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大雨停歇,日光傾瀉,四野逼出惹眼白光,人也像白肉曝曬。

一筐紅點亮半條街。

“賣花來,杏花正好——”

要不是又看見之前那個狡猾的賣花女,小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出了府。

那個她待了三年的薄府,銅牆鐵壁一般,深到望不見底,竟然這麽容易就能出來?

她心裏感到很新奇,卻并不輕松——

肩頭的包袱沉甸甸。

裏面裝了好幾吊錢,都是大奶奶給的。

她現在要用其中的小部分,向她的恩人報恩——報恩的手段是一樁殺業。

此地娼館妓寮林立,不缺偏門生意,雜藥坊便也四處寄生,落胎藥并不難拿,前面巷尾就有一個。

遠遠望見陳舊的幌布,上面淌着幾個血紅的大字,小貍心裏發澀,擡頭望一下天,陽光刺眼,“阿彌陀佛——”雙手合十。

——菩薩沒有眷顧她,迎來的是盜賊的光顧。

“包袱!我的包袱!”

“捉賊!”小貍大聲喊。

人群缭亂,川流不息,行腳客臉上寫滿麻木的碌意,無人駐足,小賊穿流而過,不見蹤影。

灑金坊是個種類琳琅的池塘,魚鼈蝦蟹橫行,一只嬌小蜻蜓的一掠而過,激不起半點水花。

Advertisement

小貍蹲在街心抱臉大哭,連聲泣道:“我對不起你,大奶奶……”

不遠處竹樓上,兩位年輕公子負手而立,從頭到尾不曾缺席這場好戲。

“二爺,今日為何約在此處……”

青衣方巾的小郎中臉色不虞,灑金坊三教九流,連沾染的病症都亂七八糟,郎中雖然要講醫者仁心,可偏巧,他自己的傲慢和潔癖就是一樁頑疾。

“不來此處,怎能看到這樣的好戲?”

薄青城俯視人流凹陷處,嘴角笑意若有似無。

過路人自動孤立憂傷哭泣的女子,就像遠離失控的猛獸,以致于人群中心卷起一汪小型漩渦。

“這也算……好戲?”薛汍嗫嚅。

薄二爺見多識廣,怎麽還為這種市井之風誇口?

他不禁有些糊塗了。

想了想,還是小聲薦道:“最近明月樓來了個北邊的戲班子,一口弋陽腔驚天地泣鬼神,一聲吼出三十裏外,回音繞耳三夜不歇,二爺什麽時候有功夫,不妨去聽聽……”

可比這上臺面多了。薛汍心道。

薄青城收回遙望目光,落在薛汍臉上,笑意極盛,“能得小薛神醫盛贊,想來那班子一定非比尋常了。”

薛汍讪笑,心底卻異常受用。

薄家二爺有見地,有身份,卻平易近人,講話中聽,不愧是薄家最年輕的家主——

雖說薄氏宗主之位已有人選,但誰不知道,那就是一個傀儡,薄氏宗族的大部分産業已經落在這位二爺手裏,再加上大房老爺生前留下的那些,此人真成了無冕之主了。

薛汍盯着薄青城英挺的側臉,暗道:這樣的人曾經竟然被逐出家門,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來龍困淺灘,虎落平陽,都是常有的事。

就像他老爹,年輕時處處被那趙岐黃壓一頭,挂個神醫名號都發虛,到了如今,姓趙的玩失蹤,他老爹好不容易熬出了頭,竟然也跟着不知所蹤,雖然名義上說的好聽,什麽雲游四方,懸壺濟世,其實還不是躲清閑的意思?

更氣人的是,他爹走那天,還不忘叫上他,他才不去,二爺給他們那麽大一個分號,奇珍稀藥,應有盡有,診客雲集,日進鬥金,幹嘛要走——他真是想不明白。

救人本是無上功德,得兩句虛名不為過吧。

反正薛汍想的很清楚,他是要名揚天下的,

“上次你開的安胎藥,很好用。”薄青城忽然說道。

“兩副已經吃完了嗎?”

見薄青城微微一笑,薛汍心想:這藥大約就是給那位豔名遠播的薄家孀婦備的。

想當初那位的脈還是他給診的,當日的情形那麽急,跟打仗似的,誰也想不到,薄家祠堂裏的這場仗,把姓趙的給打沒了,難道是因為誤診,無顏見人?

一個半月給他說成兩個多月,他也配叫“岐黃”?岐黃之術學成這樣可不是誤人子弟?

薄青城擡盞品茗,玉白瓷色和修長指骨難分難解,薛汍透過缭繞茶煙看過去,只覺得那人像隐在霧裏。

他向來不是多事的人,此時也莫名有些蹊跷,小叔子怎麽老給自己嫂子抓藥?

