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昨夜一夜徘徊在生死線未眠,清早回到房中卻并無睡意,許青窈對着軒窗,滿懷心事地坐了幾個時辰,才倒在烏木案上沉沉睡去。

途中,丫鬟小貍給她披了幾次衣,她都未覺。

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酉時。

“快收拾齊整,今日我們要去個地方。”許青窈一面說,一面朝窗外望,只見鹧鸪聲裏,園中斜晖樹樹,梨花滿地。

“天就要黑了,現在出門?”小貍有些吃驚,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奶奶,今天竟然要出門?還是夜裏?

“先去換身衣裳,別太惹眼。”她得去找郎中,先弄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再做應對。

她知道昨夜的事不會這麽簡單就結束,老族長表面落敗,手中必定留有後招,行百裏者半九十,她不想功虧一篑,如情勢不利,還得快刀斬亂麻。

吩咐馬夫套好車,在角門上候着,許青窈便帶着丫鬟動身。

二人剛要出門,就撞上火急火燎的管家。

許青窈以為自己要趁夜出門的事被管家撞破,心裏有些不安,只是面上還算淡定,“白管家,您這是?”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呵腰,“大少奶奶,您來得正好,眼下有個棘手的事兒,正等着您救場呢。”

哦,原來不是來截自己的,那就好。

許青窈徑直問:“什麽事?”

老管家微微欠身,展手向側前方,那是薄府後花園的位置,“請大少奶奶先行,我跟您後邊細說。”

這一聽,許青窈才知道,原來就在她混混沌沌的這一日間,那位傳說中的“不孝子”——薄二爺,回來了。

“那跟眼下這事兒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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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二爺回來,對外聲稱高價購貓,才給園子裏弄進這麽多貓來。”

許青窈疑惑更甚,“貓?”

“是啊。”老管家壓低聲音,“好像是說,給哪個大人物準備的。”

“送貓?”這朝廷大員還真是愛好殊異。

“聽說二少爺是打算重開造船廠。”老管家道。

原來如此,設立造船廠必定受到官家的轄制,朝中無人只怕寸步難行,這是在提前鋪路了。

“大少奶奶還不知道吧,自從有人提出漕運改制,朝野上下都吵翻天了!連着死兩個漕運總督了……”

許青窈略一思索,“漕糧由河運改為海運後要用到沙船對嗎?”

依稀聽人說過,那位二爺被抄沒的母族,曾經就是以制造沙船起家,難道,此人此行歸鄉,是為了這個?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後花園,霎時映入滿眼青綠,曲水湯湯,山石奇峻,草木蓊蔚,直是須眉若浣,衣袖皆濕。

落日金晖之下,木柞長廊上落滿松針花果,數十只貓撲來滾去,歡脫作戲。

有那通身雪白的尺玉霄飛練,落在花間如同白雲一朵;相對的是遍體發黑,如墨染就的那種,樣貌雖常見,名字卻奇,“烏雲嘯鐵”,很是威風;兩者中間,更有一種軀幹發白,尾巴卻黢黑的,是叫作“雪裏拖槍”,見者啧啧稱奇,聞者無不會心一笑。

其餘的将軍挂印、金被銀床、銜蟬奴……各有奇處,不一一而論,就連最常見的金絲虎和滾地錦,也都眸光炯炯,毛發鮮亮,或憨态可掬,或野性逼人。

薄府簡直成了一座貓宅!

一只貍貓幼崽不知幾時抱住老管家腿,一個勁地往上爬。

見如此無章無法,管家也覺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一面将幼貓從腿上扒下來,一面躬身将許青窈請到西角閣中,“請大少奶奶在此處稍候,我這就将兩位事主引進來。”

薄府後門外,人抓貓,貓踩人,場面一片狼藉,連路過行腳商的花綠擔子裏都跳進去幾只貓。

人群最中間,兩個漢子正扭打在一處,地上躺着一個莊稼戶打扮的男子,喊:“貓是我的!”

“是我的!你這滿口胡言的狗賊!”另一人揮拳叱道。

纏鬥的兩人身旁,一只赤金之中雜有墨色的長毛貓慵閑半卧,雪白的貓臉上嵌着一對剔透的琉璃眸子,向四周冷掃一圈,便又斂目,自顧自舔起爪來,眼尾餘光瑩瑩,品相世所罕見。

原來,兩人争搶的正是這只貓,方才相看時此貓因為受驚,竄到樹上,被一個貨郎抓住,不想,貨郎反口就稱其原本是自己所有,後來走丢,如今再見方才認出。

兩人都說自己才是貓主,一時争執不下。

場面亂成一團。

管家也不好判斷,心想貓是活物,恐怕是認主的,就叫兩人依次抱貓,不想,那農夫抱貓,貓死命掙紮,仿佛不認他了,反而很是依偎那貨郎。

管家以此為據,将貓判給貨郎,另一位不服,動起手來,兩人頃刻間打得不可開交,雞飛狗跳。

管家無法,只好搬出許青窈這座鎮宅菩薩來。

“我家主子請二位進去。”

