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清明前夜。
恰逢有閑,她們趁夜前去拜訪東府的巧姨娘,沒想到這位姨娘正發高熱,碰了個閉門羹。
回來時,經過後花園,許青窈提着青綠燈籠,伴了小貍,在夜露深沉的園圃裏穿行,花香将她的發髻染得深濃。
更鼓打到亥時,許青窈心道,這是她們走過的第十五圈。
紫色遍地金的高底鞋邊,踩了幾瓣洇濕的杏花。
西苑那邊響起一陣喧鬧,長明閣亮得像在燃燒。
許青窈心裏一松,一提,揚眉笑道:“該來的終于來了。”
一路走去,嘈雜聲越來越大,中途還撞上了來通傳的小厮,許青窈一眼認出,這是老族長身邊的人。
待趕至,果不其然,西角門下早已聚起數人,人不多,聲勢卻浩蕩。
這當然是造勢,分明是有意做給她看,但薄家畢竟是望族,還是要臉面的,家醜可自斷,不可外揚。
她越過戴冠的老爺和蒼頭的仆役,一眼就看到最中心那個發號施令的魁首,那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是薄氏族長。
“果不其然。”
她早知道是這老家夥搞的鬼,也幸虧她早有防備。
只因心中有底,許青窈胸有成竹地迎上前去。
見薄家大奶奶來了,衆人紛紛避開,讓出一條夾道。
手裏描了綠字的燈籠,搖晃着淡青色的幽光,打在她臉上和襟前,也真像一竿修長的翠竹,袅袅行步間,既有閨閣之秀,亦含林下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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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站在人群最前,一瞧見許青窈,心裏便十分惱火,暗道:“這副模樣,果真不是個安分的,得早早料理了才是。”
許青窈卻笑臉相對,禮數周到,“見過各位伯公爺叔。”
“不知各位深夜造訪,有何貴幹?”語氣當真是不卑不亢。
“聽聞孫媳婦一手好茶技,特來讨茶喝!”老族長語氣不善,面色亦相當不虞。
“品茶豈有半夜三更上門之理?”許青窈早聽出老家夥是在陰陽怪氣,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
“既有三更開門迎人,怎不能三更待客品茶!”人群裏有人喊了一聲,語帶戲谑。
剛靜下的人群瞬間嘩然。
“開門迎人?何出此言?各位長輩莫不是起了夢魇,把我這未亡人的孀門當成了妓館娼寮?”
聽她說話實在難聽,老族長即刻揮手打斷。
“孫媳婦的一張巧舌,圈到這內宅,屬實是委屈了,只是我們這些長輩,今日來此,卻不是和你鬥嘴。”
許青窈下腰行禮,姿态極謙卑,眉間卻有黠色一閃而過,“婦人愚笨,還請老太公不吝賜教。”
“你看這個人是誰?”
許青窈循着老族長的手指方向看去,熊熊火光下,兩個高大仆役中間夾着一個矮小男子,面色枯黃,雙臂被反絞在背後,咬緊牙關,像在受刑。
許青窈微眯了眼,揚聲道:“擡起頭來!”
老族長一驚,眼神落在許青窈臉上——這婦人竟然如此鎮定!
要是此人真能為大房誕下子嗣,薄家的一世榮華還能再續也未可知。
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連老族長自己都吓了一跳,回過神來,他為自己差點再一次落入這狡猾婦人的陷阱而感到氣惱。
“怎麽長得這樣醜!”許青窈打量對面良久,終于出聲,語氣卻相當輕侮,嘴角眉梢俱是嫌棄。
衆人又是一震,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說法。
那被大漢架在空中的男子,也滿臉驚疑,連事前準備好的說辭都差點忘個幹淨,不過須臾,便轉為難抑的怨怒。
到底是拿錢辦事,不可背信,遂扯過幾絲深情妝點面頰和語調,“窈娘,你連我也不認嗎?”
“誰告訴你我叫窈娘?莫不是你背後的那人傳錯了消息?”
許青窈說道,通身不容置疑的氣勢叫人膽寒。
她橫眉冷對,疾言厲色,活像衙門裏的酷吏,殺氣騰騰看向他,“你說,誰指使你來誣陷我的!”
那人脖子陡然一縮,暗自吞了吞口水,他才見識到女子口齒之鋒利。
直覺告訴他,這筆錢,不會好拿。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還得硬着頭皮上,“窈娘,我是劉虎啊,隔壁村鐵匠的兒子,你我自小青梅竹馬,怎麽現在翻臉不認人了?”
“隔壁村民風淳樸,幾時生出你這樣一個奸人?”
“窈娘可真會玩笑,自打我三月前從北地販牲口回來,我們便夜夜私會,你腹中的孩子不就是我的骨肉嗎……”
人群裏發出一陣倒涼吸氣的聲音。
男人受了鼓勵,愈發得意起來,“昨天夜裏,你還說要和我私奔。”
許青窈不動聲色,語氣循循善誘,“哦,那你說說,你我二人私奔前相約在何處會面?”
