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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雨打芭蕉,燭影飄搖,明瓦窗上映出女子側顏姣好的線條。
莊重典雅的室內,沉郁清雅的香氣緩慢飄散,混合着原本案頭上的佛手香,又是這樣極淡的一縷,有點像被雨水和春泥浸過的落花,混在這樣的雨夜裏,任誰也不會起疑。
只是若心細而懂香的人溯去源頭,便會發現,此味的來源竟然是銅臺上那支漫垂紅淚的花燭。
那是一支雕成海棠模樣的紅燭,只是人說“海棠無香”,怎麽此棠偏香氣襲人?
——小人藏針的那種襲人。
幸好窗口半敞,那氣味飄散在雨夜裏,漸次漫漶,直到再無邊際,徹底消失。
廊上有腳步響起,千層納的鞋底,腳尖上有流蘇簌簌踢來踢去,是手巧又愛俏的小婢。
聞聲,許青窈取下掩在口鼻的杭綢巾帕,悄悄起身去阖窗。
小貍袅袅上樓來,見許青窈坐得端莊,正就着燭光,看一冊泛黃的古書,許是知道她來了,才擡起頭,困乏地揉太陽穴,眉眼間有倦色。
“大奶奶,外面潮,喝點姜湯暖暖身子——”小貍強自鎮定,勉力作出尋常模樣。
手中的烏木漆盤一盞紅糖姜湯白汽缭繞,許青窈透過這煙霧,看見小貍低垂顫抖的睫翼,不動聲色地微笑。
“好呀。”
接過甜白盞,裏面是燙熱的姜湯,她卻一飲而盡,過後還意猶未盡地咂嘴,将留有濃稠蔗糖的碗底翻過來,示給她看,臉上的神色是一覽無餘的信任,甚至還帶着幾分天真,簡直像個吃過苦藥後給大人賣乖的幺兒。
這讓小貍的負罪感更甚。
她不但背叛了主子,甚至還辜負了她孩童一樣的無私信賴,若不是眼見她已經将那湯汁喝下肚去,她想,她必定忍不住揭穿真相,撕下自己虛僞的面皮。
“下去吧,早先睡,夜裏冷,掖好被角。”許青窈阖上書,笑望着小貍,一雙長眼半眯,柔情萬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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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看她心不在焉,被溫柔地提醒,這讓她越發悔恨,如何能淪落到這般田地,竟然背棄舊主與虎謀皮?
——雖然初衷是為了主子好,按她一個奴婢的道理,外面的世道黑不見底,難道要看着恩主冒險踏入深淵,繼而将骨肉剝離?
罷了,事已至此,只希望明日東窗事發,主人能體會自己的用心良苦,縱然要将她毆打驅離,她也無怨無悔。
這是許青窈第三次清點細軟銀票,将預先備好的戶籍文書和路引揣入交領短襖,斬滅燈燭,和衣上床,取下簾幛,輕輕覆上錦被,任憑黑暗像牛乳一樣在身上流淌,枕邊堆簇的長發是比夜色還濃稠的一捧所在,像是誰在那裏燙了一個水滴樣的大洞,又像是卧倒了一只烏鴉。
她的心跳着,簡直要跳出喉嚨,那一抹鮮紅溢到嘴邊,兩瓣花骨朵樣的唇輕輕一抿,彌散成無聲的微笑。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條細縫,經年的古木在雨季中散發出青苔的朽味,涼風攜潮意在帳前打了個無可奈何的轉,送來一抹熟悉的聲音,“大奶奶,你睡了嗎?”
無人應聲。
良久,門被重新阖上,腳步聲逐漸遠去。
重新睜開眼睛,翻身,面壁。
他還真是用心良苦。
她怎麽會傻到毫無防備地去喝與他有關的東西?
——小貍與他有關,她早知道。
原來那日她并沒有直接離去,而是先去到下人房中,隔着窗戶紙就聽見裏面吵得沸騰,又是什麽花什麽草,聽到最後總算明白,原來小貍是被卷進了賭場,還欠下外債。
後面又在放鶴亭下,故意扯出她同鄉呂松的事加以試探,那丫頭做賊心虛,口不擇言,果然上當。
待回房時,心裏已然雪亮三分,拿出事先備好的銀錢和路引,腦中早已釀成雛形的計劃終于在那一刻被徹底催熟。
她有了一個完美的籌劃,可是有人卻想讓這個籌謀胎死腹中。
她便順水推舟,故意放出逃離的消息,借小貍之口,引那人上鈎。
要不是自小長在叔父的藥草房中,嗅覺靈敏,或許她還真的分辨不出那紅燭中的異味,又怎麽可能想見那香藥必得和姜汁相撞,方才能催化出催眠效用呢?
既然這麽怕她走,為什麽不直接在姜湯中下藥?