兩人佝着腰,跟在老管家身後,一路穿花過柳,通泉渡壑,進了一座貴重典雅的軒廳,走近,堂中赫然擺着一扇描金牡丹的缂絲屏風。

只聽見屏風後傳來簌簌翻書聲。

想來這位就是府上的貴人了。

兩人不敢造次,屏息凝神。

“大少奶奶,兩位事主來了。”管家躬身答道。

只聽翻頁聲一停,傳出一道極清冷的聲音,“既然來了,那就請兩位痛快将此事說開,再纏下去,恐怕要兩敗俱傷。”

語調不急不緩,卻散發出不怒自威的氣勢。

兩人當即争吵起來,你來我往,陷入僵局。

就在此時,一只遍體雪白的長毛貓被從屏風後扔出來,濕淋淋地落在兩人面前。

“這是……”

屏風中影綽片刻,出來一個清秀的婢子,柳眉倒豎,滿面怒容,“大膽狂徒,光天化日之下,拿了朱砂染過的貓來充數,誰借的膽子,連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敢诳騙!”

“怎麽可能,我的貓本就是赤金顏色,什麽時候成了白的。”農夫驚惶不定,急忙分辯,那貨郎聽了,眼珠一轉,卻只低頭沉默。

“我也正想問你,為何這貓一遇水就成了這般?”小丫鬟将手心亮出來,果然被染得通紅。

“是誰的貓,趕快認了,別叫奶奶打嘴。”管家催促。

“都不認?好,想來主子不認貓,貓卻是識得主子的,小貍,放貓。”大奶奶冷冷發話。

叫小貍的丫鬟将濕漉漉的白貓從地上撈起來,依次放入兩位懷中。

果然,此貓一沾了貨郎袖子,便翻滾貼蹭,姿态極親昵,反觀對那位農夫,卻極為冷淡。

貨郎一看,急了,跪下來,連連叩頭,“望奶奶明鑒,真不是小人的貓。”

“不是你的貓,為何同你這般親近?來人,将這嘴硬的賊人押出去!”

“事到如今,”小丫鬟看向貨郎,“你還有什麽話,不如留到衙門老爺那兒去說!”

眼見要見官,貨郎只好跪在地上,老老實實作答:“回奶奶,是小人見這貓品相好,想着能賣錢,便生了歹心,取荊芥汁子灑在衣服上,意圖以此來賴掉別人的貓。”

一旁的農夫聽得瞠目結舌,荊芥他知道,是種能吸引貓的草木,只是想不到還能有如此用途。

“小人知錯,還望奶奶高擡貴手,饒小人一命。”

求饒聲哀戚,屏風後卻歲月靜好,不時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博山爐裏沉水香緩緩彌散。

良久,屏風後的人終于發話,音調肅然,偏偏又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冷淡,“送到衙門去。”

貨郎的哭喊聲逐漸遠去,農夫不知所措,伏在地上,脊背發顫。

許青窈道:“小貍,将貓給他送去。”

“給你的貓。”

直到一只遍體赤金顏色瑰麗的長毛貓出現在自己眼前,農夫方才如夢初醒,原來一切都是這位夫人的計策。

農夫喜不自勝,趴在地上重重叩了個頭,“多謝貴人還小人清白,小人名叫李小大,原是貴府莊子上的佃戶,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日後倘若有幸得貴人差遣,必定當牛作馬。”

原來這位李小大并非淮安人氏,多年前曾籍隸廣府軍戶,後為逃避徭役,攜妻挈子,自粵地沿海衛所遷來,投入薄氏門下,茍且偷生十餘年。

去歲年成不好,家裏孩子生了病,沒有餘錢看診,誰知,前些日子,家裏小囡撿回只野貓,遍體赤金毛色豔麗,世所罕見,又逢薄府高價收貓,便想着來将此貓獻寶,借此換些救命銀錢,誰想竟會橫遭鬧劇,所幸貴人出手解圍,結局圓滿。

許青窈聽後,只是微笑,“這貓品相罕見,去前面帳上支錢吧,價錢就按其餘人的雙倍。”

農夫又是一番感恩戴德不提,見其走遠,許青窈從屏風後出來,心裏暗道:都是那位新回來的薄二爺惹的禍,倚官挾勢,嘩衆取寵,這場禍事本因他而起,卻要由她來善後。

遂有些不滿地問:“那位二爺呢?”

白管家答:“二爺中午還在,貌似不久前才出的門。”

看來這位傳說中的二少爺,她還真無緣得見。

“白管家,方才那位佃農的貓錢你親自去看着些,別再出了岔子。”許青窈說着,向小貍使了個眼色。

見老管家走遠,兩人遂朝角門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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