少年薛汍冥思苦想半晌,終于開竅——他就知道,二爺是個有擔當的漢子,不愧為薄家家主,上到老,下到小,個個關懷到無微不至。

看來他沒跟錯人。

“二哥,那我給大嫂再開幾副安胎藥,為薄家延綿瓜瓞。”

薄青城微微一愣,繼而點頭。

薛汍以為他是被那聲“二哥”驚到,眼底也略微有些赧然,他原意是表達親近,卻也自覺失了分寸感。

強說愁的少年哪裏知道內情。

二人站在街頭,人來人往,臨分別時,薄青城輕拍薛汍肩頭,“下次去明月樓聽弋陽腔,別忘記叫上二哥我。”

薛汍喜出望外,很大聲地說了個“好”。

那股親熱勁活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兄弟。

薛汍前腳剛走,後腳就打牆角裏鑽出個尖下巴小厮,懷裏揣朵月季。

薄青城略一示意,小厮便朝牆下蹲着的小丫鬟走去。

“姑娘,這花給你。”

小貍擡起一雙紅腫的眼,面露警惕,“你誰啊?”

“我是誰不要緊,我能幫姑娘你找回丢失的銅板兒,比較要緊。”

許青窈站在後門上,旁邊是雲娘,對面是白管家。

不出意外,白管家不肯幫她。

“老白,我嫁進薄家三年了,扪心自問,對你不薄。”

老白翕動花白胡須,想要說話,許青窈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別辜負了老爺對你多年的信任和栽培。”

老白果然面有愧色。

許青窈趁機加碼,“何況,我并不是求你放我出去,只是想送這只貓出去,這貓是二爺要送給上面大官的,出了事誰能擔待得起?”

許青窈語氣很莊重,完全不像撒謊,“你瞧,它病了——”

循着視線看過去——一只極為肥胖的貓,稱得上是膘肥體壯。

老白眼神閃了一閃,咽了口唾沫,朝外擺手,動作僵硬,“快去快回。”

貓落在地上,朝前一撲,敏捷躍出檻外,雲娘緊随其後,甚至有意做作地喚了一聲:“祖宗哎——”

一貓一人跑遠。

留下身後氣急敗壞的看家護院。

被老白手腳并用攔住,許青窈适時發話,“園子裏的草木瘋長,太久沒修,各位既然吃我薄家的飯,就勞駕了……”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雲娘歸來,手裏提着一吊瓦罐。

裏面是落胎湯——她們怕來不及,特意囑咐藥房夥計将藥熬好。

許青窈在喝下這濃黑的藥汁之前,嘴角不可遏制地溢出微笑,以至于湮滅了眼尾滑至腮邊的淚珠,恨意、快感、心悸……在這一瞬間全部湧上心頭。

她怎麽可能蠢到真的将這麽重要的事,在那人眼皮子底下去辦,她要做的,不過是先調虎離山,再利用小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罷了。

她又怎麽可能乖乖躺平,給一個無恥之徒産下血脈相連的骨肉?

她早恨透了他。

忍下作嘔的欲望,将最後一口藥汁咽下。

如意門洞開之時,那褐色的湯水還在順着她的颌尖往下流淌……

不顧他滿臉的錯愕——

她看向他,露出一抹勝利的微笑。

眼睛裏因為飽含淚水而愈加澄澈熾熱。

到最後,她是在他的懷中登上楠木樓的。

穿堂風簌簌而過,薄霧一般的紗帳被撕爛在地上,很快沾了木質地板的潮氣,傷口樣的萎靡潰爛。

他壓在她身上,雙目暴紅,大手緊緊鉗住她的喉嚨,有那麽一瞬間,許青窈确信,他是真的動了殺心。

那一點眼白露出範圍越來越大,她快要窒息,架子床搖搖欲墜,耳邊轟然作響,她以為她快死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放手,異常溫柔地在她的唇上一觸,甚至嘗試為她渡氣——

看着她瀕死般喘息,他忽然放聲大笑。

敏捷地翻身,優雅撩袍——窗下那把太師椅簡直像為他量身打造。

翹起腿後,他甚至有心情品茶,象牙罐裏的碧螺春,随手撚出一葉,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黑亮的瞳孔裏光華流轉,顯得興奮異常,“好茶!”

他大贊一聲。

廊下風動,玉蘭花大朵大朵地掉,如美人墜樓,到死都是豔屍。

“你的心太狠——”

他把目光重新投到她身上,非常平靜地說,那樣子就像在傳達今天的天氣如何,宜動土搬遷,忌走親訪友之類的陰陽消息一般。

“那又怎麽樣,論心狠程度,比起二爺您,我還是略遜一籌。”

許青窈靠在床頭,好整以暇地微笑,眼下未幹的淚痕,像析出的鹽湖。

“是你太蠢。”

她說這話的時候,瞳孔微眯,唇角高高翹起,像一只心滿意足的貓。

釵橫鬓亂,不掩國色。

想到她這樣處心積慮地除掉他們的孩子,他的胸口難以遏制地劇烈抽痛,現在,窒息的是他。

窗外,薄暮籠罩深宅,他背對微弱的餘晖,在黑暗中靜默。

過了好久,他終于開口,“你真的以為,你的目的,達到了嗎?”

他拍了一下手,雲娘出現在門口,手裏還提着那口瓦罐。

許青窈注意到,雲娘自始至終低着頭,不敢看她。

“大奶奶,在藥房,我碰見了二爺……”

不言自明。

他站起來,逼近她,身形高大,雲錦藍袍投下一片陰影,顯得床上的她愈加單薄弱小。

“安胎湯,這是你第二次喝,薄青城代我未出世的兒郎,感謝他的母親。”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