——恐怕還是為了腹中的這個東西。她悲哀地想。
他是個制香聖手,她在藏海寺的那一夜已經有所領教,怎麽可能還不防備?如果說一個人第一次失足入河是因為大意,那麽第二次還重蹈覆轍,則必然是個蠢貨,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她尚未自負到大誇海口,也不自卑到病态謙虛——介于兩者之間,還有很長的路等待她走。
腦中的出逃路線像疊山中的溪流一樣,不斷沖破層層阻障,只待第二日,雞鳴一過,就跳入那口牛車上捆定的黑陶大甕裏——假如她是渴望突破樊籠的山澗,那裏就是她的海洋。
府裏誰不知道?因老太爺素有潔疾,自若幹年前開始,薄府便養成一條約定俗成的規矩:每日的食飲用水,必得自城外觀音山上佛箴泉中汲來,裝入擦洗得锃亮的黑陶粗瓷大缸,沿水路行來,運往後門上的小碼頭,登岸時再轉入牛車,一路搖鈴響铎,撞散清晨彌天的霧氣,悠悠載入薄家大院,風雨無阻,永年無休,就連那運水的蒼頭漢子,也被這深宅大院經年不散的雨和霧,熏成了白眉老翁。
後院裏雞叫起來,運水的老牛頸項上的铎鈴像符咒一樣,清脆而有序地撞在被雨水沖洗得色澤明麗的楠木樓上,又如同道士的拂塵,刷刷地甩開昏暝,教曙色躍上枝頭。
許青窈醒了。
雨水繁多,将草木喂養得潤澤肥厚,老牛停在竈房外的一棵老槐樹下,對着野草大嚼特嚼,怎麽也拉它不動——這讓李小大絕望。
這是他第二次進薄府。
上次還是因為漕糧解運的事,為了行情,送貓來過薄府一次,那次還見了薄大奶奶,記得那是一個極年青美貌而有決斷的人物,沒說幾句話,就幫了他們一家那麽大的忙,回去将給老妻聽,兩人一起心有戚戚,不知道怎麽樣報答人家才好。
正是憂心難安的時候,忽然有個姓呂的小厮找上門來,說自己是薄府的人,過來送薄大奶奶的口信,要他去接替那薄府運水老翁的差事。
他本在淮安郊外的薄氏莊子上作木工,近日薄家二爺光耀歸宗,打算在鄉下新修一座大祠堂,代替薄家西府旁的那所小家廟,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勞役,自然被管事指派去做那最費人的雜務,伐木運木,正是疲累不堪的時候,沒想到,竟然逢上這樣一樁喜事,這對他這樣的下等仆役來說,那可是一樁極有體面的活計。
忙不疊去了,後來也是到了才知道,這差事不是那麽好辦的——大奶奶竟然叫他運人!
他李小大活了這麽些年,自然是做過不體面的事,比如從粵地沿海衛所偷逃出來,當了逃兵,但要他作拐子,卻是生平第一次。
大奶奶卻說得好聽,“反正你當過逃兵,對于逃跑這方面,也算是老手了,再幫別人逃一次,又有何妨?”
不中聽卻極中理,再加上上次欠大奶奶的人情,這是不幫也得幫。
這不,今日,他比雞還起得早,早早便運水來到府中,卸了負重後,按照約定,他要去角門與西苑的那個夾道裏與大奶奶會合,這會兒卻被貪吃的老牛困在這竈房中,李小大急得滿頭大汗。
磨蹭了半炷香的工夫,老牛大約吃飽喝足,終于願意擡腳活動,這才順着他的意,晃着大肚子一路朝前走。
話再說回楠木樓。
小貍怕昨夜之事生變,特意起了大早,來房中察看情勢,上得二樓,剛一掀門,就見紗帳影綽,內裏鋪被堆褥,恍似真有佳人安睡,再一細看,不對 ,那一捧墨發怎的不見?
就聽見門口戛然一聲,門扇被阖,咣當落了鎖。
“吃裏爬外的婢子,且在此反省罷!”
小貍撲到門前,求許青窈放她出去,卻只迎來愈跑愈遠的腳步聲。
說時遲,那時快,馱了大甕的牛車甫一出現在角門,擺放盆景的高臺之上就有一道青光閃過,敏捷地落入缸中。
李小大不及多想,蓋好蓋子,跳上牛背,揚鞭趕路。
眼看車輪粼粼滾出門外,忽被身後一記極冷厲的聲音喝住。
“停車——”
此人正是薄家二爺,薄青城。
李小大心頭乍跳,冷汗涔涔,只聽見甕肚中傳來微弱而緊促的聲音,“快走!”
咬牙之下,又是一鞭,老牛吃痛,撒蹄向前奔去。
那人大步追上,一記翻身,躍上車頭,一把奪過李小大手中長鞭,後背仰身勒停牛車,順勢将鞭身繞這車夫可憐的脖頸三圈,見其瑟瑟發抖,卻死咬牙關,手底陡然發狠,眼中湧上血色。
“說!這甕中是誰!”一腳将其堕下。
李小大吃不得痛,連滾帶爬靠近牛車,上前揭開陶蓋,一徑傻了眼,這人根本不是薄家大奶奶。
“奴婢雲娘見過二爺。”穿有許青窈衣裳的南風苑大丫鬟雲娘,從甕中站起,複又盈盈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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