那人打量四周,見四下荒僻,無人看守,想來合适避人耳目,便梗起頸子道:“自然是在此處了。”
許青窈得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笑起來,“可知你胡說,我才從姨娘那裏過來!”
從巧姨娘的院子到長明閣,必得經過後花園,衆人低頭看去,果然見許青窈腳底繡鞋的白幫上,沾着幾瓣紅豔的杏花。
“這麽晚了,孫媳婦怎麽還在園子裏亂轉?”老族長陰恻恻地說道。
“去東府和姨娘說話,回來時恰巧經過後園。”許青窈提起手中的青色燈籠,“瞧,我們的燈籠壞了,這正是叔叔送的。”
她故意不說是哪位叔叔,好在事發東牆後有個轉圜之地。
“去,把巧姨娘叫來。”
許青窈一聽,知道老族長這是要下死手,心跳起來,正思考如何将這謊圓得過去。
“不必去了,我作證!”
随着聲音響起,夜幕中大步走來一個身材極為高大的男子。
走到人前,站定。
“姨娘那裏有不少這樣的東西。”他提起手中燈籠,幽綠的光影打在他的錦袍上,金銀絲暗紋光華流轉,嵌漢白玉袍帶束起勁腰,腰際懸垂的透雕花鳥齋戒香囊裏散發出清遠香氣。
錦衣夜行,若不打燈,誰能看清這樣的富貴?
許青窈遙遙向薄青城一望,感激之情都在臉上。
薄青城颔首微笑,霞姿月韻,如在雲端。
火光明滅,人頭攢動,他方才越過層層人群,一眼就看到她,素服淨面,臨危不懼,極有大家風範。
此刻走近,看見她被圍在人群中審問,夜寒風冷,衣袂寬大,越發顯得纖纖弱質,心頭忽然一動,這陌生的感覺令他十分煩躁,遂又別開眼去。
插曲一過,好戲繼續上演。
“不對,不對,是我記錯了,你約我在後花園見,我給忘了……”那男子大約已經裝不下去,語帶哭腔。
衆人一聽,後花園離西苑甚遠,離許青窈住的楠木樓也不算近,離東府又一衣帶水,仆役往來衆多,再怎麽樣,也不會在那處私約,可見此人扯謊。
看他說話颠三倒四,自打自臉,許青窈無意糾纏,忽然轉向老族長,不知道打的是什麽主意。
“老太公,這賊人是在何處逮到的?”
“正在那翻牆,被福祿兒給看見了。”福祿兒,就是老太爺的貼身小厮,方才去請許青窈過來的那一位。
許青窈笑起來,燦若舜華,“那就對了,老太太的長明閣裏這兩天丢了不少東西,想必是這賊人做的手腳,如今被逮了個正着,一時狗急跳牆,這才攀咬到我身上來。”
許青窈斜斜看那“奸夫”,眼底帶笑,嘴裏的話卻說得又冷又硬,“報到官府裏去,一頓板子,保準什麽都招了。”
那人立即顫抖起來。
許青窈心中有了幾許快意。
老族長隐約覺得氣氛不對,事情朝着他難以控制的方向去了。
不對——這婦人是在拖延時間!
想到此處,微眯了眼,語氣深沉,問道:“孫媳婦,俗話說‘捉奸捉雙,捉賊拿贓’,你既說他是賊,有何證據?”
許青窈終于逮到了老家夥的錯漏,立即陰陽道:“原來老太公也知道‘捉奸捉雙’的道理,可別冤枉了孫媳……”
老族長臉色讪讪,“那是自然。”
許青窈接着道:“物證嘛,婆母那裏自然是有。”
“半姑——”随着許青窈的呼喚,長明閣上下來一個人——一個只有半張臉的老太太,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這些都是長明閣近來的失物。”寫滿字的單據被呈上。
老太爺面色不虞,“人證呢?”
“人證,如今現成的就有一個。”
“在哪兒?”
“他!”
許青窈指向暗處的一墩土牆,見那牆頭之上,有人形若隐若現。
話說另一頭,薄老三連着三天在河邊走,注定要濕了鞋。
像往常一樣,此人預備進長明閣再順手牽幾只羊,沒想到,甫一上牆,就被滿園燈火晃了眼。
不遠處人頭攢動,忽然,随着一根細長的手指遙遙探過來,火把升起,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霎時彙聚過來。
曜目火光中,牆頭上升起面如土色的一張臉。
薄貴傻了眼。
騎在牆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進退兩難間,兩條腿本能夾緊牆圍,
“孽障,你來這兒幹什麽!這是你看熱鬧的地方?!”
