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盡管她比我大了五歲，可這會兒，我只覺得她不過是一個和我差不了多大的漂亮女孩兒，是可以親近的追求對象，因而我說話的語氣都變得放松起來。

我甚至都快忘了她還有個老公。

“因為，我就住在這附近啊。”柳汀甜甜地笑着說——那笑容如此溫暖，看着就像五月的陽光一樣明媚。

而這句話在我聽來很殘忍——我不得不被迫想起她已經結婚的事實，還得提防她的老公随時可能在附近出現。

一股深切的悲傷開始漫上我的心海，讓我只覺如鲠在喉。

于是，我再度選擇了沉默。

盡管和她相逢的機會是那麽難得。

如果要說更深層次的原因，那便是我的心裏總有個聲音在賭氣一般地說：“我都辛苦了那麽久了，難道連這樣小小任性一下的資格都沒有嗎？”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生什麽氣。

對方畢竟是有家庭的人，我實在不該對她抱有什麽妄想的。

可是，我能走到今天，也是因為有她的回應吧？

她……該是有那麽一點兒喜歡我的吧？

想到這裏，我的腦海中就開始浮現出許許多多令人臉紅心跳的聯想，引得我都不禁為自己的念想而感到羞恥了，連手裏握着的畫筆都跟着顫抖起來。

為了平複混亂的心緒，我不由得偷偷瞄了一眼柳汀，卻見她還是在聚精會神地注視着我作畫，看着我為畫面添上各種細節，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也似是因着那些細節的完善而變得富有神采起來。

我有些訝異地望着她，卻看見她的眼睛漸漸朦胧，再一眨，一滴眼淚便跟着墜落下來了——注意到我正在瞅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沖我笑笑，便伸手把淚水抹去了。

柳汀沒有呆得太久——事實上，在我完成這幅畫之前，她便向我告辭回家了。

“那麽，我就先走了。一會兒家裏要開飯了。我也得幫忙的。”記憶裏，她是這麽說的，也沒作過多的解釋。

我也只是禮貌地向她點了點頭，可心裏卻苦得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

完成寫生返校的時候，陽光已不似先前那般明媚。

我背着畫低頭慢慢走着，可環繞在我心頭的不是完成畫作的成就感和滿足感，卻滿滿的都是柳汀——她笑起來的樣子、失落的樣子、哭泣的樣子、沉默的樣子……

我們之間的種種，都好像才剛剛發生那般鮮活，卻還是慰藉不了我的思念，不過徒增憂傷與煩惱罷了。

就在我出神的當口，我突然感覺好像有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過頭，卻在看清來人面容的那一瞬洩了氣。

“剛剛那個……是誰呀？”裴妍問，臉上一副八卦的微笑，連上挑的眉毛都滿溢着叫人不耐煩的俗氣。

我不想回答，于是就保持着那副姿勢往前走着，愈發覺得心裏就像是悶着一口順不上來的氣，就好像只要誰再敲打我一下，我便會毫不留情地當場炸毛似的。

“那是你姐姐嗎？”可裴妍依舊不識趣地繼續追問着，甚至還小跑兩步跟了上來，都幾乎快要和我并排了。

“是！”我不耐煩地說，只希望快些結束這場無聊的對話。

“你姐姐好漂亮啊！”她感嘆道——但與其說她是在表達贊美，倒不如說她是想借此機會展開更為深入的對話。

果不其然，見我只是沉默，裴妍很快再度開口說道：“淩曉風，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你了。班上也有很多同學……嗯……總之，大家都很關心你。你可以多和大家一起玩，別總是這麽一個人……我們……我們都很希望你能加入到集體中來。”

“謝謝。”對于這類關心，我本能地自心底感到排斥，因而回答得十分簡略，甚至還漸漸加快了步伐，以至裴妍最後完全跟不上我了。

同齡人的生活，我真的不想參與。

自高考失敗以來，我的生活便一直為一種灰暗的顏色所籠罩。

那是有關懷才不遇的失落，是有關夢想注定無法成真的絕望。

而現在，更是添上了一段注定不會有結果、卻依舊無法放手的愛情。

我的生活，早已跌落到永世無法翻身的谷底，而在谷底苦苦掙紮的我，實在是再無暇亦無精力去思考其它了。

很快到了元旦。

元旦到了，寒假也不會太遠了。

放假第一天的清晨，我無所事事地站在寝室的陽臺上眺望着遠處的風景，只在恍惚間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空洞得沒有意義。

或許是因為假期太短，和我同寝室的人全都沒有回家——但即便如此，他們選擇消磨時間的方式也不過是窩在寝室裏打游戲罷了。

我不想參與他們的生活，卻也不知自己的人生究竟該往何處去。

就在我為自己庸碌而又迷茫的生活深感憂傷之時，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忽然振動了。

