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長盛坊,燒燈續晝,燈火通明。
人群圍得水洩不通的牌桌上,“三爺,這把您可又贏了!”
“來來來,爺今天手氣好,繼續!”
薄老三臉上笑開了花,一連贏了五把,他這回是賺大發了,都說人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看來這賭運也是一樣。
謝天謝地,總算輪到他薄貴轉大運。
在圍着的一堆看客裏,最顯眼的是對面的小白臉,細眉細眼尖下颌,有點谄媚的相,眼睛粘在薄老三身上,亮晶晶的兩片薄嘴唇裏恭維個不停:
“三爺,您可真是高人不露相啊,怎麽從前在這片就沒見過您?”
薄老三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囊中羞澀,怯于來長盛坊這個淮安第一大賭場,只敢在小作坊裏過瘾,就打了個馬虎眼道:“爺從前在灑金坊那塊兒混。”
對面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顯然是不想揭穿這份虛榮之下暗藏的窘迫。
“那可真是我們這幫人積德了,您要是早來,現在長盛坊指不定滿地光腚——個個連褲子都輸得沒得了。”
衆人紛笑,極盡谄媚。
薄老三是個眼皮子淺的,聽了這話,還只當自己真有本事呢,臉上愈發得意洋洋。
小白臉趁他不備,手底一翻,盒中的骰子咕咚變了向。
這一把玩兒的是“除紅譜”,果然,一翻蓋兒,就是個滿園春。
滿座喝彩!
原來在這類戲中,向來以同色為貴,駁雜賤之,四枚四點大紅色為最高之彩,稱“滿園春”,又叫“堂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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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薄老三可不就撞上個“堂印”嗎?
薄老三坐地攬財,除了跟莊的,其餘人都紅了眼,那沒押中的,愁眉苦臉,嘆息不疊,當真應了那句話,“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吆,您老的手氣今日可真神了!”有那跟着薄老三賺了錢的,笑着鼓噪:“三爺,要不咱再來一盤‘趕老羊’和‘擲挖窖’?”
薄貴正要一頭再紮進局子,被小白臉攔住,拉到場外。
“等等,三爺,依小人的意思,咱見好就收,明日再玩兒也不遲。”
“咦,那哪行,今兒手氣好,不趁機撈他個一筆,誰能知道到了明兒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的親爺哎,不妨告訴您,這些人那都是下九流的路子,您跟他們玩下去,贏得多了,那是勝之不武,再輸上幾把,反而有失風範。按本店規矩,長勝的賭客,另設雅座,您明兒來,咱們到樓上,還有好些樂子呢。”
小白臉附到薄貴耳邊,“悄悄跟您說,那兒是新攢的局,都是外地客商,贏面兒更大。”
薄老三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是說,打今兒算起,爺就成你們長盛坊的貴賓了?”
“那是自然。”
薄貴上下打量夥計,“你叫什麽?今兒既能遇上,也是有緣,趕明兒,爺請你喝酒。”
“小人自小父母雙亡,無甚正經名號,只诨名‘旺兒’,勞爺記挂。”
旺兒将薄老三一路送到門外,頂上兩盞紅燈将“長盛坊”三個鎏金大字照得如雪一般亮堂。
月下,薄老三打了壺頂貴的酒,一路且飲且歌且行,回了府中,一頭紮倒在柔軟的錦衾堆裏,呼呼大睡。
忽然,朦胧之中,感覺有人靠近,眼睛一睜,是個紅衣小鬟,正拿濕帕給他擦手。
不及多想,薄老三飛起就是一腳。
“你個蠢玩意兒,爺的手也是你能碰得的?把爺的好手氣擦沒了,明兒剁了你的狗爪子!”
阒靜的庭院裏,只有如雷的打呼聲和小丫鬟的隐隐啜泣。
此刻,河傾月落,窗外玉蘭高樹,在青磚地墁上,灑下一地花影。
熬了大半夜通宵,在第三遍雞鳴時,西府後門上終于來人。
“旺兒,怎麽樣了?”
對了,這個旺兒就是老白給她找來的“賭徒”,不過比平常所見的“賭徒”還要更精于此道些——這位是賭坊的夥計,聽說是老白的一個遠房侄子。
“大奶奶放心,魚兒已上鈎了!”
許青窈一笑,“那就好。”
順手塞過去一個錦囊,旺兒順手掂了掂分量,卻是空的,一擡頭,對上許青窈了然的笑臉。
旺兒不禁有些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背過身解開一看,卻是張銀票,足足有三百兩。
趕忙跪在地上,“多謝大奶奶恩典。”
“還有一件事,你務必記着。”
旺兒豎起兩只耳朵,恨不得将字挨個兒刻在耳廓子上,聽完,鄭重其事道:“奶奶放心,這次務必要叫這個薄老三永世不得翻身。”
“辛苦你,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定不負奶奶所托。”
話再說回薄老三,翌日,此人睡到日上中天才起來。
賭坊一般是夕陽落照時分才打燈迎客。
薄老三悠哉游哉用過下午飯,趕忙換上壓箱底的荔枝紅緞道袍,戴上貂鼠帽套,蹬一雙嶄新天青纻絲白底鞋,雇了一領四人大轎,朝長盛坊去了。
旺兒早等在門口,此刻見了,親熱迎上去,呵腰蜷背,将薄貴一路延請至樓上雅閣。
“局早攢起了,就等着您了。”
薄貴進去一看,果然有三人臨窗而立,此刻正背對他,引頸遙望後院的扶疏草木和玲珑山石。
“薄三爺到——”旺兒拉長嗓子吼了一聲,給足了薄貴面子。
幾人聞聲轉過身來,都是生意人裝扮,穩妥中透着豪奢,有分寸的顯山露水。
薄貴抱拳,“幾位爺久等。”
三人各自還禮,“久仰久仰。”
聽聲音确是外地客無疑。
用過茶,略微話過溫寒,幾人在一張黃花梨木八仙桌前坐定。
旺兒掏出一個豆莢樣的象牙盒,從中倒出四枚玲珑剔透的骰子來,做工精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這把哪位爺坐莊?”