薄貴撓頭,看看天,又看看地,又看看他們,手足無措,半晌,含混道:“我……我看星星。”
衆人聞言,都擡起頭來,只見夜空黑如硯臺,哪裏有半個星子,一時都有些憋笑。
“看什麽星星,趕快給我滾回去,別在這裏丢人現眼!”
薄貴得了令,正要逃之夭夭,被許青窈事先安排在牆外的人逮了個正着,五花大綁押了進來。
許青窈站出來,笑眯眯地指着薄貴道:“老太公,這位就是我說的人證。”
老族長急了,“劉虎的事和薄貴有什麽關系!”
許青窈笑了,聽聽,好一個“劉虎”,這就是他們給她安排的奸夫——名字難聽也就算了,長得還那麽難看。
也忒欺負人了!
“薄貴,你自己說,老太太房裏那幾件前朝古物的陪嫁,到哪兒去了?”
許青窈皮笑肉不笑,薄貴不敢直視她,當然也不敢直視另一面虎視眈眈的老族長,只好躲閃着有氣無力地答:“是這個人偷走的。”
許青窈還不放過他,咄咄逼人地追問:“哪個人?”
薄貴把頭埋進胸前,顫抖的手指,指向那個被捏造出來的“奸夫”——
“就他!”
“你親眼看見的?”老族長脫口而出,他知道,眼前的事已經完全超出他的控制,接下來将是潰不成軍的慘敗。
不過,再怎麽樣,他也不可能把自己親侄子給搭進去。畢竟他沒有子嗣,薄貴是他一手帶大。
“我這幾天在街上喝酒到深夜,連着三天見這家夥翻牆進去,偷老太太的寶貝出來。”薄貴下了狠心,從稀裏糊塗的狀況中回轉過來,打算徹底将眼前這只替罪羊的黑鍋坐實。
“原來如此——”老族長隐約明白了什麽,臉色已經難看得不像話,還是強撐着點頭。
那劉虎眼看形勢對自己不利,本想撈一筆錢,現如今竟然從“奸夫”變成了“盜賊”,要背黑鍋下大獄,死活不幹了。
這才想起自己懷裏還揣着最後一個殺手锏,正好拉薄家下水,只要一口咬定那些東西都是這女人給他的,自己就會洗去嫌疑。
“看看這是何物!”空中揚起一道豔紅的錦繡織物。
——竟然是一只鴛鴦戲水的紅肚兜!
嘩然巨變,随後是鴉雀無聲。
“那些東西,不都是窈娘你給我的嗎,說是當了好作你我私奔的盤纏,怎麽如今倒成我偷的了?”
老族長聽至此,勃然作色,“事到如今,許氏,你還有何話說!來人,将這賤|婦拉下去,即刻填井!”
衆人都有些吃驚,誰不知道這薄府後花園裏就有一口深井,看來老族長當真是對許氏動了殺意。
“誰敢!”許青窈厲色,“怎麽就知道這一定是我的東西!”
“上面可是繡着你的名字。”那劉虎緊張道。
許青窈氣急反笑,“荒謬!誰會在贓物上自報家門?”
“自然是你我情到濃時,作了個相好見證。”那人顯然已經豁出去了,擺明了是死前還要拉個墊背的。
情勢急轉直下。
族長帶來的幾個婆子上來就要拉扯她,許青窈奮力掙紮,薄青城猶豫要不要出手——
千鈞一發之際,忽然打那長明閣中出來一物,移動之間地上的影子也随之畸變,十分令人駭異。
走近了看才知道,原來是老夫人被背在貼身嬷嬷的背上,只見她一手搶過紅肚兜,“這是我的陪嫁之物。”
竟然是婆母!婆母竟然開口說話了……
不過也就只有這麽一句,說完便拍了拍老嬷嬷的脊背,于是又被背了回去。
衆人目送那重疊着的怪異背影漸行漸遠。
“老太公,要不報官吧?”有人試探着問。
“報官?”
老人遽然擡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像兩口黑洞,那是濃重的警告。
“薄家的臉面,丢了一次,不能再丢第二次!”老族長拂袖而去。
“福祿兒,把人捆了,送到山裏喂狼!”
福祿兒剛要上去,不想,那劉虎聽了此話,見要沒命,犬入窮巷,當即撕破臉,一頭朝許青窈沖過來,“好個狠心的婦人!竟然還想要老子的命,老子不能活,你也不得好死!”
許青窈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後退,被薄青城拽過一把擋在身後,旋即朝前飛踢。
挨了一記窩心腳,那人跌在地上,痛苦嚎叫,被仆役們一通好打,當即暈了過去。
眼見賊人被拖走,許青窈欲擡頭道謝,猝不及防撞進一雙陰雨晦冥的黑瞳中。
他卻忘記回應她的對視,只因轉身的一瞬間,正瞧見她下意識護着自己的小腹。
薄青城低眉斂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複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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