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晨光照進深閨,點亮榻下的一朵山茶,殷紅潋滟,在色澤沉郁的楠木地板上,像是一滴蕩開的朱砂。
許青窈知道,此花名喚“十八學士”——可惜一抹好顏色。
撿起扔下樓去。
薄青城早起在院中練劍,掠過假山湖石,恰瞥見楠木樓頭堕殘紅,還當真是“瓦礫明珠一例抛”。
不禁冷笑。
從前,在閩地雲霧缭繞的深山中,他曾套得一匹好馬,那馬通體赤紅,毛色油光,只是野性難馴,不肯近人,連帶刺的長鞭和緊利的鞍辔都未能降伏,最後還是被他一刀刺在背部,淌了滿地血——
就在那血流不止的時刻,他翻身上馬,勒缰朝深林霧瘴而去,血流了一路,回來時一人一馬皆立在血泊之中,馬一倒下,他便給它治傷,在馬廄中不眠不休照顧了七天。
後來那馬便乖乖伏在胯|下,牽它時,常用舌頭舔他的頸。
世上馴人馴馬,無不外乎此道,一是手段,此道需要狠心,謀而後動,狠而後定,不忍奴役他人的人,必被他人奴役;二則是情,毋論真情幾許,假意也得演三分,溫水煮蛙,靜水噬人,軟化的鞭子永遠比勁棍對肌理的損害更深沉。
再烈的野馬,他不信沒有伏首的一日。
随着許青窈閉門回房,薄青城收回視線,移步向廊下的金絲籠,那裏面圈着一只芙蓉鳥。
解開籠門,鳥兒唿地拍翅高飛,轉瞬又歸來,站在籠頂,親昵貼上他虎口。
陽光正好翻躍牆頭,照亮那明黃的羽毛,金色鳥籠和銀色足鐐熠熠生輝。
于是,薄青城微笑起來。
籠中精心豢養的鳥兒,就算給它們自由,也會失去飛翔的勇氣——他不剪它的羽翅,只是讓它忘記天空和河流。
他要的是籠中折翅的豔鳥,鞍羁精巧的駿馬,頸上系了紅繩和玉牌的家貓——他要美,但更要美的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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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強和野性很好,另一種好,但對他來說,也僅僅是增強欲望快感的一種手段,一旦越界,就令他生出太多不值來——生意人,對于成本,總是斤斤計較的。
她實在耗費他太多心思。
喉頭幹澀。
想到此處,踏步回房,去看賬簿。
老家夥在運河南北留下太多資産,同時散落大筆外債和舊賬,昨日新族長和幾位長老商讨決定,大房和薄氏宗族生意上的東西,此後都交給他,只不過有條件——要盈利,且每到年底給各房分成。
他們說得好聽,是信任他的才能,他卻從中嗅出算計和銅臭。
作為交換,恢複他的薄氏庶子身份。
盛情難卻。
其實原本是打算不要的,一口氣憋在胸膛多年,猛然吐出,不免傷筋動骨,可話到嘴邊,竟然生出不舍。
是了,如果失去二房庶子的身份,他憑什麽長留于此?離自己的愛寵太遠,不是個好主意,何況,那還是個不令人省心的家夥。
又想起女人的那張冷臉——于是,他極其刻意地把此解釋為,對于未出世骨肉的陪伴,一種根植于血脈的舐犢之私,而非單純的兒女之情。
最後的結果是,雙方各退一步,他的名字被允許出現在宗祠譜書之上,他們得到抽成,不過要降利三厘,還得共擔虧損。
結局差強人意,對他來說。
死了一個大房長輩,和一個德高望重的老族長,經過長久以來缜密的布局,他們的名譽也随之掃地。這讓他略有滿足,但也僅此而已,複仇的快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強烈,這場賭局不足以讓他熱血沸騰,此刻,他的腦中正在醞釀一個更瘋狂的計劃。
其實,他們最好的歸宿是祠堂院裏的那口深塘。
他的母親曾經喪命于此,兩位始作俑者卻逍遙于世,讓他們活到現今,還是他太慈悲!