“我先來!”四人之中那位面白體寬年齡最長的,慷慨答道。
“推牌九,打天九,還是搶快,趕羊?各位爺中意哪個?”旺兒侍立在一旁,呵腰問道。
“推牌九!”倒有兩個人異口同聲。
“各位爺是英雄所見略同。”旺兒奉承道。
幾人也都會心一笑。
薄老三本不是個慧的,推牌九這種費神的玩法,對他來說本是有點強人所難,但箭在弦上,此時是不發也得發了。
沒想到,第一條推過,薄老三就吃到了莊家的賠注,算上那照規不推的末條,一方推完,他成了最大贏家。
幾人此時才算入了港,旺兒識趣地将窗帏阖上,防外面天光擾人興致。
注越下越大,倒把薄老三喂了個飽,哄得他的賭性也越發饕餮。
輪到薄老三作莊家,他的運氣越發好,吃多賠少,把把都進賬,推到末條,按例要重新洗牌,薄老三卻不依。
“我要推末條!”
旺兒下腰提醒,“這一條是荒腔走板的末路牌,爺還是不推為好。”
薄老三以為人家是看輕他,脾氣反而上來了,“各位都是走江湖的,不知道有沒有聽過閩人的這樣一句話,‘愛拼才會贏’,以小博大,說的就是這道理。”
“莊家有多少?”座中有人問道。
薄貴點一點數,“四百兩。”說完全都推到下門,看樣子是鐵了心賭到底。
這一下很是一步險棋,要麽贏得翻番,要麽輸個精光。
衆人心都跳起來了。
骰子一擲,一翻牌,竟然是“人牌”加“釘子”……
對面則是一副“天九一”。
薄貴輸了。
直到錢都被瓜分完了,薄貴還在納悶,算得好好的“無名二”,怎麽摸到手裏就成了“人釘一”呢?
大名鼎鼎的薄三爺當然不會知道,這幾位所謂的“客商”,那都是外地賭場上的老把式,方才是合起力來給他喂牌,他這麽一個雛鳥,在這幾只禿鹫的爪下,能留幾根雜毛就不錯了。
“不行!咱們再來!”
到嘴的鴨子飛了,哪能甘心,薄貴鬧着就要再來一局。
幾位看他這副樣子,知道他此刻早已是三魂丢了七魄,正是把局做死的時候,便各展豪奢,紛紛借錢給他。
這樣一玩兒,不到一個時辰,四百兩就打了水漂。
薄老三紅着臉激戰正酣,幾人暗中對了個眼色,表示要收線,于是立刻都停了手。
薄貴這才急了,本兒賠光了不說,現在還倒欠下人家一大筆銀子,他只能扯住人家的衣角,哀求大家繼續幫他把這個雪球周而複始地滾下去。
旺兒倒是好心,把他拉到一邊,給他出了個主意。
“三爺,聽說您那位族長叔叔手上有不少藏品……”旺兒說到此處,引薄貴看向三人裏面稍胖的那位。
“這裏面頂頭的那位爺,最是個愛好風雅的,或許你拿出來幾張故紙,就能将前賬一筆勾銷,反倒再大賺他一筆,也未可知。”
“可是……動老爺子的藏品,要叫老爺子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旺兒躊躇一番,撚着細下巴道:“我倒是有個折中的法子。”
薄貴如抓救命稻草般看向旺兒。
“要不您先少拿個幾件,放到當鋪作個抵押,先把這燃眉之急解了,剩下的,以後慢慢往出贖,老爺子的寶貝多着呢,哪裏就那麽容易發現了。”
薄老三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了,上次老太爺說再知道他耍賭,就要打斷他的腿。
想到這裏,薄老三的膝蓋骨一陣刺痛。
……
如此這般,到底是成了。
旺兒将人送下樓,旋即拐進後院,一路分花拂柳,穿廊過塢,來到假山泠泉後的一處孤亭前。
亭上輕紗拂動,背後一人憑幾而坐,面前棋盤上黑白兩子各定江山,厮殺得難舍難分。
“爺,這是大奶奶給的三百兩銀票。”旺兒低頭雙手将錦囊奉上。
那人停了手,擡頭掃錦囊一眼,哂然一笑,“你倒是個忠心的……”嘴角的弧度令人辨不出是譏諷還是褒揚。
“拿下去,分給兄弟們,剛把人從外地叫回來,就叫他們又上一回賭桌,是我這個掌櫃的不是了。”
“代兄弟們多謝爺體恤。”
“作戲不容易吧?”薄青城指尖又瀉出一記白子,忽然笑着這樣說。
旺兒一驚,以為這話是沖着自己來的,難道自己哪裏行差踏錯?當即膝蓋就軟了下去。
就聽頭頂又道:“那薄老三是個蠢的,薄家大奶奶許青窈可不是吃素的。”
旺兒弓腰退下,心下暗驚,主子這話仿佛不是在敲打他,倒像是自己跟自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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