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薄老三在街上行走,被幾個頑劣小童拿橡子砸到,也不言不語,倒是遠遠看見那乞丐碗裏的銅板,立即唾了幾口。
“如今你倒比爺還闊了,擱這兒擺譜吶!”
自打上次那事兒一過,日子就成了無底洞,一眼望不到頭,就怕老太爺發現自己的寶貝藏品沒了,一時殺到他頭上來。
這日,在街上喝得爛醉,照例又來到許青窈這兒,打算打一波秋風,卻遭幾個護院大棒打了出去。
指着牆內罵罵咧咧,繞了一圈,恰走到薄府西角門。
那靠水的地方有一塊矮牆,被前些日子的雨水浸圮下來,幾只野貓在那半截危牆上撕架。
風一刮,院內長明閣上驚鳥鈴翻動,發出清脆鳴聲。
薄三擡頭一看,忽然想起來,這地方好像住着個瘋老太婆,聽說那是個有根基的,年輕時娘家極顯貴,想來,定有不少寶貝。
偷幾個換成錢,到時把當鋪裏的寶貝贖出來,完璧歸趙,豈不是天衣無縫?
薄貴當即就有了主意,夜裏要來此處,作一回梁上君子。
恰逢群貓亂叫起來,薄貴趕緊手忙腳亂地離開了。
前腳剛走,後腳就從暗處裏露出一雙眼睛。這回,卻不是貓。
南風苑。
“大奶奶,魚咬餌了。”
許青窈正在檐下,給青石槽裏的魚兒喂食。
聽了這話,轉過身來,笑道:“真想不到,這還是個有骨氣的,竟然忍到今天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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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把老族長的藏品當了……”
這倒有點超出許青窈的計劃了。
她當初是吩咐旺兒,設局叫薄老三欠下巨額賭債,但沒想到這厮竟然能把手伸到老太爺頭上。
雖然是橫生枝節,不過,這樣也好,如此才能将場子鬧得更大,讓族裏的那幫老家夥們心裏也有個數。
“下去吧,告訴白管家,接下來這幾夜,把人給我盯緊了。”
入夜,薄府西苑。
長明閣果然迎接到一位不速之客。
“東西都給爺藏哪兒去了?”
薄老三在一樓一通亂走,只見到些尋常擺件,要是擱昨日,他早忙不疊收進懷裏,當寶貝似的供着了,但是今夜,他卻一改常态,狗熊摘苞米似的,掰一個撂一個,只因好東西,實在太多了!
果然如他所想,那尚書大人的千金,帶來的國公府的陪嫁,沒一件是尋常物,就連多寶槅上沒用的賞物,也都是前朝的藏品。
想來,更多的好東西都在二樓了。
薄貴蹑手蹑腳上了樓梯,夜晚的長明閣寂靜如鬼域,只有穿堂風在雕梁畫棟的彩色長廊裏恣意穿行。
許多空房間的門戶大開,三交六椀菱花格心門在風中開開合合,像一條渴望傾吐秘密的紅舌。
果然,嫁妝都堆在長廊最末的一間房,裏面鋪珠蓋玉,金銀綴地,随處可見玉器兕鎮,犀珀舊陶,紫檀木箱籠和楠木立櫃歪倒在牆角,吐出一堆蟲蠹的錦繡和藏書,像是對多年冷遇的洩恨。
房子的正中間停着一頂十二人擡的大花轎,赤紅色調,霞彩華蓋,四角綴滿流蘇、琉璃和金鈴,像是天女的所居,令人想見新婦出嫁之日十裏紅妝的勝景。
只是聞着有些黴味兒,大約也跟世上的姻緣一樣,只有大婚之日是盛時,之後便一路走向衰敗。
薄貴坐在一地寶貝中,挑得頭暈眼花,隐約聽見樓下有動靜,抱起兩個小件五彩漆器,拔腿就跑。
他不知道身後那大紅轎子的窗帷後,藏着一雙熾熱而癫狂的眼睛。
随着外面下樓梯的聲音越來越遠,轎簾後伸出一只青筋縱橫的老手,就連聲音也有幾分嶙峋:
“趙郎中,帶我走,快帶我走……”
半面殘妝的老嬷嬷提着一盞明瓦燈上樓來,輕輕掀起沾塵的簾帏,握住了那只枯瘦的手。
“夫人,該喝藥了。”
披着黛色錦緞鬥篷的許青窈,借着大樹的暗影藏在轉角,目送這貪心的老賊慌不擇路地逃跑。
“大奶奶,萬一這老東西再不來怎麽辦?”丫鬟小貍這樣問道,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你聽說過‘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句話嗎?”
