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你是把我流放了。◎

那天晚上薄詩沒有睡覺。

她吃安眠藥太頻繁了, 晏常冬勸她克制。

所以她沒吃藥,自然也沒有睡着。

半夜實在熬不下去了,薄詩從床上爬起來,随便披了件擋風的衣服, 走到三樓的露臺。

她輕輕依靠欄杆, 仰頭看星空。

夜色照亮了薄詩的臉。

如果有人在這裏可能會發現, 她看得格外出神。

恍惚間想起去年, 也是這樣一個滿天星星的晚上, 自己披着程宿嶼的外套, 和他在夏夜天臺上接吻。

當時只道是尋常。

分手六個月,被問到是不是還喜歡他時仍會沉默, 在人前作和他劃清界限的姿态,但薄詩偶爾也會偷偷懷念, 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時光。

是她當成寶看了又看,擦了又擦, 連一張照片都舍不得删的過去。

這樣濃墨重彩的記憶, 怎麽過得去。

那個睡不着的夜晚, 薄詩不知道。

有人在悶熱的晚風裏,和她看了一樣的星空, 熬了一樣的夜。

隔天中午,易珩給薄詩打來電話,若無其事地問她要不要出來吃飯, 仿佛忘了昨天被薄硯打的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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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詩自然拒絕:“不去。”

“哦,不去就不去吧, 聽你的。”

電話裏的易珩一如往常, 懶洋洋道:“學妹, 昨天玩游戲的時候其實話沒說完, 我這人不僅助人為樂,心地也挺善良的。”

薄詩嗤了一聲。

易珩跟沒聽見一樣,繼續說下去:“所以昨天你哥打了我的事,就算薄先生沒給我打電話,我本來也不會對你生氣的。”

薄詩忽然皺了皺眉,“薄先生?”

“嗯,薄茗檐先生。”易珩說完品過味來,語氣稍頓,“怎麽,你父親給我打電話的事,你不知道?”

“……”

薄詩沒應,只淡淡道:“你繼續。”

“哦……”易珩拖長了調,笑着問她,“那你家裏想讓我們兩個今年訂婚的事,你知道嗎?”

她知道母親屬意易珩,也知道自己得訂婚。

但不知道家裏想要的是今年。

“你同意了?”

“還沒,訂婚這種事又不是我說了算的。”

易珩不甚在意,語氣輕佻,“但是嘛……和你綁定在一起,我也不虧就是了。”

“畢竟我們當初雖然說好了不聯姻,但現在只是訂婚而已,又不是領證,對吧?”

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響,她的牛奶熱好了。

薄詩起身走向廚房的路上,嗯了一聲。

“這件事,回頭再說吧。”她平靜挂斷了電話。

A市就這麽點大,沒過多久,薄、易兩家要訂婚的消息就傳開了。

那天薄硯在會所打了易珩的事,薄茗檐在公開場合淡淡地稱為“孩子不懂事”,被輕松揭了過去,沒掀起什麽波瀾。

很多人紛紛來向她道喜。

大洋彼岸的徐悠給她發消息,稱如果薄詩在今年訂婚的話,她可能趕不上回來參加了,會寄禮物回來給她。

徐年說她是為了學業的事和家裏鬧翻了,不想回國。

薄詩能理解。

随着時間推移,仲岚知不再向她聊起薄硯的事,兩人就像普通朋友一樣,她偶爾會問薄詩要不要出去散心,就當是解解悶也好。

薄詩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也婉言謝絕了。

易珩還是那副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做派,懶懶散散。

這段時間給她打電話時,還笑吟吟問過一次:“我說學妹,要是我們真訂婚了,我還叫你‘學妹’嗎?”

