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雞蛋面條

府城名為濮陽，自古以來便是安州府的中心，城牆雄渾，地勢平坦，街道坊市布局井然有序，十分繁華。

偶爾有秋風吹過，透過微微掀起的簾子，莫瞳可以看到街道旁避讓的人群和攤販，還有各種房屋、店鋪。

繞城後，婚轎轉去蘭府，莫瞳頭上被蒙了一層蓋頭，蘭溪将他扶下了轎子。

四周一片喧鬧，到處是嘈雜的聲音，莫瞳都快要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幸好有蘭溪在。成親儀式極其繁瑣，莫瞳跨過火盆，又不知過了多少臺階和門檻，才一路到了正堂。

迎親使大聲念着詞，莫瞳在他的指揮下，機械地做着動作，腦袋一片混亂。

莫瞳心想：“什麽時候能結束啊，這輩子我都不會成第二次親了！”

等到夫夫對拜之後，莫瞳連句話都沒能和蘭允城說，就被送入了洞房。

從在莫家村上了婚轎開始，蘭允城就把蘭溪派給了莫瞳，兩人都是哥兒，蘭溪又年長穩重，照顧他比較方便。

“少夫郎，您餓嗎？要不要用些糕點和茶水墊墊肚子，或者叫廚房做些吃食？”蘭溪問莫瞳，“待會兒會有家裏的親戚過來看您，紅封都準備好了。”

于媽媽早就給莫瞳講過，蘭家家大業大，族人衆多，蘭溪認識人，到時候會給他介紹。還有給小孩子的銀锞子，打賞下人的零錢等，都考慮到了，給莫瞳準備好了。

“我确實有些餓了，你讓小廚房煮碗雞蛋面給我填填肚子。”莫瞳想了想，說道。

等蘭溪走出房間，莫瞳就一把把蓋頭掀了下來。一些用在卧房內的嫁妝被放到了這裏，他觀察一番，精準地找到一個黃花梨木箱子。

開箱後，最上面堆的是絲綢衣裳，伸手往裏一摸，一個鐵匣子被莫瞳摸了出來，正是藺夫郎送他的那個。

莫瞳打開看了看，金銀一點兒沒少，他放下心來，在房裏逡巡一會兒，重新找了個隐蔽的位置藏好。

這玩意兒可是他最後的底牌，要是婚後蘭允城敢對他不好，他就帶着這些銀子遠走高飛！

等蘭溪端着飯食回來，見到的便是莫瞳規規矩矩地坐在鋪着大紅喜被的床榻上，連被單上撒的花生、桂圓和紅棗等物都與原來位置不差分毫。

小廚房手藝不錯，雞蛋面的面湯是早就用老母雞和大骨頭吊好的高湯，湯色清亮，一點兒也不油膩。面條是手工擀的，帶着小麥的清香，韌而有勁道。

一個形狀完美的荷包蛋安安靜靜地卧在最上方，莫瞳輕輕一戳，是他最喜歡的溏心蛋，金黃色的蛋液流了出來，還撒了鮮綠的碎蔥花。

就是量少了些，莫瞳沒一會兒就吃光了，他滿足地擦擦嘴，蘭溪守在門口，提醒他，親戚們要過來了。

莫瞳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随着房門打開，親戚們魚貫而入，都是婦人和夫郎，還有年齡不大不小的孩童，嘴甜得要命，不停地向莫瞳問好。

莫瞳的蓋頭又蓋上了，他雙手平放于身前，一副端莊娴靜的模樣，冷靜有條理地回答大家的問題，還吩咐蘭溪給銀锞子。

婦人和夫郎們沒打探到什麽，問題都被莫瞳滴水不漏地擋了回去，有人心裏納悶。族人中有小道消息說，蘭允城娶的夫郎是個傻子，如今看來卻不像啊！

這消息當然是許清溪傳出來的，莫瞳還不知道，只是覺得某些親戚的态度有些奇怪。

等吃瓜群衆們滿足了好奇心，留下給莫瞳的禮物便走了。

莫瞳讓蘭溪把那些金銀首飾都收好，又去前面打聽打聽，別讓蘭允城被灌醉了，他可不想伺候醉鬼。

知府大少爺成親，來的人忒多，認識的不認識的，大家都在恭喜蘭允城。

有跟他相熟的朋友問他：“你父親怎麽容許你回來了？以後不走了吧，沒你一起，打獵都不好玩了！”

蘭允城笑笑，“只是暫時待在這罷了，以後還是要回平安縣的。”

“啊？”朋友很失望，還是說：“既然你在這待的時日不多，就不要整日悶在府裏了，閨房之樂什麽時候都有，抓緊時間和我們出來玩才是正事。”

“這可不成，若是出去玩，我家夫郎也是要去的。”蘭允城卻道。

“行啊，”朋友樂了，“沒想到你一直不開竅，一開竅卻成了情種了？正好我也想見見你家夫郎，看是怎樣一個神仙人物！”

