就中計了。說不定,喬百陽還在鳳凰鎮雷神廟等她呢!
喬楚腦海裏亂糟糟的,忽而就撞上一個人。
“哎,姑娘!”
慌亂之際,她被對方扶住,“對不住!”
自知是自己沒看路,喬楚主動道歉,一擡頭,便見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來人濃眉大眼,嘴角噙着笑,頭發高高紮起,最為顯眼的是,那發中竟然摻着幾縷黃色的毛,看起來桀骜不馴,自帶野性的俊美。
他瞥過喬楚被盤起的發,笑意更深,“姑娘,是在下不小心撞到你才對。為表歉意,不如,請你到舍下喝杯茶如何?”
一個陌生人,特別,這個陌生人一副不好惹的樣子,喬楚豈敢答應。
她當即搖了搖頭:“公子你客氣了,不用,我……”
“诶,”男人比了個“噓”個動作,帶着幾分狡黠,“我家就在這兒,你肯定感興趣的。”
喬楚正欲拒絕,就見男人手一指,指向左前方的一家店。
上頭挂着牌子:通天當鋪。
喬楚驟然瞪大眼。男人仿佛就知她有此反應,笑吟吟比了個“請”的手勢。
作者有話說:
女鵝還是把持不住,狗子用上男色這招,着實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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