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大奶奶,藥來了——”

一個面生的婢子上樓來,并不入室,只站在門口,手裏端着漆盤,青花瓷碗熱氣蒸騰,苦味彌散。

許青窈停下手中刺繡,背過臉,一言不發。

直條棂窗裏射進一束金陽,将朱漆斑駁的月洞門式架子床,照得新鮮敞亮,透過紗幔,細小的灰塵在其中浮游,像是一個陳舊又靡豔的所在。

小貍接過藥碗,放到許青窈面前,“大奶奶,喝吧,這個對胎兒好。”

許青窈端起瓷碗,将藥汁一洩而下——傾倒在窗臺下的墨蘭盆栽中。

因為被喂了太多藥水,這墨蘭已經半死不活,許青窈卻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分給它,“草木本無心”,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小貍嘆息一聲,端了空碗遞給門外等候的婢子,下樓的腳步聲漸遠,許青窈的視線仍然落在窗外。

院中玉蘭開得正好,後花園的那樹木棉卻已經顯露衰頹之勢。

不幸的是,在它們零落成泥之前,花朵就已盡數被采摘下來,送到她的楠木樓中,插滿大觚小瓶,霸道侵占了目之所及的所有角落。

不用問,也知道是那個人的意思。

慶幸的是,那一夜過後,他再未與她有任何牽連——除了每日定時派丫鬟送來安胎湯。

至于藏海寺和打果軒的事,他們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

裝聾作啞,對深宅大院裏的人來說簡直是與生俱來的能力。

有時兩人在內宅碰見,他依舊叫她“嫂嫂”,她則回他“叔叔”,簡直就是禮尚往來,比太監和宮女還要清白。

只有深知內情的一個小貍,在旁邊兩股戰戰,臉色煞白,內心像沉過一萬次塘,濕淋淋地上下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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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南風苑中萬籁俱寂,楠木樓燈火沉滅,傳出清寂的聲音,“小貍,我求你一件事。”

“大奶奶,你直說吧,上刀山下火海小貍都在所不辭。”

見她腔調莊重,許青窈覺得好笑,這丫頭話本子看太多了。

“你出府吧,小貍。”

“什麽?”

“之前不是給你脫了奴籍嗎,如今你已然是良身,不如出府自立門戶,你意下如何?”

“大奶奶不要我了……”小貍委屈。

許青窈深吸氣,玩笑似的道:“跟着我,早晚有一天會被沉塘變水鬼的,你不怕嗎?”

“不會,依着二爺的本事,絕不可能讓姑娘變水鬼。”

就聽見許青窈冷笑一聲,“什麽本事,土匪的本事,還是閻王的本事?”

小貍自知說錯了話,再不敢言語。

這丫頭最近總老氣橫秋地開導她,許青窈有時厭煩,心裏也知道,其實是為了她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小貍,你覺得如今咱們還有機會出府嗎?”

小貍在黑暗中默默搖頭,以二爺的手段,怎麽可能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那天他送她們回來,從馬車上下來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安心養胎”——他很重視這個孩子。

在那之後,西府的護院雜役就全部換了一遍,夜間各角門也盡數被堵死,白日裏登門的人,也一一排查,連厮混的野貓和山雀都打了出去。

許青窈盯着錦帳頂上閃閃發光的銀線,利落開口,“我送你出府,然後你幫我遞落胎藥進來,到時我找雲娘接應你。”

小貍有片刻的怔忡,“大奶奶你……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許青窈卻問:“小貍,你想被生下來嗎?”

“苦的時候不想,高興的時候想。”

“那你覺得苦的時候多,還是高興的時候多呢?”

小貍沉默了。

她娘死得早,跟着爹讨生活,饑一頓飽一頓,後來爹一死,連一口薄棺都買不起,只好跪在長街上賣身葬父,一路進了這薄府,剛開始在外面作粗使奴婢,少不了挨打受罵,直到後來,被大奶奶看中,這才算脫離了苦海。

細想起來,還真是苦多樂少。

“若一個人生來就注定背負苦難,那他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錯誤,上一輩造的孽,不應該讓下一代來還。”

許青窈深幽的話語,像羽毛一樣漂浮在錦幛之上。

小貍有點怯地、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可是那一分甜,就頂得上好多苦呢。”

許青窈翻了身,聲音又冷又硬,“再甜的甜,也抵償不了被父母厭棄的苦。”

小貍再不敢說話。

半晌,偷偷拽起溜到地上的被角,幽深的靜室裏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好。”她說。

許青窈心領神會。

接下來,她會去求那個人,将小貍放出去。

“嫂嫂怎麽有空來我這裏?”

薄青城站在時雨堂中,背對許青窈,望向窗外的一池春水。

他身上穿着寬袍大袖的居家常服,那是一件景泰藍雲錦長袍,即使他身量如此之高,那袍角依然垂曳于地,打在青色方磚地墁上,像是從地底溢出的一汪清湖。

明知故問!

