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秋門洞口守城的官兵面無表情排查過路人, 幾個背着竹簍的漁夫因為?随身未帶籍書,被扯到一旁盤問, 同行的老鄉出來為?他們?作證。
“路引。”
話音未落, 面前已?然遞上一紙官文,大約是見伸出的那只?素手?纖白好看,忍不住擡眼打?量。
這一擡頭, 不禁失望——只?見對方臉皮黧黑,靛藍土布巾裹住大半張臉,露出的肌膚綴着幾許棕斑, 一雙修長的眼不安地低垂着,形容局促, 與?尋常村婦一般無二?。
“走!”不耐煩地擺手?,連文書一并扔回?。
隐在藍布後的嘴角不動聲色地彎起, 腳下步伐加快。
推開散漫的人群, 馬不停蹄地一徑趕到渡口, 此處乃是四方要津, 商旅輻辏, 樯桅林立, 扛貨包的夥計蜷腰弓背,上上下下,行人如蟻。
她問準一艘去往西安府的樓船, 正要踏上舢板。
“站住!”
一個虎背熊腰胯別?長刀的男子自?身後飒沓而來, 背對滔滔江水,攔住她去路, 帶至僻處問話。
“鬼鬼祟祟, 包袱裏裝的什麽?”
許青窈留意其腰間佩令,原來是山陽縣衙的巡檢, 專司緝捕。
山陽縣是淮安府治所,亦是淮安城的附郭縣,府署駐地正在此處,因此在淮安一府二?州六縣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薄青城背後竟有這樣大的勢力,連衙門三班六科都能随意撥弄?這讓她心中?更為?不忿,世道澆漓人心日下,官商勾結沆瀣一氣,當真是豺狼當道,長夜難明。
在衙役的呵斥之下,她淡定地将路引遞給他看。
那人眯眼打?量半晌,又?上手?摸那印銘,俄而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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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膽子,竟敢僞造官文!”
許青窈怔住。
靛藍頭巾不防被扯下,江邊風大,撲面而來,白刃一般錐膚刺骨。
那人猛地捉住她腕袖,冷刮一眼,複又?打?量她刻意抹黑的臉。
戲谑道:“手?皮如此細白,卻将臉抹成這般,難不成心裏有鬼?”
厲聲訊問:“到底是游娼飛賊,還是刁奴逃妾?再不交待,即刻與?我回?堂受審!”
“民婦是外省人,不久前才嫁到淮安,今日正欲回?門,還望大人行個方便?。”許青窈強顏笑道。
見女人應對自?如,巡檢司官範豹心下略略稱奇,這倒是個有幾分膽色的,不禁暗忖,此女該不會?是哪家的逃奴蓄妾罷?
旋即抖開包袱,見裏面好些銅板,寶鈔,甚至還有金銀小锞子……
雙目一亮,繼而腔調古怪地問道:
“既然說自?己是農婦,又?哪裏來的這麽些好東西,不會?是偷的吧……”
“大人空口無憑,怎可污人清白,這些都是郎君送給民婦娘家的體己……”
“這麽說——”範豹冷笑,“這假公文也?是系你夫君僞造?”
“這……民婦實屬不知,恐怕是受了經紀的當,民婦冤枉。”許青窈有意做小伏低。
其時,平頭百姓畏官府之威,許多公文都花錢由牙行經紀從中?經辦。
說着,抓起包袱中?散落的金銀細軟,悄悄塞給面前的巡檢官,她早聽過,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此時不是逞強的時候。
俗話道:“天大的公事,地大的銀子”,看此人貪財的樣兒,不信他不咬這餌。
也?是她未涉塵世,不知水深,從來都有那貪心的大魚,借着咬餌,将岸上釣夫拽入淵中?,恨不得囫囵吞下,如此才叫大飽口福。
果然——
“帶走!”範豹把錢收入囊中?,轉頭就吩咐身後的兩個下等差役動手?。
鐐铐加身,喉間尚未來得及發?出驚呼就被堵住。
腳下蹒跚,許青窈一路被押入山陽縣衙大牢。
牢房裏陰暗潮濕,石壁上火光熊熊,匝地的稻草中?有肥大的老鼠穿行,随處有水滴聲時時漏下,叫人毛骨悚然。
“班頭,這個農婦……”手?指一下上頭,意思是“要上報嗎?”
範豹橫眉,那小捕快立時瑟縮。
範豹陰笑,“小子你說,是我舅父大,還是新來的知縣大人大啊?”
“那自?然……自?然是知府老爺大。”
“哦,”範豹陰陽怪氣地一笑,“我還以為?你小子貴人多忘事,有了新主,忘舊人呢。”
小捕快呵腰,“班頭饒命,小的是事多忘貴人,還望大人寬恕。”
聽他話說得不錯,“是個機靈的,跟着爺好好幹,有你的好兒。”
說着朝他懷裏塞了個冰涼的物?件兒,闊步離去。
小捕快怔怔站在原地,捧一個黃澄澄的小金元寶,呆了半晌。
良久,方才回?過神來,将元寶的金邊咬一下,讓幾顆牙齒沾了光,珍重地揣入袖中?。
這才歉意地透過栅欄,朝大牢裏面癱坐在地的女人看一眼。
嘆一口濁氣,金錢撐硬惴惴不安的心腸。
見那女人失魂喪魄一般,靠牆而坐,肩上還扛着枷,終是不忍,複又?小退幾步,裝作去挑那鐵架上的炭火,火星子劈啪迸濺中?,滿囚室的黴氣被烘熟,味道更嗆人。
皂衣小捕快佯裝不經意道:“早些認罪,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那女人卻恍若未聞,垂着修長的頸子,嘴角自?然上翹,像極了廟臺上的觀音,小捕快幼時在花會?上看過,記得那是一張美而慈悲的面龐。
他袖筒裏的金元寶還是她的呢,可不是觀音布施?