他用玩笑的口吻道:“是不是該改口?我想想,叫什麽好——”

“易珩。”薄詩打斷他。

“怎麽了?”男生笑問。

“你能不能閉嘴。”

“……”

小狗大概生氣了,這是他第一次挂她電話。

那段時間,薄詩還收到過一份特殊禮物。

整整七百零一朵純白茉莉,運到她家門口。

薄詩的生日是七月一。

送花來的店員笑着對她說:“小姐您好,祝您天天開心。”

送她花的人沒有留名,但薄詩其實猜得出來。

自己人生中第一束送出去的花,是給程宿嶼的,而第一束收到哥哥以外的異性送的花,卻是來自淩禹的。

那次他送的是郁金香,後來,他次次送茉莉。

薄硯最近也被父親敲打過了,好像是因為她在聯姻這件事上的态度,父親開始關注起他的交往對象。

這段時間薄硯很少在她面前露面,僅有的一次,他送來了一份房地産轉讓文件。

“你現在住的地方,是媽給你的吧?”

“嗯,怎麽了?”

“我買下來了,送你。”

“有區別嗎?”薄詩眨了眨眼,問他,“反正都是我在住。”

“哥給你的,怎麽一樣。”

薄硯輕笑一聲,敲了敲她額頭,留下一句話後,又匆匆離去。

哥哥這段時間很少出去玩鬧了。

薄詩聽母親提過一嘴,公司的事父親好像放手給了薄硯。

應該會很忙吧,她心想。

當時程弈陽還在程家的時候,程宿嶼都忙得不可開交。

更別說他們家,薄硯只有一個人了。

又過了幾天,薄詩破天荒收到了季霖從國外寄來的信,着實難得。

季霖在信裏祝賀她訂婚,先是說了一番自己現在的未婚妻有多溫柔美麗,他日子過得很舒坦,後又特地強調薄詩的訂婚宴他不會去,畢竟他和易公子不熟。

連道賀都這麽字字生硬,大概是還在記仇她當初拒絕和他聯姻的事吧。

薄詩很淺地笑笑。

所有人都來恭喜她了,唯獨程宿嶼沒有。

真不公平。

明明她連他有沒有釋懷都不知道。

那是一個糟糕的暴雨天。

程宿嶼得知了薄詩将要訂婚這件事。

天邊仿佛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大雨傾斜而下。

嫉妒,憤怒,懊惱,不安。

這些滿目瘡痍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沒有人會覺得這是愛。

就像薄詩說的,失去了才後悔,叫犯賤。

玻璃車窗被雨水噼裏啪啦澆打,路邊的梨樹也被壓彎,白天尚且幹燥的地面被雨水浸泡,幾棵矮矮的草已經蔫了下去,渾濁雨水沖刷着地面,看起來一片髒污。

……真像啊。

像他爛泥一樣的人生。

雨聲鋪天蓋地襲來,腿上不斷傳來的隐隐酸痛也在提醒他,該回去了。

至少上完藥之後,他又能變得嶄新。

程宿嶼的人生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

當然,也和薄詩截然相反。

他從小,就是不被需要的那個。

而薄詩卻向來是耀眼的,人群中最奪目的焦點。

所以程宿嶼才一直忘不了這樣的存在。

忘不了那天。

有個女孩肆意妄為地,闖進了他的生活。

那其實是一個平常的下午,他因為饑餓而胃疼蜷縮,蹲在地上想要緩一緩時,福利院的孩子們卻突然将他團團圍起,他們七嘴八舌地質問程宿嶼,廚房的碗怎麽還沒洗,一會兒院長媽媽有客人來參觀,他的懶惰會害他們挨罵的。

程宿嶼怪異地看着他們。

“你呆坐着幹什麽,想偷懶啊?!”

有人上來想要推他,被程宿嶼避開了。

“離我遠點。”

“靠……拽什麽。”男孩生氣地蹬了腳地面,嘀咕道,“活該你沒有飯吃。”

程宿嶼覺得可笑。

連飯都沒有給他留過一次的同齡人,卻理所當然地讓他去洗碗。

這個年紀的孩子,貧瘠又沒有經過良好教育,在需要競争才能得到關注的環境下,天然形成了惡。

程宿嶼也曾試圖反抗過。

答案是肯定的——院長不會站在他這邊。

那女人只會冷笑着對他說,你一個吃白飯的,這麽大被丢在福利院門口,還想讓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然後他就沒有話說了,只餘沉默。

