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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必有一劫,但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薄氏家祠外,天井裏的太平缸,被雨水喂得滾肥。
幾尾大紅錦鯉在石槽中游蕩,粼粼的魚尾極為輕逸地一閃,許青窈進門前特意多看了幾眼。
祠堂之內,衣冠雲集。
見許青窈被帶進來,老族長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說了許多,話術可謂冠冕堂皇,一開口就是家國大義,意思卻很明白,是要許青窈去殉葬,為薄氏宗族掙得一塊貞節牌坊來。
許青窈心裏好笑,辯駁了幾句,更加激怒了上面坐着的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一聲令下,上來幾個小厮和婆子,就要将她拉下去沉塘。
千鈞一發之際,她只好祭出殺手锏。
“我懷孕了。”
衆人嘩然。
“是薄家的血脈。”
霎時鴉雀無聲。
老族長默然片刻,眯起眼,“你一個守貞三年的孀婦,如何懷孕?”言外之意,就是這孩子來路不正。
許青窈卻是氣定神閑,手朝袖中一探,“這裏有薄羨的手書。”
薄羨就是死去的大老爺,也是她的公爹,此刻她卻直呼其名,座中不免冒出許多非議來。
衆人七嘴八舌。
老族長展開手書,捧至燈下,先去翻看末尾的印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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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起大雨。
燈火昏黃的祠堂,顯得越發幽深。
少頃,老态龍鐘的薄氏族長将信封阖上,顫巍巍站起身來,胸腔裏發出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轉頭朝向滿窗風雨,肅聲道:“薄家大房長媳許氏,私下茍合,珠胎暗結,辱我薄氏一族門楣,按照族規,現将其沉塘,以敬家法。”
這是要保全薄氏一族的名聲了。
許青窈心中早已料到有此結局,還是冷笑道:“難道太公真的忍心斷送了薄家大房僅存的血脈嗎?”
此話一出,滿座驚駭。
偏偏有不長眼色的人多嘴,“你什麽意思?難不成你想說,你懷了大老爺的種?”
無人敢應聲,許青窈但笑而不語。
“大老爺已殁,縱有手書為證,也不排除僞造。”有人如此道。
“知道孤證難立,孫媳自然還有別的證據。”
許青窈轉身對着門外:“叫我的丫鬟過來。”
不到半刻,一個青衣小鬟便出現在祠堂裏,向堂上各位行過禮,然後從靛藍包袱裏掏出一簿大開本賬冊。
“這是……”
許青窈莞爾一笑,“請老太公過目。”
說完點頭示意丫鬟,将賬冊呈上。
丫鬟随即将手中賬簿分出三份,然後才走上前去,分別遞給首席的老族長和下首分坐的幾位薄氏長輩。
随後又捏着手裏剩下的一沓,說:“其餘的,要等幾位長輩看了,才能分發。”
衆人心中愈發納罕。
堂上那三人将紙簿甫一展開,便俱是一驚,再讀下去,面色也愈發鐵青,尤其是首座的老族長,幾欲氣絕。
雨滴淋漓,鐘漏聲聲,眼見幾位都埋在故紙堆中不作聲,衆人開始不耐煩。
有人趁機貓着腰上前,朝紙上瞄。
“大膽!”
衆人都被這聲呵斥吓了一跳。
老族長猝然站起,大約是動作太急,整個人東倒西歪,眼看就要摔倒,許青窈眼疾手快,趨步上前,将老人扶住。
柔聲笑道:“還望老太公保重身體。”
果不其然,她被大力甩開。
看來老爺子氣得不輕。
老族長撐着桌角,極力平複起伏不定的胸口,手在唇邊握拳,擋住斷斷續續的輕咳,握着薄紙的手,不住顫抖,過了良久,方才調順脈息。
這一番折騰過後,老人瞬間蒼老了十年有餘。
連聲音也變得幹澀枯啞,“茲事體大,事涉死者顏面,我們幾位看過,便算代過各位了。”
族長如此發話,其餘人等自然不敢置喙,一時悄然。
許青窈趁機問道:“老太公,如此孫媳的話可算得真了吧?”
只見老太爺咬緊牙口,一字一頓,從牙縫裏鑿出四個字——“确切無疑!”
“老太公,那紙上到底寫的什麽?”族長的侄子涎着臉湊上去問。
“孽障!”話音未落,一記耳光便狠狠飛過去。
衆人瞠目結舌之際,小丫鬟則滿臉崇拜地看向許青窈——
少奶奶果真是算無遺策。
要知道,那紙上寫的,全是薄氏族中各房難以啓齒的陰私密聞,違背家法的還是小事,更有甚者,是要丢腦袋的。
難道這就是少奶奶所說的“投鼠忌器”?在她看來,這倒更像“打蛇打七寸”——蛇的要害被踩在腳下,如此一來,誰敢鬧大?
眼看鬧劇就要告終,老族長驀地回頭,森森然朝燭光下的許青窈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道:“好孫媳婦,差點被你騙過去了。”
許青窈不禁蹙眉。
“我知道你的,你一向是個好孩子,怎麽會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死乃大事,貪生亦是人之長情,你害怕,長輩們都能體會,但扯謊,可不是好主意。”
老族長隐秘地笑起來。
随即振臂一揮,動作極為有力,竟不似耄耋之人,“叫郎中來!”
門口小厮當即動身。
不知誰提了一句,趙郎中就在府上小住,聽說是昨夜給二房的姨娘看診,不如叫來,畢竟家醜不可外揚,不興師動衆,起碼可以保全薄氏一族的顏面。
許青窈聽到“趙郎中”幾個字,心裏重新安定下來,她昨夜設計請趙郎中前來,正是為了未雨綢缪,如今也只待這臨門一腳了。
只是令許青窈沒想到的是,老族長并不理會此提議,而是斬釘截鐵道:“不必,叫薛神醫過來。”語氣不容置喙。
許青窈心裏一沉。
難不成被看穿了?
據她所知,老族長身邊慣用的有“神醫”之稱的薛郎中,很早之前就回鄉祭祖了,怎麽可能此刻再出現在這裏?
許青窈當然不知道,薛神醫正是在昨夜淩晨入的淮安城。
只是誰也沒想到,打點好的薛神醫,半路上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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