陸續應付完人，蘭允城已經有了三分醉意，幸好他酒量很好，神智還算清醒。

小厮很有眼色地上來扶住他，尋了個不勝酒力的借口，蘭允城躲了接下來的迎客，反正該見面的人、該拉的交情都拉完了。

“少夫郎如何了？有沒有不适應，族裏嬸娘、叔叔們沒為難他吧？”蘭允城有些擔心地問，莫瞳人生地不熟的，孤零零一人跟他來府城，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蘭溪哥哥來回過話了，說少夫郎一切都好。”小厮回答道。

蘭允城排行老大，他爹親只生了他一個，許清溪倒是和蘭賦還有雙龍鳳胎，府裏人都叫莫瞳大少夫郎，不過蘭允城自己人當然是叫少夫郎。

“那就好。”蘭允城揉了揉額頭，等到了自己院子，他不用小厮攙扶，直接走了進去。

在蘭允城不在的時間，莫瞳無聊得把整個院子逛了個遍，連樹下的螞蟻窩都摸清楚了。聽說蘭允城從席上退下過來了，他趕緊坐上床，第三次把蓋頭蓋上了。

腳步聲一步步接近，聽聲音不像醉得太厲害。莫瞳心髒砰砰跳，本來以為自己早準備好了，事到臨頭還是緊張極了。

一根竿子把蓋頭挑了起來，莫瞳擡頭。正好對上蘭允城的眼神。

漆黑深邃的眼睛，裏頭湧動着莫瞳看不清的東西，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愣了半晌，才想起來問：“你餓嗎？”

蘭允城也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才搖搖頭。兩人又不說話了，莫瞳想了想，“有溫好的醒酒湯，你喝點吧。”

蘭溪早就退了出去，莫瞳親自下了床，把盅蓋掀開，端給蘭允城。

耳邊只有輕微的喝湯聲，莫瞳不知該幹什麽好，只好收拾床上散落的花生等堅果，放那麽多東西在床上，也不怕咯到。

他一邊暗暗吐槽，手腳麻利地把所有零碎東西都翻了出來，堆在桌上。

他轉頭一看，蘭允城已經喝完湯了，靜靜坐着，還是莫瞳先開口：“好晚了，該入睡了，把燈熄了吧。”

蘭允城依言照做，室內頓時昏暗一片，只留下了一根小小的蠟燭，燭火在風中搖曳，寂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炙熱的手忽然覆上了莫瞳的身體，莫瞳微微顫抖了一下，卻沒有拒絕，而是默許了。

半夜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蠟燭燃燒過後只剩下半截火紅的燭身和黑色灰燼，院子裏秀麗雅致的芙蓉花經過一晚的雨打摧殘，有些萎靡，卻透着一股經露後的嬌豔。

清晨，莫瞳還在熟睡，蘭允城倒是起了。他看着莫瞳的睡顏，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覺，以後他們倆就要相伴一生，成為彼此最親密的人。

他輕手輕腳起了床，吩咐下人不要吵醒莫瞳，便去洗漱，他每日都要練武，已經習慣了，哪怕是成親第二日也是如此。

等莫瞳醒來，天光都大亮了。昨夜兩個雛兒笨手笨腳找不到地方，蘭允城還把莫瞳弄疼了，氣得莫瞳咬了他一口。最後還是翻出陪嫁的避火圖來，兩人對着研究，才得以入港。

淩晨還叫了水，蘭允城抱着莫瞳清理過，換了床褥，這般折騰，也難怪莫瞳起晚了。

“今早是否要拜見蘭大人他們？我起遲了，怪不好意思的。”他問蘭溪。

“是，不過老爺和夫郎體恤，說少夫郎昨夜累着了，讓用過早膳，歇息之後再去。”蘭溪答道。

廚房送來了早膳，都知道莫瞳沒醒，一直熱着。有灌湯包、水晶蝦餃、雞絲粥和小菜等，莫瞳喝了一碗香甜的豆漿，裏面加了磨的核桃碎，很是可口。

蘭允城也練武回來了，蘭府是祖宅，占地廣闊，有練武場和馬場，他沐浴過後，換了身衣裳，和莫瞳一起吃早膳。

把雞蛋殼敲碎，剝了白溜溜的雞蛋放進莫瞳碗裏，蘭允城擦了擦手，道：“過會兒拜見了父親和許夫郎後，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你是這裏長大的，可知道有什麽有趣的去處？”莫瞳問道。

“昨日我朋友來喝喜酒時，倒是提到約我出去打獵，說這個季節野鹿、野兔攢了油脂，最為肥美，咱們可以燒烤。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見他們。”蘭允城道。

“若不去，我便帶你去城隍廟逛逛，那裏吃食玩意兒最多，再不然便去城外莊子上，那裏雖然路途遠些，卻有溫湯可以泡泡，瓜果蔬菜也新鮮。”

莫瞳聽了，不管哪個都十分感興趣，他小聲問道：“可不可以都去，輪着來？”

“自然，”蘭允城眼裏蘊着笑意，“既然如此，今日便帶你去見見我的朋友。我們留在府城的日子不多，總得讓你玩個盡興。”

話畢，兩人專心吃東西，等吃好了，便攜手去見長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