福利院的其他孩子還小,還有被領養的價值。

但是程宿嶼這個年紀,被親生父母遺棄,連出生證明都不是在福利院辦的,很難被收養。

所以院長不喜歡他,其他孩子也有樣學樣,跟着孤立他。

忍着饑腸辘辘,程宿嶼決定去後院看書。

他無視了這些人,轉身走了。

院長有個兒子,同樣也住在福利院。

但他不是孤兒,他是霸王。

小霸王向來看不慣程宿嶼,也見不得他的“清高”,見他要走頓時惱了,沖過來打掉他手裏的書,責問他為什麽不能聽自己的話,乖乖趴在地上給他當狗騎。

程宿嶼的回應是轉身給了他一拳。

——“砰”的一聲。

小霸王的腦袋磕到了牆,疼得哇哇直叫。

他氣急敗壞,大叫着讓身邊的跟班別管自己,趕緊去揍程宿嶼,說要狠狠給他個教訓。

由此導致的,就是混戰。

其實小時候的程宿嶼還算會打架。

他會的不是什麽厲害招式,而是那種沒什麽章法的,憑本能反應一拳一腳打過去的——經驗所得。

可經驗到底比不過人數。

寡不敵衆的結果就是,他身上青青紫紫,傷口血淋淋的可怖。

把他救下來的,是跟着父親來福利院參觀的那個女孩。

她在院長倒吸的驚呼中,把被打得一動不動、摔倒在地的他救下。

“你們這些壞人,不許欺負他!”

小女孩雙臂展開,在男孩面前以一種保護的姿态站立,怒視其他所有人。

哪怕她比其他孩子都矮。

站在被她護着的程宿嶼面前,也矮了一小截。

但她卻絲毫沒有因此失了士氣。

反而昂首挺胸,像個英雄。

“你別怕,我保護你!”

那年程宿嶼十歲,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面前,說要保護他。

他躺在地上,那雙漆黑陰郁的眼眸裏倒映出來的,是另一個人的身影。

小小的,莽撞的,熠熠生輝。

勇敢得好像能撐起一片天。

程宿嶼也有敏銳地察覺到,女孩自信于她不會被攔下的原因是:她的父親正站在旁邊。

院長點頭哈腰地對男人說話,男人卻連搭腔的意思都沒有,臉上挂着隐隐笑意看着女孩,帶着驕傲。

只是那眼神掠過他時,又變成了程宿嶼所熟悉的無視。

以及一絲淡淡的,輕蔑。

少年并不在意,他習慣了。

那天之後,女孩每隔一段時間會來福利院看他,給他帶書、帶話本,講有趣的故事。

程宿嶼沒有告訴她,自己五歲的時候就不聽童話了。

在他的認知裏,童話是成年人給孩子編織的謊言,是假的。

但是看着女孩亮亮的眼神,他還是裝出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問她後續如何。

……或許也不是裝的。

聽着她的聲音,确實很容易讓人沉浸其中,描繪出故事本來的美好。

女孩不常來,但她來的時候,程宿嶼總是很開心。

他不知道自己的開心從何而來。

但和這樣一個人呆在一起,總不會失落。

最後一次見面的中午,他因為時間來不及打掃廚房,被罰沒有午飯。

小姑娘來的時候,把自己随手從家裏拿的橙子給他。

“喏,給你的。”

程宿嶼怔忪接過。

後院的臺階被他擦得幹幹淨淨,兩個人并肩坐在上面,女孩有些驕傲地挺胸對他說,她學樂器學得可快了,在哪兒都是第一名,人人都愛她。

少年看着她,想說。

你這樣好,當然值得被愛。

但他看了眼手裏捧着的橙子,默默把話咽了下去。

那是薄詩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卻也是他最惶惑不堪的時刻。

在這樣一個送他橙子的女孩面前,少年連說“你值得被愛”都有些難以啓齒。

因為他和“愛”這個字,一點兒也不相配。

“你不吃嗎?”

“什麽?”

“橙子。”女孩指了指他手裏拿着的東西。

“哦……”他遲緩了幾秒,開口說,“一會兒吃,不太餓。”

她彎了彎眸,“那就好,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

“喜歡的。”他說。

“那下周我再給你帶!”

