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好容易晴了兩天,又迎來多雨。雨聲淅瀝,加深春困。

園子裏雨打落英,草木委折,家貓野貓牆內牆外一片起伏,叫得人心缭亂。

西苑的斷牆再次砌起,長明閣的油燈和金鈴,夜間閃爍白日叮咚,睜着兩只警戒的眼,豎起四角大耳,謹慎地抵禦外來者不懷好意的入侵,卻忘記檐下一只長毛黑貓的肆虐——正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不知為何,許青窈近來總心慌。

按小貍的說法,是邪煞沖撞,許青窈當然不信這些,小貍卻急得不得了,要去請陰陽先生,許青窈猜測,這丫頭心底發了虛。

究其原因,當然還是跟老族長的死有關。

外面都說是薄老三氣死了老太爺,據說此人盜走了老太爺不少東西,其中就有好幾副家傳古畫,最後薄老三交上來的贖當,卻成了贗品,老太爺暴怒之下這才一命嗚呼,而薄老三也被以偷盜忤逆,逼殺尊長之名逐出族譜。

只有許青窈和小貍清楚,這樁驚天之局的始末。

許青窈雖然心下暗驚,卻尚能支撐,老家夥兩次差點要了她的命,她的容人之心尚未到海量地步,而小貍這丫頭,自從聽見老太爺的死,便像有了心病,總是一驚一乍,疑神疑鬼。

也是為了讓小貍安心,許青窈折了個中,選擇陪她去藏海寺上香求佛,以此辟邪。

之所以選在藏海寺,是因為公翁的靈牌就供奉在那裏——關于那場夢,一直都有揮之不去的疑點,手頭終于得暇,她決定親自再去一趟事發地。

馬車夫等候在後門外。

車輪辘辘,一路穿城過水,駛向郊外,爬上青巒中點綴的蜿蜒山道,直到那半舊的簾帷都染上滴翠之色,油壁車終于停在藏海寺門前。

藏海寺雖幽居半山,卻一向香火鼎盛,囿于今日有雨,才顯得門庭冷落,不過正合了許青窈的意。

本朝習俗,閨中女子無事尚不能獨行,何況孀婦,尤其她還身披數重重孝,被有心人看見,恐要生出是非。

許青窈裹了風帽,壓低沿邊,不敢停留,徑直向供奉亡者的靈堂去,卻被一聲“夫人”忽然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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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駭異,駐了足下,尚未回身,一個半大的小沙彌繞過身後,走上前來,笑了一下,行了個佛家弟子的禮,道:“果真是青夫人。”

原來這小和尚是識得她的,只因從前,她來此祭拜亡夫時,給他布施過幾回果糕。

到底是幼童,舌尖卷走了果糕的清香,也将她的名字銘記于五內。

許青窈此刻看見這小沙彌,心裏不由一動,自己作為閨閣中人,有些事不便開口,也不好細查,倒是可以倚仗他——來前竟忘了這茬。

便笑起來,“這次出門急,手裏沒拿芙蓉糕,倒不好意思見你。”

小沙彌皺一皺鼻子,憨态可掬,“夫人可別說這話,被我師父聽見,又得罰我念咒抄經。”

“我給你,不讓他知道,又能如何?”

“師父的神通大着呢,什麽事都逃不過他老人家。”

“名師出高徒,你作為大師的徒弟,想必也是很有造化。”

“我不行,”小沙彌撓撓頭,笑得赧然,“我腦子笨,悟性差,什麽都得記在紙上,否則隔天就忘。”

“哦,這麽說,那我反倒要考一考你。”許青窈微傾了腰,湊近小沙彌,壓低聲音,“昨天,有幾個人來你們寺裏上香?”

“這我知道,”小和尚眉眼間有了得色,“昨日雨多,香客只有五人,香火錢收入共計三千錢。”

眼見進入正題,許青窈不動聲色追問:“有人留宿嗎?”

“那倒沒有,下午雨勢就弱了,通常只有暴雨和大雪之日,實在下不了山,才有人留宿。”

“沒錯,答得好,”許青窈循循善誘,“我再問你,你還記得兩個月前,也就是正月十五那日,後院的僧寮裏,住了幾個人?”

小沙彌雙眼睜圓,面露難色,“這個,也太久了吧,我怎麽會知道?”

“難道你沒記到紙上嗎?”

“這個是慧圓師兄的事。”小家夥老實答道。

“慧圓師兄的記性怎麽樣?”許青窈暗示道。

“哦,我知道了,”小沙彌仰臉笑望她,“你是想看我師兄的錄事簿對嗎?”

許青窈彎下身,低頭,捏一把他的小臉,誇獎他,“孺子可教。”

“你等等。”小沙彌快速跑開。

許青窈和小貍坐在韋陀殿內的蒲團上,等待小和尚的消息。

殿內檀香缭繞,檐下雨水如注,濺起袅袅白煙,廟宇清淨,梵音靜心,沖得人凡心都淡了幾分。

正思緒飄邈,被小貍推了一把,“大奶奶,你看那是誰?”

隔着蓮池和湖石,對面是一座觀音殿,佛門洞開,可見高臺上觀世音菩薩端莊慈祥,手持淨瓶楊柳,普渡衆生。

許青窈微眯了眼,視線下移,見那殿內蒲團上跪有一人,玄袍玉冠,作一個撚香跪拜的姿勢,姿态虔誠,背影很是相熟。

此人不是薄青城是誰?

