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

沈臨硯試了試幾個音,輕輕淺淺的由着心緒哼起來:

“青峰辭月映朝雲,水泛蘭舟聽鈴音。一世無憂安常在,浮屠應憐取禪心。”

“青峰辭月……映朝……雲……”

謝臨淵最終仍是沒能将他哼的歌跟着唱完,便陷入了沉睡。

沈臨硯将孩子仔細的安置在他懷裏,這才拍了拍袍擺起身,負手而立:“出來吧。”

角落裏,謝三走了出來,臉上神情複雜。

“我就知道今日魔君之事與謝婉平的來訪有關,小六的病其實沒好,是麽?”

謝三下意識的看了眼謝臨淵懷裏眼都沒睜開的小家夥,表情不自覺就柔和了。

“小六當年也這模樣……謝婉平盯上謝家男嗣打算相繼除掉的時候,小六就被她偷偷地下了邪術,這件事只有我知道,旁人都以為他得了怪病身子一直不好。”

“所以,為了不讓你的六弟繼續受控于謝婉平,你就打算這麽一直昧着良心為虎作伥?”

“大哥二哥和四弟都不在謝家了,除了我,誰還能保護小六?”

“你還在恨謝臨淵?”

“……若非他先抛下咱麽不管,二哥四弟也不會跟着一起走。”

“既然你說他離開謝家是因我而起,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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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三猛地擡頭:“你知道謝婉平命我劫你去要做什麽?”

沈臨硯搖頭。

“我不知道,但我曉得謝臨淵在謀劃,謀劃一張大網,到時候不管是謝家還是他的脫身,有利而無一害,而他萬事俱備,如今缺的,就是一個契機,不是麽?”

“不……”謝三蒼涼一笑,“你若是知道謝婉平抓你是為了什麽,你一定會後悔。”

“……”

沈臨硯自袖中取出一枚火紅的精致小玉佩,镂空的雕着一個端正的“敬”字,珍重的挂在小家夥脖子上,這才戀戀不舍的起身。

“走吧。”

謝三回頭看了眼仍舊睡得深沉的謝臨淵,猶豫良久,匆匆丢了個竹管在他身畔,追了出去。

蒙着眼走了好多個回廊曲折,他來到一間屋子,蒙眼的黑布被扯開。

只聽響指一打,四周燭火依次亮起的瞬間,他只覺得四肢所有的力氣都被徹底抽走了,身子正介于狐貍和人形之間的變化過度。

“喲~還真的沒了狐珠……來人,定住他的人形。”坐在上首的謝婉平如此吩咐道。

上前那人不知給他吃了什麽,虛幻的輪廓瞬間清晰充實起來,只是手腳仍舊不聽使喚,只得仍人擺布的份。

“來人!卸了他的衣服!”

“三哥,你也莫要閑着,快開始吧~我不介意你假戲真做的~”

“……”

沈臨硯望着越來越近的謝三,心底一個勁的喊“不”,卻再也沒了之前英雄搭救的好運,無法阻止。

“為了小六,沈臨硯……只能對不住你了!”

“……”

他咬牙,死撐着就是不吭聲。

“你就當被狗咬了,總好過現在反抗謝婉平,只要命還在,這點名聲算什麽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她謝婉平知道,只要扳倒了謝婉平,這世上就沒人知道這件事。”

“……”

謝婉平不知何時退的出去,屋中便只剩下了二人,天昏地暗,晝夜不分。

而當一個行動踉跄的高大人影滿身血污,抱着個嬰兒踹門而入的時候,所有的一切畫上了句號。

謝三猛地醒過神來,複雜的望向那燒也燒不完的熏香,沖過去趕緊滅了後,整個人僵在了那。

“大哥!我……”

謝小六趁機沖上前,指着癱倒在牆角廢人一般的他:“哥!按謝家家規,他染~指族中胞弟,作風敗壞,按律該浸豬籠沉江!”

“啪!”

謝小六瞪大了眼,特委屈的捂着被打腫的臉,可憐兮兮的望着謝臨淵:“哥……我又沒說錯……”

“敬之,我只聽你說。”

如死人般癱坐在牆角的沈臨硯,悄悄掩去衣袍遮蓋不了的模糊輪廓和遍身的痕跡,視線清淺的落在地面,聲音吞了火炭般粗噶難聽:“你想我怎麽說?”

“喲!這什麽情況?”忽然,消失的謝婉平忽然出現在謝臨淵身後,幸災樂禍:“這都還沒進門呢,就出了這等醜事,來人!将這厮綁了,浸豬籠沉江!”

“是!”

不多時,進來兩名身強力壯的大漢,幾乎是拖着他走的。

兩條腿拖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刺目的血痕,顯然腿腳受了傷,手也無力的垂着,傷得還不輕的樣子。

待得謝婉平将人帶遠了,謝三才猛地在謝臨淵面前跪下。

謝臨淵猛地一把捶碎了身旁的太師椅,臉色青白的等着地下跪着的謝三。

“你怎敢……?!”