她實在恨他,怎麽可以裝得這樣好。

“讓小貍離開。”盡量平靜地說。

“嫂嫂你還真是——開門見山?”他轉過身來,因為背光,臉色晦暗不明,只聽見一聲低笑。

“這樣說話,很容易得罪人呢。”

許青窈不語,臉色卻沉下幾分。

“你沒有耐心。”他靠近她,居高臨下打量她半晌,傲慢地下達判斷。

室內熏香缭繞,許青窈隐隐有些發暈。

膝蓋軟下的那一刻,“算我求你。”她垂下眼簾,一手叩住烏木桌角,勉力支撐。

“缺乏誠意。”

他優雅地落座,逍遙椅在南窗下來回搖晃,涼風見縫插針,輕巧鑽入室內,将烏木書案上的仕女圖冊,吹得獵獵作響,連翻了好幾頁,那一張張小而豐的紅唇,連在一起,一眼過去,簡直像是一個綿長的吻。

他想要什麽?

她有什麽?

許青窈有些迷惘,臉色愈加蒼白。

“知道嫂嫂身纖體弱,怕是站不住了。”他惡趣味地一笑,指節極輕地叩了下大腿,潇灑撩開下襟,露出裏面玉白色中褲,“這是上座。”

太得寸進尺!

她眼前一黑,幾欲暈厥,轉身就要離去,與虎謀皮,看來是她錯了。

所幸她離他不遠,薄青城探腰向前,長臂一伸,讓她穩穩落入他的懷中。

“有所得,必然要有所舍,”他攬緊她,二人疊坐在椅中,施力太重,身下躺椅晃動非常,她掙紮着要起身,他莫名着氣,趁機咬住她紅如珊瑚珠一般的耳垂,有點發狠似的,“嫂嫂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在情愛之事上,她一向笨拙得可以,遑論這種帶有目的的接近,不懷好意的挑逗,她很快就丢盔棄甲。

“你想要什麽?”她側開臉,躲避他灼熱惱人的氣息。

他聽後,冷了片刻,忽然放開她。

雙手合掌,在她耳邊一響。

進來一個紫衣小鬟,正是日常往她房裏遞安胎藥的那位。

許青窈吓得站起,顴腮透紅,神态倉惶,兩手緊拽短襖衣角,試圖将那上面錯綜淩亂的褶皺扯平些。

他竟然伸手幫她——扯腰後的那塊料子。

大約青色湖綢實在太滑,他扯了好幾次。

實在可恨!

她擡腳,氣惱地走到一邊,靠在那座落地山水青綠屏風上,因為貼得太緊,簡直像入了畫似的。

他看見了,便好心情地笑。

連那婢子将藥碗放到他的書案上,然後退出門外都沒怎麽注意——他一直盯着她看。

像是用眼睛吸夠了她的血似的,他終于舍得放她離開。

“去,把那個給我端過來。”卻是新一輪的磋磨。

面對他的頤指氣使,許青窈只覺受了侮辱,拔腿就走。

身後響起他不帶感情的聲音,“那個丫鬟你不想要了?”是肯定,又像威脅。

進退兩難。她複又站住腳。

察覺她的心思,那人加重砝碼,“明天我就放她走。”

“小貍已經脫去奴籍,你沒有資格拘束她!”察覺自己一直在下風,她莫名憋屈,終于發了脾氣。

“對,所以我說明天就送她走。”他絲毫不受影響,聲音依舊沉靜如水,甚至将她的話又肯定一遍。

一拳打到棉花上,許青窈閉上眼睛,絕望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殺的人已經死掉,觊觎的財産唾手可得,外業內宅如今都已經是囊中之物,翻手雲,覆手雨,還有什麽不滿足?

“把藥端來。”毫無感情。

依舊是這句話。

又回到原點。

許青窈絕望地想:這是一個瘋子,而且是一個極為理智的瘋子,他站在高處,像看戲一般,俯瞰他人的困獸之鬥。

她看不到他的渴望,卻體會到他在渴望實現後的餍足,就如此刻嘴角升起的那一抹乏倦。

于是,她絕望地起身,去遂他的願。

看她終于肯聽自己的話,他高興得像個孩子。

後來,南窗下,許青窈靠在他懷裏,他便一口一口地給她喂下藥汁。

每咽下一口,都向她的口腔中塞入一顆話梅,“良藥苦口,你忍着些。”

仔細為她拭去嘴角濃黑的藥汁,“其實你沒喝藥,我一直都知道。”

發覺她的僵硬,立刻環緊她,讓他的胸口和她的薄背貼得更牢靠。

大火在兩具年輕的身體上燎燒。

一路燒到她的耳尖上來,“你瞧,我為你準備了一盆新的墨蘭,端去房中吧,總照着一株澆,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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