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面對薄青城的問好,沈韻秋端莊回應,“二哥。”

許青窈有片刻的失神,待回過頭來,發現大家都在看她,包括地上長身玉立的那位不速之客。

遂平淡地微笑,盡量不動聲色,颔首道:“二弟。”

薄青城朝她一笑,黑瞳裏閃過奇異的光,又很快為長睫所斂。

許青窈的心跳卻暗自加快,喉嚨裏一陣幹澀,遂端起面前茶煙缭繞的兔毫盞,輕輕啜下一口。

“聽聽,大家都得了二哥的問候,怎麽偏把我給忘了?”薄素素微微側過臉去,佯裝嗔怒。

也因為是佯裝,那點薄怒便顯得恰到好處,像是一抹胭脂,點在豐潤的顴頰上,顯出幾分明麗的嬌态來。

巧姨娘坐在上首笑吟吟地看自家女兒。

許青窈在一旁默默喝茶,看得出來,這家人和薄青城關系很好,一般人家妾室和外室龃龉都不小,怎麽偏薄家二房這個外室子能和妾子女親如一家?

難道是同病相憐?

——雖然人們常說同病相憐,可許青窈見過的更多是同類相殘。

一旁的嫡媳婦沈韻秋靜默地坐在那裏,像是一個透明人,她也不像許青窈,用喝茶掩飾自己的百無聊賴。她坐得規矩,目無斜視,既不東瞧西望,也不左顧右盼,像是在聽,又不在聽,面上始終噙着一絲溫和笑意。

許青窈一向欽佩這位弟妹的定力。

說起來是弟妹,其實人家比她入府還早幾年,聽說是位禦史家的小姐,雖然是個庶女,但也是書香門第,家風清正,竟然也能看上商戶?

到底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許青窈掃一眼席面上的珍馐玉肴,心想,其實她現在能坐在這裏,不也歸功于所謂阿堵物嗎?

頭頂光影一暗,拂來一陣清幽的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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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薄青城在她身旁入座,許青窈的心猛然一揪,下意識向另一側提了提裙邊。

薄青城正要跟着擡凳腳。

打屏風後繞出一人來。

是薄脂虎。

聽聞小妹的怨言,“這不還有親哥嗎?”薄脂虎大步上前,問一聲好,兜頭朝薄素素打了個長揖。

薄素素站起來學他,有模有樣地回禮。

兄妹兩人一板一眼的樣子,把衆人都逗笑了。

薄脂虎見大家賞臉,頗自得,抓起桌上的一團花糕,就往嘴裏送。

“這點心不錯。”叉腿撩袍就座,随着身子前後晃蕩,烏木凳腿搖得嘎吱響。

“來了也不知道叫人。”巧姨娘呵斥兒子。

薄脂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問好:“大嫂,三嫂。”

許青窈和沈韻秋各自颔首回應。

薄青城斜斜靠在椅背上打量——許青窈笑意恬淡,下颌微勾。這端莊內斂的神情叫他欣喜又暗恨,不明白為什麽她對別人這樣好,待自己總是無比冷硬,連絲笑意也是奢談。

午後的日光,透過海棠雕花的直棂窗,将她的臉篩成繪有細密花影的绫絹,往日瓷一樣的白,忽然變作玉色,染上濕潤的霧氣,只待輕輕一拓,便能留下完整的篆文——他長期混跡生意場上,手底頗有幾方好印,都是請了頂級的篆刻師一刀一筆勾就,朱砂,青墨,想象在那絹絲之上筆走龍蛇,覆印留痕,他的身體不動聲色地升溫。

許青窈莫名覺得右頰發燙,原來自己早已被身側的目光捕獲。

蛛網一樣,細細密密地爬了滿身。

心中立時惱恨。

大庭廣衆之下,豈容他放肆?

暗暗踢了八仙桌下的雲頭履,蹬在他小腿,示意他收斂。

那人卻愈加愉悅,眼底笑意深濃。

他心情大好的樣子,未免驚動席首的巧姨娘。

“青城這回回來,再不走了吧?”

坐正了溫聲答:“按族長和長老們的吩咐,青城還得在府裏叨擾姨娘許久。”

這話提醒了大家,十一太公過世後,新族長走馬上任,最後與族中幾位長輩商讨決定,若許青窈誕下男嗣,大老爺生前財産便由此子全盤繼承,若為女兒,則繼承産業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劃給二房嫡脈薄停瑜,子嗣成年前,一切財産暫由二房庶長子薄青城代管。

一時座中衆人神色各異,連最穩重的沈氏都低下頭去若有所思。

一提到錢,許青窈也難能免俗地思緒連篇。

說好是暫管,可是誰能知道這一“管”又會代到幾時。

試想想,掉進狐貍口中的肉,過個三五年,還能再摳出來嗎?