“謝婉平在熏香做了手腳,三哥他不知道……”一旁的謝小六惴惴不安道。

“他不知道你難道也不知道麽?!”謝臨淵猛吸一口氣,狠狠閉上眼:“按計劃行事,下游劫人,不能有任何閃失!接到人後即刻送到鄰城修養保護!”

謝三趕緊領命,匆匆套好衣服白着臉離開。

“哥,那我……”

“替我照看好朝雲。”謝臨淵珍而重之的将嬰兒交給了謝小六,指腹輕輕摩挲着嬰兒頸上的火紅玉佩,“把他安頓好後,就将這孩子送到他身邊……扳倒謝婉平急不得,孩子留在我身邊,還不如他那安全。”

“……”

“怎麽,你不樂意?”

“沒……”謝小六噘嘴:“我只是不喜歡你跟那個沈臨硯走得太近。”

謝臨淵神色一冷:“還沒在謝婉平面前演過瘾?”

“……”謝小六神色黯然,“大哥要是不喜歡,我不這麽待他就是。”

謝臨淵看了他良久,這才摸摸他的頭頂,嘆氣:“這些年讓你裝瘋賣傻留在謝府照應,難為你了。”

謝小六搖頭:“不!我、我喜歡大……”

“小六。”謝臨淵忽然打斷他,鄭重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而那個人……絕不會是我。”

說完,毅然轉身離開,毫無留戀。

“大哥!大……”

懷裏的嬰兒忽然“哇”的一聲哭了。

謝小六抱着大哭的孩子,凄涼的站在那裏。

他忽然有種惡念,如果掐死了這個孩子,沈臨硯會不會死心?大哥會不會從此失了挽留沈臨硯的籌碼?

又或者……沈臨硯死在了江底……

謝小六,猛地清醒過來,為自己的想法後怕。

大哥是信任自己,才會在這種時候将這個孩子交給自己,他怎能輕易辜負大哥的期望?

掐着嬰兒的手漸漸松開,謝小六終是不忍,抱着那嬰兒嚎啕大哭起來。

“大哥……”

抹掉眼淚,小心的将嬰兒裹好了,這才翻窗躍上房頂,悄無聲息的朝着江水下游的縣城離開,哪還有半分平日裏病怏怏的懶散樣?

……

江邊

圍觀的人始終只有謝家的那幾個老面孔,沈臨硯無悲無喜的躺在那竹籠裏,不言不語。

他的視線越過人群,停留在那人身上。

謝臨淵只是靜靜的回望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動容。

那些人麻利的将拴在竹籠末端的鐵鏈綁在了半人高的石塊上,就那麽幾人合力将石塊一擡一扔,卷成好幾十卷的麻繩瞬間繃直扯下。

“今有狐沈氏,潛入羽族,意欲禍亂我謝氏萬年根基,現奉天昭,行族規,縛巨石并竹籠沉江于底,以平民憤!”

“行——刑——”

“噗通!”

他以為,至少謝臨淵還會問他一句為什麽,他以為,謝臨淵所謂的信他,必不是他說什麽便信什麽。

他的脾性,他的傲氣不容許他說出一切,如果他妥協了,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拼着一股自欺欺人的賭氣,或許他還有支撐着活下去的一丁點信念。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謝臨淵下命令,哪怕被人拆筋剝骨他都不會萌生死志。

而現在,謝臨淵終于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了,不是麽?

可為何,心會這般痛。

比冰冷的江水還要冷還要深的痛。

……謝臨淵……

隐約間,厚重飄搖的江底,他模模糊糊的看到一條人影迅捷的游了過來,帶着密集的小氣泡,将在這江底視若珍寶的空氣給他度了過來。

那人脖頸間挂着的玉佩飄了出來,他只覺着那枚翠色的玉佩極其眼熟,甚至上面刻着“謙”字的镂雕在水底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然而他想不了那麽多,下意識的按住那人的後腦勺,拼了命的尋着空氣就索取。

再然後……再然後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

水……不能呼吸了……好難受……

“敬之?”

有人輕輕拍着他的臉頰,溫柔的喚着,似遠非近。

“敬之,醒醒,快點~”

他皺皺眉,睜開了沉睡已久的眼,望着面前這張頗眼熟的臉,心思百轉千回,不得已只得硬着頭皮開口:“你……?”

“怎麽,連師兄都認不出了?”

那人笑。

沈臨硯臉色一白,哆嗦着唇半天,才顫巍巍的開口:“你是什麽人?這是哪?”

那人愣了愣,随即好脾氣的耐心道:

“我姓裴,裴元峥。”

他疑惑的眨眨眼,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般躲到角落裏用被子護着,一雙紅瞳可憐兮兮的望着他,淚水打轉:“我不認識你……”

這下那人笑不出來了,濕透的衣物全挂在身上還未來得及換下來,立在床頭靜靜的看着他,忽地莞爾一笑。

“不認識我最好……聽着,咱們是打小青梅竹馬許了真心的一對,有一個叫謝臨淵的惡霸總想搶了你霸占,這才硬生生把我們給拆了,各走天涯至今……若非我來此訪友,恰巧遇上江中遇難的你,你怕是兇多吉少。”

他晃晃腦袋,按着後腦勺猶豫:“好像是落水了,可之前呢……我怎麽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那是因為……”

“砰砰砰!”

