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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囚?

“哪個?女囚?”

問出這話, 其?實也不能怪他。

自打來了這山陽縣,他還沒下過囚房, 要說是嫌棄, 自然有的,那地方又髒又臭,老鼠背上都?長綠毛, 但是你?要說全?因為愛潔,也不盡然,他是有恤下的心, 卻?沒下來恤他——歸根結底,就是印在他手?上, 權沒來。

他一個?堂堂世子爺,竟然也被這群皂隸白丁作弄?偌大的衙門, 竟無一人可用, 都?成了那範狗官的巡檢外?甥的天下了。

“這江南煙水地, 還有女子作奸犯科?”想見沿途所見的那些柔順玲珑的女子, 他有些吃驚。

“不多, 但也有。大多是些游娼女竊之流。”

倒也可憐。

“那女子犯了何等大罪?”擡手?伸到樹杈上, 扯下玉帶,随意披上青色官服,就罩在那水紅曳地戲袍外?頭。

“仿佛是個?流民……”

不知道該不該多嘴, 畢竟從前, 範班頭也借口路引造假,抓過好多人, 但眼前的縣官, 卻?也不敢信任,他們這些底下人, 不到最後,不知道誰贏,絕不撒鷹。

“範班頭提個?流民作甚?”

眉頭微蹙,張臂,輕微晃動脖子,等着?小僮踮起腳尖,為他系盤扣。

許是姿勢支撐太久,不耐煩起來,語氣也重了幾分,“案子不過堂就把人投到牢裏,這是哪家的規矩!”

小捕快低頭讷讷不敢言。

賀昳心裏一轉,“對了,你?說那女子顏色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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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捕快毫不猶豫地點?頭。

賀昳臉色大變。

“好個?範巡檢,竟敢逼侮民女!”

他恨此人已久,沒想到,今日正逢上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将他下了大獄,看他以後還如何橫行,心裏暗下決心,今日務必要一舉扳倒此人。

“範豹哪裏去了?”

“卯時就提着?那女人去了範知府府上。”

“堂堂範知府,竟然夥同外?甥,作下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備馬,去西街!”西街正是知府老巢。

“你?叫什麽,今日之事,做得很好。”賀昳忽然回頭一問。

小捕快把名字說了,見知縣大人打馬絕塵而去,終于?松了口氣。

昨夜,那個?女子遞給自己一只耳珰,還說裏面裹着?什麽犀角藤黃,能治他阿婆的病,條件是幫她向?知縣大人通傳一聲。

就比如那句“不好了,範班頭将牢裏那個?漂亮女囚,給提走了——”

就是她教的。

而且還教他,一定要把“漂亮”兩?個?字,念得大聲。

小捕快有點?不好意思,心想:這女子臉皮可真厚。

怎麽還不見人來?

許青窈被擡入一座陌生的府邸,身上穿的是桃花雲霧煙羅衫,緞地繡花百蝶裙,整套的銀鎏金頭面。

她不斷朝外?面垂花門下張望,凝神聽着?外?面的動靜。

難道那小捕快收了她的東西,沒替她辦事?

自打昨天瞥見他眼底的一絲悲憫,她就知道,這人肯定能為自己所用。

她也沒打算叫他放自己出去,底下人,手?裏沒這個?權力。

只是借他的嘴一用。

只要能出了那密不透風,無人問津的牢籠,她就有辦法置之死地而後生。

所以她才謊稱是灑金坊裏私逃出來的官伎,聲稱要自薦枕席,引得那巡檢将她獻給上面邀寵。

此舉,無疑是為那新來的知縣送上橄榄枝——只要他不是太蠢。

聽說還是京裏來的世家子弟,想必不會令她失望。

本朝地方內,巡檢和知縣的龃龉之深,已經是人盡皆知,巡檢都?是由本地豪強富紳選出,自然與當地勢力淵源無限,而知縣,則是由朝廷委派,雖然名正言順,但奈何地方勢力盤根錯節,未免頗受掣肘,有時甚至被巡檢和師爺架空。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如此,她就幫他們借一股東風,讓這火燒得更?旺些。

範文燭剛下了堂,就被外?甥給扯到一邊,神神叨叨地說要送他一份大禮。

“如今你?把薄二爺家那個?逃妾找到,我就謝天謝地了。”

範豹知道舅父的意思,方才堂上那一大堆車轱辘話,什麽城防什麽緝盜,不就是為了找人嗎?不過,那種?又累又沒油水的活兒?,他還真不屑幹。

“逃妾倒沒有,撿了一個?游娼。”

“在哪兒?抓的?”

“秋門洞渡口啊。”

“怎麽抓的人?”追問。

“那娘們兒?說是被牙行騙了,手?裏拿了個?假路引,我就給她枷了,看她長得不錯,這不,特意送過來孝敬您老。”

“蠢貨!”擡手?給外?甥一個?大耳刮子。

“昨天大張旗鼓地在城門口排查過路人馬,你?沒聽見動靜?我說人哪去了,合着?被你?小子帶走了。”

範豹捂住半邊臉,忍不住分辯:“外?甥怎麽知道此女就是您要找的人?”