許青窈看着消失在斷牆外的背影,嘴角微翹,定定道:“一條發現糧倉的毒蛇,絕不會只滿足于兩只細瘦的小鼠。”
“那以後,這些東西還能回來嗎?”
小貍的眼神惋惜中帶着戀戀,“那可是前朝的古董啊,單論一個碎片,就能買下十個我。”
就像許青窈發現的那樣,這丫頭雖然恢複成良身,卻總是忘不了脫去的奴籍,仍然習慣于将自身作為任何物件的度量衡——
這樣看來,賣身作奴隸,就好像得了一場大病,會給人留下無法治愈的隐疾。
高閣上又傳來尖銳的叫聲,許青窈絕望地想,這大宅院裏,有病的何止一人。
就連她自己,腹中也憑空冒出一個“巨瘤”,想到這東西會越長越大,她簡直毛骨悚然。
它好像救了她的命,卻又很有可能再将她的性命索走,于是對此物的去留,一向有主意的許青窈,再也拿不定主意。
只好摒棄胡思亂想,回到小貍的問題。
“會的,會回來的。”許青窈點點頭,回首望向夜幕中的長明閣,在心中對失物的主人遙遙致歉。
“婆母,媳婦只是借用一下您的寶物,請勿怪罪。”
其實她早在黑市上安排了收購的掮客,肥水絕不會留到外人田裏去。
“對了,小貍,你叫他們在東南北三面牆下守好,三日後是清明祭祖,不出意外,好戲馬上就要開演了!”
看着大奶奶勝券在握的樣子,小貍滿腹的擔憂,沒來由地飄散了。
就和從前許多次一樣,只要大奶奶說沒事,到最後,就一定平安。
回去的路上,經過後花園,這裏是西府和東府相接之處,有一大片竹林,草木繁盛,湖石峥嵘,假山聳立,和萬竿修竹相映成趣。
奇怪的是,竹林深處有一口古井,兩府的人都不敢靠近。
剛剛來之前,小貍千撓萬阻,說什麽也不要她從此處過,大約為的就是這口井。
“大奶奶,您是有身子的人,萬一沖撞了什麽,可經不得。”
“哪裏就有那麽嬌貴了,你不知道,我出嫁之前,時常下地裏幹活,提水,割草,放牛,什麽都幹。”
“大奶奶自然是無所不能的,只是這鬼神之物,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小貍臉上的表情恭謹異常,夾雜着天真的敬畏。
許青窈就笑了,“怎麽又扯到鬼神了?”
小貍瞪大了眼睛,“難道大奶奶你還不知道嗎?”
她放低聲音,神秘地遮住側半張臉,“這井裏以前淹死過人……”
許青窈正要問個仔細。
就看見竹林裏熒光點點,如同鬼火。
“啊!”小貍叫了一聲,“有鬼!”
許青窈将小貍一把攬在身後,自己擋在前方,風吹起她黛色的鬥篷,簡直像一只護崽的綠毛母雞。
眼見那光越來越近了,直到徹底綻開在她對面,許青窈才看清,原來是東府裏的青城二爺。
他俯視着驚魂未定的兩人,提了提手裏的燈籠,點亮了一張線條清晰的下颌。
“很害怕嗎?”
許青窈确實吓了一跳,不過,這還得歸功于小貍的一驚一乍。
“我有那麽可怕嗎?”