屋中的二人都被這焦急粗暴的敲門聲給震到了,裴元峥沉目,收回探出威逼他的身子,虛空在他所在的這個空間徒手拉出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這才漫步走出院中開門闩。

沖進來一名氣質比書生還書生的男子,挎着個大藥箱一副大夫出身的模樣,氣喘籲籲的朝着裴元峥問:“你這一路上經過那橫跨山脈的江水麽?”

裴元峥想了想,搖頭。

“那……你有否看到一個人被困在竹籠裏,還反剪雙手綁了重實的石塊沉江,被水流沖下來?”

裴元峥頓了頓,仍是搖頭,因着背對着他的關系,他不知道每次裴元峥回應的表情,只知道他目前唯一算認得的,也只有他裴元峥了。

“謝二,我不過是路過此地,順路來訪一回你這多年不見的好友,竟惹得你這樣不快。”

那個叫謝二的人卻嘆了口氣,回望來路,語聲真切而關憂:

“別跟我扯其他的,大哥一路沿着江面找了十幾天,還是沒能找到他……如今眼看他已生還無望,一下子病倒了,他現下心如死灰,藥不喝東西也不吃,我怕他撐不過去。”

謝二聲音大得簡直要掀翻了屋頂,生怕沒人聽見似的。

就連躲在屏障後的他也被吓了一跳。

“怎麽,你不去照顧你那随時可能失控的魔君,倒有閑工夫在這說事?”

謝二推開裴元峥猛地沖進屋子,仔仔細細的走了一遍,這才盯着那裴元峥:“這事若真和你有關,你最好盡快将他送回,否則,就是我也救不了你。”

說完,拂袖而去。

裴元峥沒有撤開結界,而是徑直穿了過來,在他身旁坐下。

“莫怕,你還有我。”

“可是……你真的是我的……”

“是。”

“可我不記得你了啊。”

“無妨,我記得你足矣。”

“……”

“此地不安全了,我們即刻就走!”

就這樣,他懵懵懂懂的牽着裴元峥的手,踏上遠離榮城的路途。

同年,謝婉平于權派争奪裏以失敗告終,下落不明,有傳言說是在外多年忽然回歸的謝家長子,在幕後操作這謝家權力規整統合的一場追逐棋局,謝婉平鬥敗必然會落到謝家長子手中。

也有人說謝婉平是趁亂逃走的。

更有人說,謝婉平在族裏叛變的當夜,被人一把火燒死在奢華的殿內。

不管如何,事發的當夜謝府起火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燒了不止三天三夜,火勢大得竟無一人敢去挑水滅火。

次年謝家宗主封謝氏臨淵為攝政王,名聲轟動的謝臨淵稱病在家,拒絕了這樣的封賞,甚至毅然留書離開。

謝臨淵攜子混跡江湖的傳聞,再次傳得沸沸揚揚轟轟烈烈。

……

“元峥,這裏好熱鬧~”

沈臨硯滿手捧着零食,一邊吃一邊好奇的左看右看。

裴元峥一一指着街上的攤鋪,耐心的給他認着。

“這裏是哪?”

“福澤山的山腳小鎮,福澤鎮。”

“為什麽要來這?”

“因為……”不知不覺二人已經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裴元峥忽然對他亮起了鋒利的刀子,神色猙獰,“我要用你的心肝,救她性命!”

沈臨硯手中的零食盡數跌在了地面,他微微睜大的眼,為鮮紅所覆蓋。

然而,心頭的鋒刃尚未紮透,斜旁忽然閃出一道刺目的光影,瞬間沖進二人對峙的局面,一把挑飛了紮在他心口的那把刀子。

“是你?”

裴元峥捂着受傷的手,惡狠狠的瞪着攪局的那人。

那人揚手抛了個布包過去,聲音清越透亮:“這世上,又不止他的心肝能救謝婉平……包裏的東西雖不能恢複她的所有功力,保命卻足夠了,比他的心肝要有用。”

裴元峥顧不上這些,抱着那包裹匆忙就往不遠處的一間客棧跑去。

那人轉過身,緩緩走進他,輕聲道:

“敬之,願意回來了?”

他茫然的擡頭。

“我才是你青梅竹馬的師兄……陸言,字子謙。”

那人将一枚翠綠的玉佩交到他手上,按着他的肩膀低下頭,就着他的身高凝視:

“也是你族中親定的未婚夫。”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将計就計,卻意外的把沈小狐給牽扯進去……

沈小狐脆弱的心吶~崩潰前只能以失憶來暫時保護自己了。

靈感來源:貌似在哪看到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暫時性失憶症狀,只記住或者留下美好的事物,剩下的就暫時完全屏蔽了,有些重症的還會神智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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