他家裏有病重的阿婆,不得已?要這樣做,他想解釋,又?怕被其他牢子聽見——那會?丢公門人的臉。
他還在學着适應這裏的一切。
小捕快快步走開,到監廊盡頭竟然跑起來,活像是後面有什麽東西在咬他——咬他的良心。
許青窈看着那驚慌失措的背影,不禁笑起來。
金烏西墜,暮色四合。
淮安城內人影漸稀,城門守備逐漸疲憊。
“叫你們?找的人呢?”
淮安府衙,堂廳裏的知府大人發?了脾氣,負手?立在堂中?,地上青瓷白盞碎成一地,異域進貢的描金絨毯濕了又?濕,洇開大片茶漬。
“一群不中?用的東西!”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此不堪,我要你們?何用!”
薄青城坐在梨花榻上,身側金絲楠木炕桌上還擱着他已?經疲累不堪的馬鞭,歪得像條死蛇——也?确實是乏了。
要知道,此人今日連胯|下之馬都換過三茬,還匹匹都是塞外名馬。
整座淮安城幾乎都被翻個底朝天。
冷眼看範文燭作戲,直到看夠了,方才起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袍邊,這才走到範知府身旁,手?擱到他肩上,指節輕叩。
“大人,兄弟們?也?盡了力了。”
嗓音低沉醇厚,略微沙啞。
大約是今日策馬,飲風太多。
“唉,老弟,為?兄真是對不住你,你說手?下這麽多人,怎麽就連一個女人都抓不回?來?”
這樣裝腔作勢的長籲短嘆,他今日已?經聽得夠多,心下煩躁,嘴角笑意卻愈盛,微一擡手?,“大人辛苦。”
複又?向堂下諸人深深作揖,朝左右道:“月底,鶴鳴樓上小弟請諸位一聚。”
堂中?霎時熱鬧起來,一張張疲倦恍惚的臉龐乍然有了光彩,連那四角的燭光都亮了幾分。
見範文燭笑意凝在臉上,薄青城心下了然,不禁生出嘲意,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微傾身去,附在這人耳側,“大人受累,到時小弟另有薄禮獻上。”
範知府僵在嘴角的笑意這才落下,面色紅潤——坐在堂上,品了一天的酒,焉有不紅潤之理?
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範知府忽然有意在這財大氣粗的義弟面前逞一逞官威。
所謂“士、農、工、商”,商為?最末,財力再盛,不過販夫走卒而已?,在他們?這些士子堂官面前,幾與?牛童馬走無異,與?這樣的人稱兄道弟,已?經是他大發?慈悲,竟然還敢當着衆部的面收買人心,未免太不把他範文燭放在眼裏。
幸好最後,還知道單獨孝敬,不忘回?饋他的恩情——算他識趣。
想到此處,踱着官步起身,落座在紫檀官帽椅上,掃一眼堂下諸人,清咳幾遍,見衆人神色生出畏懼,方才肅聲道:
“本?官幾日不提點,淮安城就要翻了天!”
“吩咐下去,叫守備、巡檢,以及六縣二?州的各位主官,明早卯時初,于寶翰廳過堂會?。”
薄青城心中?哂笑,這是衙門中?人最常見的疾病發?作——所謂“官瘾”是也?。
擱在往日,這樣的場面,他通常并不奉陪,只?是今時今事,卻是因他而起,雖明知有敲打?之意,亦不得不洗耳恭聽。
三令五申過後,人都散盡,薄青城才起身。
“大人大恩大德,真讓小人無以為?報。”臉上情真意切,叫人難辨真假。
知道是客套話,範知府依然十分受用,“不過舉手?之勞耳,老弟言重。”
一人言商,一人謀政,各自?心懷鬼胎,傲上矜下,卻又?兄友弟恭,一派光風霁月。
“大人告辭。”
“老弟慢走。”
疲馬行在如水的月下,他的咽喉隐隐作痛,即使是柔媚春風,略一沾唇,亦如生吞白刃。
旁人都說這是策馬飲風傷了喉嚨,他卻知道,這是她名字潛伏太久的遺症。
遠處沿岸人家,有婦人呼喚貪玩的稚子歸巢。
他的人丢了,而他連她的名字都不能脫口。
“許青窈。”
“窈娘。”
還是“窈窈?”
他現在開始後悔那個精心設置的陷阱——那份僞造的公文路引,會?将她引向何方?
如果這會?令她身陷險境,他寧願從來沒遇見過她。
他以為?他能掌控她,
他以為?他能找到她。
“許青窈,若你平安歸來,生下孩子後,我放你自?由。”
風移影動,花氣襲人。
楠木樓上,冰裂紋檻窗大開,借着月光隐隐窺見,一個長身男子和衣躺在精致古樸的月洞門雕花架子床上,三個音韻極輕的字一遍又?一遍從男子的口中?溢出。
像是夢呓,又?無比清醒。
“許青窈”
“許——青——窈”
“許——青窈”
……
舌尖始終差上颚一點;牙齒始終離舌尖一點;牙齒推開下唇,上唇又?貼上牙齒;聚合,又?分離;圓滿,又?破裂;這樣暧昧,又?止于暧昧。
滿床的各色山茶,他沉沉睡去,口中?還含着一朵“鶴頂紅”,夜露未晞。
上次那朵是“十八學士”——那日他尚未吻到她,只?有洇而柔的瓣子。
他懷念她。
可是連他自?己也?知道,此花的盛開,仿佛已?在很久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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