昨日查了大半天,就屬秋門洞守備最松,大約是沒想到江上龍蛇混雜,一個?女人竟然也敢獨自坐船渡江——那無異于?自尋死路。

是個?有膽氣的,怪不得能把薄二那樣?的冷面閻羅也迷得神魂颠倒。

“沒搞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吧?”

“就收了點?金銀細軟,”範豹對天發誓,“全?須全?尾,一根手?指頭都?沒碰。”

“眼下人在何處?”

範豹半垂着?眼,舉手?擱在頭頂,護住大半張臉,那樣?子是怕再挨一耳光,委屈地道:“正擱您府上候着?呢。”

“你?做的好事!”

範知府惡聲惡氣地唬了幾句,又向?底下随扈吩咐道:“去,把薄二爺請來,就說人找到了。”

範豹捂着?半邊臉,有些不甘心地道:“就這麽将人領回去,真便宜了那小子。”

範知府冷笑一聲,“你?還想要什麽……”

範豹聽舅父那恨聲恨氣的樣?兒?,不敢搭話,弱弱說了一句,“起碼也得備下孝敬您老的辛苦錢……”

範知府臉色略微緩和,“別忘了,咱們舅甥的青雲路都?靠着?這棵搖錢樹呢,別整天得了便宜還賣乖,把那閻王惹惱了,你?以為你?能撈着?好?”

“舅父教訓的是。”

聽見儀門外?馬蹄飒沓,猛然勒停,一聲嘶鳴。

“人來了嗎?”範知府問。

沒待門子回答,迎面一青色官服男子踏步而來,三人撞了個?正着?。

卻?不是薄青城。

“賀知縣怎麽來了?”範文燭笑笑,“聽聞賀知縣身體?抱恙,老夫深表同情。”

“範大人!”

竟然沒将這兩?人抓出現行,多少令他失望。

“不知世子爺驟然造訪有何貴幹?不會是病得迷糊,跑到我的私邸來尋郎中吧?”範知府老奸巨猾的笑臉,對上賀昳一雙清淩淩的桃花眼。

他還真是來尋郎中的,那女囚就是醫治他這樁困境的郎中,只要找到她,就能當場人贓并獲,醜事大白于?天下,到時委托禦史上報,不信治不了這兩?個?狗官,就算動不了範文燭,那個?範豹,他也能撸下他的帽子。

“範大人不請我進去坐坐?”

範豹拔出長刀,噌地一下,明晃晃的白刃橫在賀昳眼前。

賀昳的脾氣霍地就上來了,不要小爺進,小爺非進不可。

“不瞞知府大人,有人看見我山陽縣衙的女囚被您的好外?甥提進了府中,于?公于?私,我都?得進去查看,還望大人行個?方便。”

“這是知府私邸,容不得你?一個?七品知縣在這裏撒野!”

“也容不得你?一個?九品巡檢在這裏大放厥詞!”

兩?人互不相讓,已然要刀兵相見。

僵持之間,不想,賀昳身旁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厮竟是個?會武的,一招将範豹制住。

賀昳趁此機會,拔腿就朝內院而去,穿過垂花門,一眼就看到那一排垂了紅影紗的內房。

挨個?踢門而入,盡是些金銀財寶,到了最後一間,甫一推門,只見一個?被剝了外?裳,只着?白色單衣的女子,被綁在床柱旁,嘴裏還堵着?一塊方巾。

果然被他踩住了狐貍尾巴。

揚聲道:“好你?們範氏舅甥,這就是你?們做下的醜事!”

氣喘籲籲趕來的範文燭和範豹,對視一眼,二人臉上是相似的迷惑。

“這……”範文燭百口莫辯,依稀中只覺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你?,你?到底是誰!”

範豹愣了一下,指着?那女子呵斥道。

賀昳上前為女子解開束縛,“姑娘,你?大膽直說,本官替你?伸冤!”

那女子果然嗚嗚大哭。

膝行到範知府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老爺,你?為奴婢做主……”

“平兒?,你?怎麽在這兒??”範文燭問。

這個?平兒?,是他府上伺候茶水的一個?丫鬟。

話說這頭,薄青城得了範知府的消息,一路馬不停蹄趕至範府。

繞過雕花影壁,一路穿過扶疏花木,抄手?游廊上,一隊丫鬟魚貫而過,攔住其?中一位問路,“敢問範大人如今正在何處?”

小鬟指了指前方。

“多謝。”

或許是行步太急,轉角處,與一位青衣小鬟不經意間相撞——

一面朝前張望,一面虛扶身下,“多有得罪。”

女子并不吭聲,頭也不擡地朝前走,大約是掉隊的婢子,一心趕路。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

薄青城心裏有異樣?感浮起,今日風和日暖,為何那婢子方才竟有些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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