“管它呢，肯定又是什麽無聊的通知。”我悶悶不樂地想，只覺得自己暫時沒有去看手機的心情。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我去望一眼時間——從起床到現在，我還沒有吃過一點兒東西，要再晚一點兒，怕是連食堂都買不到早點了。

于是我趿拉着鞋往書桌走去，把手機點開想要看一眼準确的時間，卻在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驚得差點兒住了呼吸。

是柳汀……

是柳汀主動給我發來的消息！

而令我難以置信的是，她竟然主動約我出去！

更重要的是，她提到的那個地點，離這裏并不算近。

至少……

當天是回不來的。

我的手因着忐忑而不住發抖，我不知道柳汀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麽——我只知道，即便這就是個陷阱，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跳進去。

因為它對于我來說，實在是太過甜蜜、太過誘人了，而我已經在這條路上奔忙了這麽久，就算明知行至盡頭也不會有結果，我還是會因着習慣而一路向前，直到我耗盡全身的力氣。

約定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地點是西湖邊。

說起來，杭州這座城市可玩的地方實在不多，而若是非要選擇一個，那麽西湖便是再靠譜不過的了——至少，是絕不會出錯的。

我雖然帶好了過夜的東西，可在乘公交去往市中心的路上，卻還是一直為一種惆悵和愧疚的心緒所折磨着。

看着映在玻璃車窗上的自己的影子，我忽然間就對自身感到無比地痛恨，以至于開始在心裏狠狠開罵道：

“淩曉風，你真不是個東西！”

“難道你不知道對方是有家室的人嗎？”

“如果這果真算是一場約會，你還趁機和人家過了夜，那你和對方又算是什麽關系？你的立場該怎麽辦？對方的立場又該怎麽辦？”

“如果你是真心喜歡她，就應該立刻停止這種瘋狂的行為！”

“你想亵渎你的女神嗎？”

“就算對方不清醒，你也不能——”

思緒走到這裏，卻忽然斷了。

是啊，柳汀雖然話不多，卻不是一向理智、冷靜、冰雪聰明的嗎？

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意味着什麽。

那她約我出來……

我愈想愈覺得頭皮發麻，只覺得自己的思緒在漸漸擰成一個死結，便索性放棄了思考。

反正見到柳汀的時候，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在西湖畔再度遇見柳汀的時候，她綁了一個漂亮的發髻，兩邊的發絲更是結了卷兒垂過她粉嫩的臉頰，停在了她纖細的脖頸，襯得她真真像是一個美麗的精靈，還是在深夜時分的寂靜荷塘才能遇見的那種。

“你真的來啦，我好開心！”她說，眼睛笑成了甜甜的月牙形狀。

“嗯，我來了。”我輕輕點頭，向着她靠近過去。

她生得嬌小，個子正好到我胸口的位置，引得我望向她的時候，總是有一種想要把她摟在懷裏的沖動，想要給她安全感，還想把她抱得再緊一些，直到她幸福得喘不過氣來。

但我明白，我得克制。

畢竟我們，還什麽也不是。

“我訂了西湖邊上的一家酒店，晚上我們可以在那裏住。”

可出乎我的意料，柳汀很快開口了，說話的內容還這麽直接。

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便索性選擇了沉默。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很随便的女人？”

柳汀又說——而說到這裏，她甚至住了腳步，只用那雙好看的眼睛緊緊地盯住我，就好像在逼我給出最最真實的答案似的。

“不是。”我回答，卻也是發自內心的。

她笑了，卻沒再說話。

我便開始尋思該說些什麽來打破這難堪的沉默，而最終，我還是選擇了表達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只是，我時常會疑惑，該以什麽樣的身份來和你相處。”

她一副受到打擊的表情，把臉兒埋得更低。

晚風愈發涼了，可我心裏卻像是漸漸燃起了一團火來，引得我非要繼續說下去不可——不然，我只覺得自己都快要被這難以言說的壓抑感覺給壓垮了。

“你喜歡我嗎？”我索性直接這麽問了。

我實在是受夠了這種苦澀的感覺。

意料之外地，柳汀輕輕地點了點頭，眼裏竟有淚漫上來。

“說實話，我也很喜歡你。”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地顫抖，“可是，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方式和你相處……一想到你是個有家庭的人，我就感覺到深深的自責與懊惱。我該是要遠遠地望着你，遠遠地把這份感情埋葬在心底，可是……可是你每一次的主動，都讓我愈陷愈深，直到無法自拔。班上已經有同學向我問起你了，他們都以為你是我的姐姐，可是我想，或許我對你來說，還什麽也不是——”

“怎麽會呢！別這樣說。”柳汀說，眼裏竟有傷感的表情，像無言的手溫柔地扼住了我的咽喉，讓我再無法開口說一個字。

但片刻的掙紮過後，我還是問：“那我算什麽呢？”

我只覺得心裏堵得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封面做好啦，漂亮嗎？漂亮嗎？(*/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