他點點頭,“好。”

很快,故事書讀到了最後一頁:“……最後的最後,王子打敗了壞人,和公主幸福快樂地在一起了!”

女孩合上書本,露出了軟乎乎的笑:“我喜歡這個故事。”

他看着她的側顏,溫吞道:“我也是。”

“那我今天先回去啦,下個禮拜再來!”

“嗯,下周見。”

他們拉完鈎,女孩蹦蹦跳跳地朝門口走。

公主的裙擺在陽光下投射出影子。

陽光明媚,她也可愛。

少年忍不住看着地面發呆,直到影子從視野中消失。

那天她走了,再也沒回來過。

暴雨天,酒吧依舊燈火通明。

青年坐在吧臺角落,面前是空了的酒杯,在喧鬧狂歡的男男女女裏,他靜得像個異類。

但又因為長相出衆,坐在偏僻處也惹眼,一晚上拒絕了無數人的搭讪後,連酒保都忍不住看他。

一杯杯烈酒灌下去,青年面不改色,像是酒量好到完全不會醉,臉上表情絲毫沒變過,連暈都沒暈一下。

只是到了深夜,酒保和他搭話時才發現,這人怕是早就醉了。

嘴裏一直喃喃喊着一個名字,幺幺。

大概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吧,酒保想。

在酒吧這種場面他見多了,不足為奇。

不過長這麽帥的……倒也确實少見。

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他推了推程宿嶼的肩:“先生,我們店快打烊了,您要回家嗎?”

“……”

“先生?”

“我沒有家。”

“……那先生,”酒保試探着問他,“您有朋友可以聯系嗎?”

外面的雨已經變小了,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程宿嶼應了一聲,拿出手機。

酒保見他至少還能聽懂自己在說什麽,總算放下了心。

他轉身回了操作臺,準備收拾一下殘局。

把調酒工具洗幹淨放回去,分門別類放好,酒保餘光朝青年那兒瞥了眼,卻驚訝地發現——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桌上只有被留下來的酒錢。

“怪人。”

數了數多出來的小費,酒保吹了聲口哨,“不過出手還挺大方。”

程宿嶼是撐着最後一點清醒回到車上的。

他知道自己不能開車,但又不知道該去哪。

頭好像越來越暈,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街邊老舊的路燈一閃一閃,雨水順着杆子滴落下來,在坑窪處積起一片水潭。

“……喂?”

在眼前世界陷入黑暗前,撥出去的電話通了。

“幺幺……”他本能喃道。

看到來電人名字時,薄詩本來是不想接的。

現在可是淩晨三點,程宿嶼怎麽會這個時間給她打電話。

睡不着起來作曲的薄詩皺了下眉,把手機靜音了倒扣在桌面,她低頭繼續在紙上寫歌曲框架,想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只是薄詩很快就發現,自欺欺人沒什麽用。

輕輕哼着曲子的節拍時,她的眼神還是會忍不住看向手機。

她閉了閉眼,感到心煩意亂,旋律配不上和弦,也繼續不下去了。

所以在電話即将自動挂斷的前一秒,薄詩接起了它。

“喂?”

如她所料的,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

薄詩有些煩:“有事嗎?”

“……幺幺。”

那頭傳來了兩個字的音節。

“……”

繼認錯人之後,又打錯了電話是嗎?

再次從程宿嶼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薄詩已經不會像第一次時那樣難受了。

她扯了扯嘴角,平靜道:“下次如果再聽到你這樣叫我,我會直接挂電話。”

“——薄詩。”

他好像很怕薄詩會挂電話,異常聽話地改了口。

“薄詩。”他又叫了一遍。

“……幹什麽?”

程宿嶼好像喝醉了。

說話颠三倒四,語無倫次。

連開始的話題都莫名其妙。

“初中畢業典禮,你穿的白色禮裙很好看。”

什麽?薄詩愣了愣。

程宿嶼來過她的畢業典禮嗎?