久雨的天終于放晴,積在心頭數十年的陰霾一散而盡,誰人不知薄家二爺衣錦還鄉一雪前恥,現在整個薄氏宗族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只等着那個女人腹裏的消息。
他愛極了在大雪紛飛萬物死寂時期待新生和萌芽的感覺。
不是為了贖罪,他從不認為自己有罪,他需要的只是另一個自己,供這個自己去疼愛的另一個自己,別人都不能補償他,那麽他就自我補償,他需要一樣東西代替他回到童年。
也只有回到童年,他才願意去愛自己。
恨了這麽多年,某種程度上,還是想愛的,但他不信任人,尤其是女人,雖然他不知道母親得對自己的沉塘之冤負多大的責任,但是曾經他那個父親的正室,已經永遠毀損了他對于女人、甚至是人的認知。
想到這裏,他的背部不由得隐隐作痛,那是一大片燙傷——淮安多雨,他的舊傷從未轉好。
許青窈在銀盆裏淨了臉,脂粉不施,袅袅下樓來。
“嫂嫂比從前更美了。”
說話的是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身着鵝黃對襟窄袖長褙子,頭頂挽桃心髻,插白水牛角月牙冠梳,簪白色山茶絨花,耳畔垂一對明月珰,頸間圈副明黃璎珞,又清麗又尊貴。
這正是二房庶出也是府上唯一的小姐——薄素素。
少女見了許青窈,脆生生開口,春風薄面,笑得眉眼彎彎,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架中,素白春衫在風中搖曳。
許青窈記得,她剛嫁進薄家那一年,這小姑娘還只到她胸前,沒想到這麽快,就長到了她眉邊。
薄家的人身量高,她是知道的,似乎就連慣用的仆婢都比別家高些。
“今兒怎麽想起來我這兒?”許青窈走過去,捉住秋千繩,推她。
秋千架蕩來晃去。
薄素素一手捉麻繩,一面仰頭看許青窈,眉眼盈盈,閃着枝頭青梅一般的亮色,“廚下新捕了鲈魚,姨娘特請嫂嫂過去用飯。”
“現在?”許青窈停手。
秋千弧度随之停轉。
素素輕巧地站起,頰邊梨渦若隐若現,“飯菜都快上齊,就等嫂嫂了。”
許青窈向丫鬟小貍和雲娘略安頓幾句,兩人遂朝東府而去。
巧姨娘是已經過世的二老爺薄淵的妾室,膝下一子一女,兒郎名曰“脂虎”,女兒就是這薄素素了。
這三口人住在春禧堂。
春禧堂在東府的最北邊,離得稍遠些,一路上也頗費了些腳程,幸好園內花木扶疏,莺飛草長,景致迷人,又兼二人聊得投機,便減去大半疲累。
剛一走到門口,就有兩個婦人迎上前來,這是一老一少。
年輕的婦人着銀灰長裙,蟹青色短褙,青黑包髻捆得利落光明,耳畔垂着兩顆極小的珍珠,面容清秀帶笑,行動間有書香韻味,使人一見便生親近之意。
反倒是年齡大些的穿得亮堂,上身是一件石青色抹胸,外罩紅底邊黃短褙,搭配深藍白邊上馬裙,最底下是條淺黃寬腿褲,一個人穿得比整座後花園子還熱鬧。
看許青窈來了,未語先笑,親熱挽上她臂膀。
“你們看看,咱們這頓飯吃得有多難,本來清明就約好的家宴,硬給磨到今天,先是我運道不好,生了場大病,又逢十一公去了,攤上族裏那檔子事兒,一來二去,就這麽耽擱了,如今大局既定,這才得了閑暇,真真的費勁兒……”
見衆人都但笑不語,許青窈微微勾唇,算是接了這位姨娘的話茬子,“姨娘的病可大好了?”
記得那夜,她去門上拜訪,巧姨娘感染了風寒,推而不見,今日瞧着面目紅潤,竟無半絲病氣。
“發了汗,身子利索多了。”笑起來,嘴角的紋路因為勾得太深,便顯得有些刻意,帶着胭粉也虛松。
“哦。”許青窈故意放長調應了一聲。
她懷疑巧姨娘是避嫌怕見她,畢竟那會兒她身份還尴尬,朝不保夕,恐怕是擔心她求到自家門上。
對這一點恐怕巧姨娘也心知肚明。
話說間便進去各自落了座。
晌午的光還明亮,氣氛卻沉郁起來。
那年輕的婦人見情勢微妙,打破沉默,上前向她行禮,“大嫂。”
這位就是二房的嫡婦,名叫沈韻秋,其夫正是二房嫡子——薄殷義,據說兩人早年指腹為婚,後來遵父母之命,成就少年姻緣,膝下育有一子。
只不過,水滿則溢,月圓則缺,幾年前,正是花好月圓時,這位殷三爺到蜀中進一批藥材,遭了不測,船覆人傾,留下這孤兒寡母在世,或許是同病相憐,這位沈娘子,和許青窈倒能談得來,二人常在一處說話。
此刻見了,目光在空中剛一碰,便都笑起來。
“停瑜怎麽沒見?”停瑜就是沈韻秋的兒子,二房的嫡孫,許青窈叫一聲侄兒。
“停瑜病了,怕給大家過了病氣,便沒帶來,放在房裏讓奶媽子看着呢。”
沈韻秋笑起來,人如其名,有一股秋天的清韻,當然,歸功于她幽暗的裝束和矜重的舉止,後背亦隐隐散發出獨屬于這個時令的肅殺之氣。
沈韻秋笑道:“前幾天還嚷着說要來姨娘的家宴呢,沒想到,忽然就病倒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人吃五谷,生百病,誰小時候不是七災八難過來的?”
巧姨娘将“七災八難”四個字咬得很重,令許青窈覺得這是一種強調,好像是故意解釋給她聽似的,那意思是她老人家之前是真的病了,讓她不要多想。
大約是太刻意,連薄素素都感到自家母親的不對勁,悄悄拿胳膊肘頂她一下,提醒母親也要關照一下三嫂的态度,畢竟,三嫂的兒子才是真的病人呀。
巧姨娘是個不大明|慧的人,不能理解其中深意,反而還轉過頭去揚聲問自家女兒,“你捅我幹什麽!”
清麗單薄的少女鬧了個大紅臉,顧不得茶水滾燙,端起杯盞就往喉嚨裏灌。
母親這事兒做得真不地道。
她早就聽聞外邊的動靜,知道大嫂日子不好過。聽說大嫂和宗族長老鬥法那幾日,她擔心得吃不下飯,母親卻一直拘着她,不準她出去見人,還裝病,連大嫂上門來探視,也被拒之門外,為此,她甚至和母親鬧了好幾天的脾氣,直到聽說大嫂安然無恙,才願意開口講話。
一聽說要舉辦這場家宴,她簡直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去南風苑找大嫂。
不想,席間,歸功于母親的快嘴,又鬧出這樣一樁不體面。
惱恨地将茶水吞了個幹淨,茶葉也嚼得咯吱咯吱響。
巧姨娘正要說話,婢子掀起錦簾,天光一亮,門口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
“二哥!”薄素素驚呼一聲。
“姨娘安好。”薄青城笑道。這還是許青窈第一次見他笑得這樣真切。
“弟妹。”向沈韻秋。
“大嫂。”看向許青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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