薄青城笑起來,身上那種陰郁的戾氣徹底散去,染上一股雨後竹林的清香,使他險峻的眉眼化成一汪春水。
許青窈并不直面這個在春夜裏讓任何回答都顯得暧昧的問題。
卻徑直問道:“二爺怎麽會在這裏?”
“房中太悶,出來散散心。”
對上許青窈探究的眼神,他表現得極為坦蕩,微勾了唇角,不疾不徐地道:“聽說園子裏的木棉開了,我來看看。”
許青窈循着他的眼神看過去,那牆角果然立着一株木棉,高約三丈,枝節蓬郁,花色火紅,纏纏綿綿,燒成一團,直照亮了半邊蒼青的黑天。
“姚黃魏紫向誰賒,郁李櫻桃也沒些。”
許青窈看着那熾焰一般的樹冠,幽幽道:“此時正是賞木棉的好時節呢。”
“俯視東鄰桃李塵,婆羅高不問由旬。”薄青城看向她,“木棉乃是英姿高潔之花,倒與嫂嫂有幾分相像。”
“只是做人若也像這般,曲高和寡,也實在孤寒。”他看着她,若有所指地說道。
聽他話裏有話,分明是不尊之意。
“我偏愛梅花。”許青窈冷聲敷衍道。
薄青城後退一步,那雙鷹隼一樣的眼睛,卻沒放過她清麗的側顏,“‘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梅花自然是與嫂嫂極相配的。”
“只可惜,梅花早已過季,若要再賞,恐得等來年。”
許青窈不願與他再打啞謎,“小貍,回南風苑!”
小貍終于舍得從許青窈背後走出來,尚在驚吓之中,一副怔忡的樣子,指着薄青城手裏的燈籠,怯怯道:“綠燈籠,怪吓人的。”
“你提在手裏就不懼它了。”薄青城的語氣,分明是鼓動小孩。
小貍擡起手,躍躍欲試,等真的提在手裏,果然不再懼怕。
反而像得了新耍具的孩童,不顧許青窈的不耐,歡喜異常,“夫人,要不你也試試?”
“想要嗎?”薄青城像是在對小貍說話,眼神卻分明看向許青窈。
小貍高興地跳起來,“多謝二爺。”
說完看向一臉淡漠的許青窈,又小心問道:“二爺可以作兩盞嗎?”
微頓片刻,“我們夫人常用的風燈,恰巧前些日子壞掉了。”
“自然。”薄青城笑道。
天真的小婢不知道,“恰巧”兩個字,早早就出賣了她堪稱拙劣的謊言。
許青窈自然也聽出其中關竅,緩緩垂下眼去,再不言語。
她不想将拒絕表現得太過激烈,那樣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太容易授人以柄。
但是她也不肯随口答允,好像輕易就被人拿捏。
斟酌來去,皺着眉說道:“這樣的綠到底太跳脫了些,若能淡點,自然更好。”
“魚師青,還是天水碧?”
他停頓片刻,仰面向夜空,露出修長的脖頸,正中的喉結随着話語輕輕聳動,“現在頭頂上方的蟹青色如何?”
許青窈擡眼看了看天,轉身道:“都好。”
回去,翌日一大清早,楠木樓前的女貞樹上,多了兩盞圓圓的燈籠,像是一雙綠色的眼睛。
小貍一眼就分清哪個歸自己,哪個給夫人。
只因其中一盞,是潔白中正的底色,卻以青綠色漆塗抹,上面畫了兩行詩,小貍看不懂,也知道這是費了大心思的。
許青窈提起燈籠,看上面龍飛鳳舞的行書字——
“扳枝只為低垂手,肯傍人間欄檻春。”
正是昨夜那首未吟完的《木棉花歌》。
這裏是二樓,窗外正好可以望見後花園裏那株開得如火如荼的木棉樹。
那紅實在太刺目,惹得許青窈心裏一緊。
她連忙收回視線,卻聽見小貍這樣說:“夫人,我們不妨折枝木棉放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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