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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潺潺,總不見人來,等得心焦。

眼看老族長臉色越來越青,有人鬧着要另請大夫,正七嘴八舌地争辯着,門外終于有了響動。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傳說中的薛神醫沒到,等來的卻是他的兒子——一位背着藥箱的少年郎中。

老族長似乎有些意外,但還是起身相迎,和顏悅色地道:

“勞駕小薛神醫給我這孫媳婦診脈。”

人群的焦點循聲轉移到許青窈身上。

只見她虛弱地落在圈椅內,像只斷了線的風筝。

見郎中過來,便伸出掌心,細瘦的腕子上青藍色脈管靜靜蜿蜒。

原來一切都在別人的算計中。

她被嗆得鼻酸。

她以為老族長是最在乎家族榮耀的,看來是錯了,在阖族榮耀和清洗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帶來的辱沒中,老族長選擇第三條路——斬草除根。

只要證明她品性不佳,作風淫佚,無論她說什麽,想來,也不會有人再聽,就算告到衙門裏去又怎樣,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衙門,也不過是一個更大更深的祠堂罷了。

許青窈絕望地閉上眼睛。

已至寅時,檐下有乳燕在呼喚離巢的大鳥,她想:今年的春已經這樣深了嗎?

雨勢那樣大,春燕能覓得食嗎?雛鳥在挨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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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她的楠木樓中,也有這樣一戶善鄰,小燕羽翼漸豐,離巢去往青天,三年來了又去,最後留下的就只有她一人,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這三年,本就是僥幸,現在還回去,也好。

反正在這朱門繡戶裏,她早是行屍走肉了。

窗外大雨傾盆,如銀河倒瀉,仿佛頃刻便要埋葬一切。

“少奶奶懷胎已一月有餘。”

雨勢太大,小郎中的聲音湮滅在其中,聽不大清楚。

“什麽?”老族長脫口而出,眉頭一跳,印堂的懸針紋跟着晃了兩下。

“你說什麽?”許青窈也面有驚色,情不自禁地追問道。

“少奶奶有孕在身無疑。”小郎中信誓旦旦。

多虧老爹半路被叫走,他才能撈到這次露臉的機會,只是他實在不明白 ,為何老爹走前,擺出那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縣官老爺病發得急,衙門裏的差人霸道,就連一旁那個薄府的帶路小厮,都被一并帶走了,因此,他們爺倆都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他就被扔下了馬車。

他自小學醫,今年才臨診,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引以為傲的診斷,卻使在座的衆人如芒在背。

天光将亮,雨也漸息,眼看着薄家大房死灰複燃,到嘴的肥肉飛了,老族長還沒能拿出個主意,人群開始意興闌珊。

老族長在半明半暗的窗戶下假寐,似乎正考慮該拿這個不遵理法的狡猾女子怎麽辦,他知道下面這些子輩,坐在這裏,不過是為了事後分一杯羹,而他作為族長,要考慮的卻遠不止于此。

原來,按本朝規定,淮安府每年要向京師解運貢糧,由當地各大戶依次輪值,今年正輪到薄家。

解運貢糧是個棘手事,白糧缺損黴污,皆由解戶自掏腰包,途中常有水匪敲詐,稅吏勒索,總算下來,耗資是糧本數倍,當地民|運之家,無不破敗,更駭人的是,花錢事小,一不小心就要抄家掉腦袋。

巧的是,按本朝律例,族中有烈婦,可得貞節牌坊一塊,抵三年徭役。

為了薄氏阖族的安平昌耀,他也只能犧牲一個小女子了。

只是如今,靠貞節牌坊免除今年貢糧解運的計劃泡湯,下一步該如何?

看着堂中站立如松脊背挺直的年輕女子,老人握緊掌下螭龍仙鶴紋的杖頭,心裏有些發狠地道:看來有些事原該拿到暗處,也只能在暗處……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有人來報:新上任的山陽知縣傳令,朝廷今年打算将漕糧河運改為海運,薄家解戶的身份取消了!

天降大喜,老族長緊蹙的眉頭終于散開。

在雨聲裏泡了一夜的薄家老少,此刻才感受到點春日的新意。

“雨已,日出而風,草木有光。”

經過整整一個雨夜,天地萬物煥然一新,太平缸裏水波悠悠,錦鯉擺尾。

牆角的塘子裏,時有落英拂至水面,錦鯉唼喋不疊,漾起一串串細小浮珠。

老族長上了停在檐下的轎子,臨走前,突然掀起簾帏,看向許青窈,陰森森地囑咐了一句,“孫媳婦保重身體,到時候可要母子安康,為大房綿延子嗣,再續香火。”

然而,許青窈連頭也沒有擡,她已經沒有心思再周旋大事小情。

這一夜的風波疊起柳暗花明過後,她沒有絲毫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再次陷入恐慌,小郎中的話不斷在她腦中回放——

“少奶奶确實有了身孕……”

她怎麽可能會有身孕呢?

有身孕的人怎麽可能是她?

她早在三年前就喝了絕嗣湯,怎麽可能會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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