“那天……我給你準備了禮物的。但你好像沒看到我,從我身邊走了。”

哦……他是在說幺幺吧。

薄詩回過神來,心不在焉地想。

如果是她,從程宿嶼身邊經過怎麽可能看不到他。

“我把禮物塞到你課桌裏了,後來問你的同班同學,他說你把東西都帶走了。”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我送的禮物……但你說過你喜歡拆禮物的感覺,因為會讓你有一種期待感。”

“所以我用了淡粉色的包裝紙,你小時候最喜歡的顏色。”

程宿嶼平靜地陳述,偶爾會有停頓,像是在思考措辭。

“雖然我後來才知道……你現在喜歡綠色了,粉色是小時候的你才喜歡的。”

薄詩微微一怔。

這麽巧嗎,她喜歡的也是綠色。

“我沒有經歷你長大的這段時間,有很多事已經和記憶裏不一樣了。”

“如果不喜歡禮物的話……我很抱歉。”

“高中畢業典禮,你穿的是淺綠色的裙子,很襯你,也很好看。”

“很像你喜歡的夏天。”

“……”

大概是因為喝了酒,他好像變得有些困乏,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來:“我種了一棵橙樹,在你十七歲生日那天。”

“也是我們重逢的日子。”

……為什麽。

程宿嶼現在在說的。

她一個字、一句話,都聽不明白。

薄詩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你把我忘記了。”

程宿嶼的聲音,好像有點難過。

“十歲那年,我在後院的牆上劃了個‘一’,後來每過一年,煙花在天空炸開的時候,我都會偷偷在牆上畫一筆。”

“每年我會長高一些。”

“從墊着腳在牆上寫字,到比牆上的字還高。”

“畫滿一個‘正’字的時候,我決定來找你。”

“我一開始只是想見你。”

“想陪在你身邊,看你一眼。”

“可是後來,你說喜歡我。”

“我也喜歡你。”

一開始薄詩還能欺騙自己,說這是他對幺幺說的話。

可直到程宿嶼說:“我每周都會去求平安符。”

“會放在你的枕頭下面,每周都有,你不知道。”

她指尖像是被燙到般蜷縮起來,“……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知道就不靈了。”

“還有……”他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說。

但最終在沉沉醉意,以及薄詩的詢問下,他終于開口:“珑桦寺那個不是平安符,是姻緣符。”

薄詩感覺心髒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問我許了什麽願望,我當時沒有說……”

“薄詩,我想和你結婚。”

薄詩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曲譜,覺得世界好像變得有些陌生。

程宿嶼口中的幺幺……是她嗎?

薄詩沉默許久,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現在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明明也挽回不了什麽。

而且,為什麽現在才說?

“分手那天。”他突然開口,“要是我不說‘好’就好了。”

薄詩啞然。

“你不是要和我分手。”他用艱澀而顫抖的聲音,繼續輕道,“你是把我流放了。”

“……”

薄詩再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程宿嶼也安靜下來。

薄詩稍稍松了口氣,以為他是說累了。但幾秒過後,她突然驚愕地睜大了眼。

第一次聽到,這個人也會小聲啜泣。

他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每一個字都很艱難,從喉嚨裏擠出來,喃喃朝她問:“薄詩,我那麽愛你,你為什麽不愛我了?”

“……程宿嶼,”她瑟縮了下,狼狽地說,“你醉了。”

“我沒醉。”

程宿嶼頓了頓,聲音帶點哽咽,說:“是你食言了。”

好像有模糊的印象從腦子裏閃過。

但薄詩絞盡腦汁也還是想不起來,自己和程宿嶼小時候能有什麽交集。

“……我不記得答應過你什麽。”

無論薄詩再怎麽感到荒謬,但和一個喝醉的人是講不了道理的。

他只不斷執拗地、重複着說同一句話:

“薄詩,我那麽愛你,你為什麽不愛我了?”

“……”

薄詩不明白,事情怎麽突然變成了這樣。

程宿嶼說他是愛她的。

可薄詩曾千萬次懷疑過,程宿嶼真的有“愛”這種東西嗎?

明明在那五年裏,他什麽也不說。

他說愛她,卻只踐踏她的真心。

……多荒唐啊。

“為什麽不說呢?”

程宿嶼,為什麽不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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