況且,就算原本的籌劃順利進行,到頭來家産也還是會落到他的血脈手裏。這筆生意,無論從哪方面來看,薄青城都是穩賺不賠。

事到如今,她雖然恨他,卻也不得不佩服他心思缜密。

許青窈知道,族裏人弄出這些條條框框主要是為了防她,只是防來防去,最後竟然都淪為他人嫁衣,要是老家夥們知道真相如此,會作何感想。

許是沉思太深,忘記收回目光,被他借着倒茶的工夫小聲提醒,“嫂嫂一直盯着我,很失禮。”

惡人先告狀,毫不掩飾的得意。

許青窈用餘光擦他一眼,冷漠地別開臉去。

幸好巧姨娘拉着素素和沈氏正閑話,脂虎吃點心忙,無人注意他倆的眉眼官司,不一會兒又有丫鬟手捧漆盤魚貫而入,琳琅滿目的菜品佳肴劈破尴尬,不至于留下話柄。

色香味烘出一桌盛宴,熱氣蒸騰之中,薄青城提箸指着最中間一道大盒:

“這道四鰓鲈魚,是鶴鳴樓裏的名菜,我特意請那樓裏的庖師過來烹制的,應當是原汁原味,大家趁熱嘗嘗。”

巧姨娘笑得眉目粘連,她慕鶴鳴樓盛名已久,只是無緣上座,今日竟然能有如此口福,不禁笑口大開,引得臉上脂粉簌簌抖落,“哎呀,這得多耗費呀……青城有心了。”

掇一筷魚肉,送到嘴裏,一面大嚼特嚼,一面拿眼色指示自己兒子,“脂虎啊,這下你二哥回來了,以後凡事多向你二哥學學,這麽大的人了,別整天招貓逗狗,就知道吃喝玩樂,還跟個孩子似的……”

“你看看咱們薄府這幾年,大災小難不斷,人丁凋零,有出無進,桌上這幾個,”環繞一圈,從許青窈到沈韻秋,又說到自己,“這都寡婦失業的,以後日子還怎麽過下去,你如今也大了,該是支撐門戶的時候了,不能事事都靠你哥,人家提點你是手足之情,這人想要立起來,說到底還得靠自己。”

薄脂虎正拿銀匙舀魚湯喝,只覺這湯鮮得要咬掉自己舌頭,心不在焉地咕哝兩聲,糊弄過去。

薄青城卻早聽出這是在敲打自己,不接招也不推拒,使了個太極話術:“姨娘多慮了,天要收人,這是沒辦法的事,禍事再多,到底也留了後,脂虎和素素都大了,您正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何必作此興廢之嘆?”

巧姨娘悻悻然,知道是自己意圖太過外露,失禮在先,遂岔開話題,談起坊間見聞,這點她得心應手,氣氛很快升溫。

“對了,二哥,有酒沒有?”薄脂虎涎着臉問,對方才自己老娘的話置若罔聞。

薄青城愣一下,很快笑起來,眉眼柔和,“有。”

說着朝身後的小厮揚手,很快就有一壇裹着紅綢的酒被送上席來。

“娘你看,還沒入夜呢,哥又想着喝酒了。”薄素素嬌嗔地推一把巧姨娘,被母親捉住手,便順勢靠在母親懷裏。

許青窈見她們母女情深,心裏一酸,不自覺垂了眼,低頭擺弄自己的絞絲銀镯。

薄青城黑眸閃了閃,從桌下悄悄探出手去,捉住她的腕子,許青窈一驚,擡眼瞪他,只覺腕上一涼,冷不丁多出一圈桎梏。

急忙抽回自己的手,青綠的鑲滾袖口一抖,遮住那清涼物什,随後便将兩只手都擡到桌面上來,纖纖十指絞成玉色排扇一般,長睫不安地顫動着。

餘光一瞥,那始作俑者卻泰然自若,正笑着擺動自己手上的翡翠扳指,像是在撫弄一只小蟬。

對席,随着薄脂虎“啵”地一聲扒開酒塞子,立即有酒香味彌散開來。

巧姨娘深吸一口濃郁的酒氣,伸手撫女兒的頰,“不礙事,這是鶴鳴樓的酒水,可難得,不知道你二哥用了什麽法子才弄來,多少人天不亮就去排隊,也買不到的。”

薄青城淡淡一笑,“也是巧合,生意上往來的友人恰巧得了這麽一壇,他不吃酒,便給了我。”

“喲,那我們可是沾你的光了!”

薄青城站起為巧姨娘斟酒,“哪裏,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茶酒一道姨娘是個中高手,還望給小輩們賜教則個。”

巧姨娘端起酒盞,仰頭悶一大白,複又咂吧紅唇數下,回味半晌才眯着眼揚聲道:“不喝此酒,枉作人一場。”

巧姨娘年輕時是酒家女,在瓦市中頗有豔名,當垆賣酒時被二夫人看中,買回家分那外室藍氏的寵,因為長期混跡市井,性格豪氣,不同于一般女兒家的拿喬愛嬌,也頗得了幾年寵。

這個人是喝慣酒的,什麽自釀野酒,禦供珍品,都是舌尖常客,此刻既然能作此汪洋之嘆,可見那鶴鳴樓的酒水正是滄海巫山。

這番話也引得衆人都生出奇心,雖酒水未入喉腸,已然醺醺欲醉起來。

薄青城給各位都倒了酒,連薄素素都是滿滿一盅,只有許青窈面前空空如也,靜靜坐在一邊,臉色不辨悲喜。

衆人知她懷有身孕,也知道這孩子來路不正,恐她難堪,便不向她邀酒,同時也暗中贊薄青城心細,一個男子竟能顧及這許多,可見是個有心的。

倒是妯娌沈氏一如既往地體貼人意,喝自己的酒前,先給她斟了另外的飲子,“這是廚下按外面的法子作的,桂花烏龍茶湯加了鮮奶調制,清脂去膻,你且試試。”

許青窈投以感激的一笑,啜下兩口,只覺舌苔發苦,不知是不是心中不适的緣故。

看着衆人觥籌交錯,她只專心自己眼前的那幾碟菜肴,就這麽吃到了天黑。

一壇酒見底,席上都醉得迷離,包括那人,亦是玉山傾頹,相繼被丫鬟攙扶下去,座中就剩了他二人,正要離去,不提防被扯住袖角。

“嫂嫂不等等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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