“願我佛慈悲攝受,憫我等衆生,保佑我娘早登極樂,往生淨土。”這句,要高聲唱出,向六道廣而告之。

“娘,孩兒給您報仇了。”這句,藏在心裏。

行禮完畢,他起身拂袖,順道擡頭望一眼高高在上的觀音面,腦中乍然浮出一人,那張臉也和觀音有幾分相似,只是下颌收得略急,眼唇色彩稍重,便多了幾分俗世的媚态,幸好額頤舒展,偶爾也作些悲天憫人的姿态,才顯得不那麽惑人。

想到此處,薄青城胸中沒來由升起一股煩躁,他這個人,做事向來做到絕處,偏偏對那女人數次手下留情,如今,也只能解釋為對自己骨肉的舐犢之情——必得如此,他方能安心。

“夫人?”

小和尚隔斷許青窈的視線,遞上一封藍皮線裝紙簿,“這就是寺裏留宿客人的載錄。”

等她再擡起頭,那人已經一閃而逝,仿佛方才是看花了眼。

“怎麽只有兩人?”

簿子上面顯示,那一日大雪封山,藏海寺內只有她許青窈和公爹薄羨兩人留宿,二人比牆而居,次日離開。

“難道事實真就如此?”許青窈心下納罕,她總覺得此事另有蹊跷。

如果真是公翁,前兩年都相安無事,為何偏要在第三年嗣子快學成歸來時,搞出這樣一出悖德之事,于情于理,都不大說得通……還有,公爹真的是意外墜崖而死嗎?甚至,還有說法稱他是自殺,如果是自殺,就更說不通了……

公翁先死,之後又是遠在青州讀書的嗣子,奔喪途中發生船禍,一切未免太過巧合……

——難道,有人背後使壞?

“哎,薄二公子也在。”小沙彌眼尖,望着轉角處消失的背影,忽然這樣說道。

“他經常來這裏嗎?”許青窈随口一問。

“他和我們住持的關系可好呢,後院的那座佛塔就是他捐資修建的。”

“對了,正月十五,他也在。”小沙彌想起什麽,撚了口水,低頭翻錄簿,從頭翻到尾,又反覆幾遍,不禁蹙起細眉嘀咕,“只是不知道為何慧圓師兄沒記上去……”

“你說什麽?”

“是啊,薄公子也在,我記得那天晚上,他打了盞綠色燈籠,和別的花燈不一樣,那燈的樣式和顏色都很奇怪,所以我記住了。”

恰好此時,檐下栖停的一溜鹧鸪,高唱起“行不得也哥哥……”

“寺裏常有這種鳥嗎?”

“很多。”

許青窈再次被掣入夢境。

遠山黑雲翻墨,院內白雨亂珠,藏海寺如同一艘擱淺在山間的巨船,在暗流與礁石中沖撞,直将她轉得天昏地暗。

公翁逝世,嗣子不測,無主的巨財,悲豔的家族秘辛,她腹中成謎的骨肉……一個可怕的猜測在她心中成形——

不敢再想下去。

只剩鼻尖一點若有似無的幽香……

許青窈忽然想起,禪房那夜的熏香,并非寺廟僧寮常用的檀香沉香之類,那香味清甜而古怪,或許問題就出于此……

只是時間過去良久,寮室早已清掃翻塵,哪裏還能尋到物證?

“小貍,吩咐車夫,去一趟山居別院。”

如果公爹真是自殺,那他一定發現了些什麽——

華貴的油壁青車沖破蒼白雨幕,向山頂駛去。

不知辘辘車輪後已然跟上一人,那人身披鬥笠,騎在油黑發亮的高頭駿馬之上,一雙眼比頭頂的積雲還黑些,笠帽下天然帶笑的薄唇,勾出一抹饒有興味的弧度。

雨聲嘩嘩,馬蹄噠噠,許青窈錯過身後的那一記嘶鳴。

“夫人,打果軒到了——”

原來公翁長居的這座山間別院叫作“打果軒”,名字倒稀奇,只可惜時過境遷,今睹舊物,反添惆悵。

院內,一圈籬笆匝起園圃,裏面荒草萋萋,三間小屋,很是齊整,在風雨之中,卻顯出幾許飄搖。

靠牆一間大概是書房,推門而入,塵網遍布,只見一張榉木書桌上,擺着幾本泛黃古書,粗陶茶具稀稀落落,四散着,徒添一股古舊的寥落。

在擁擠發潮的的書架之上,許青窈尋到一本公翁生前最愛的前朝古書,翻開來,裏面壓着一封未釘火漆的信,許青窈拾起,一看,心內乍然沉了幾分。

那是一封交代後事的遺書。

裏面說,自己将命不久矣,将薄家資産半數交付嗣子薄今墨,半數歸二房子侄薄青城所有,另,孀媳許青窈,得十萬數,去留允聽其自行發落。

最底下,是蓋了公門大印的籍貫文書和一張嶄新的路引。

難道公爹當真是自殺?

——許青窈掉下眼淚。

原來她曾離自由,這麽近……

吱呀一聲,外面的柴扉緩緩開合,初春的山間入夜早,已經有涼意滲體。

身後暗影無聲覆上,随着她回身,只見門外立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那寬大的鬥篷在地上投下一片黑影。

清甜糜豔的香味伴随着潮濕的水汽漸漸彌散開來……

大雨滂沱,黑影微動,那人摘下鬥笠,露出一張冷淡而帶有邪意的臉,“親愛的嫂嫂,我該叫你一聲夫人,抑或是——”

“我孩兒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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