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薄二, 攔住前面那個女婢!”

垂花門下,一襲緋色官服的範知府, 急匆匆跑出來, 身後還跟着兩個人。

薄青城循着範知府所指回頭,身後空空如?也?,那女子早已不見。

追出門外?, 街上?行人往來,車水馬龍,商販的吆喝疊起?, 正午時分,白日高懸, 光線刺目。

穿着七品青色袍服的賀昳,緊随其後追出, 朝左右一望, 指着牆下一棵槐樹, “小爺的汗血寶馬哪兒去了?”

薄青城眉頭一跳, 心道不好, 翻身上?了一匹黑馬, 朝底下的範文?燭拱手,“大人受累,借小弟幾個人馬在城中一游。”

“你去巡檢司一趟, 多調幾個人, 搜城。”範文?燭遞給外?甥一塊腰牌,吩咐道。

“多謝。”

薄青城肅聲道, 面沉如?水, 臉上?的神?情并不愉悅。

說?完這句話,打?馬絕塵而去。

淮安城有五座城門, 除開東南西北四座,在西門偏北,還有一門,名曰“清風”,乃是舊時元兵渡淮,守臣張虎臣築就?。

按理說?西邊兩道關隘,守兵出沒頻繁,尋常人若要出城大都?不會選擇西門,但那個女人他是知道的,最擅出奇制勝,次次劍走偏鋒,偏偏每次都?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正因為西門與西北門領地有所重合,權責不清,推诿扯皮乃是常事,兩方士兵亦常有龃龉,守備反比他方松懈,正可以加以利用,從中作梗,趁機脫逃。

她的這點心思還瞞不過他去。

想到這裏,揚鞭一響。

巷道逼仄,快馬橫沖直撞,掀翻幾處路邊販攤,引起?叫罵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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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擺起?的攤子喲……”

“鬼頭□□眼,騎馬不看路,投胎也?往豬肚裏去!”

“出門沒看黃歷,這造了什?麽孽,接二連三遇上?這些天殺貨……”

馬上?那人大約聽見罵聲,臉上?有疑色閃過,缰繩一放一收,驟然勒停。

衆人噤口,神?态瑟瑟,青天白日下有膽量在官道上?打?馬疾馳的,可想而知,非富即貴。

有人害怕,後悔起?方才的口不擇言。

不待那貴人看過來,就?作告饒之态。

不想,忽有滿天銀錢如?雨而下。

薄青城掉轉馬頭,朝後傾身,高高在上?地俯視那些你推我搡争搶不疊的小販們。

垂眼問道:“方才可有個綠衣女子打?馬經過?”

“是呢。”人群手底正忙,有人頭也?不擡地說?。

一個垂髫孩童抓了滿手銅板,指着西北方,細聲細氣地道:“就?朝那邊去了。”

果然。

看來他猜得不錯。

出了巷口,打?馬狂奔,一路直奔“清風”門而去。

柔媚的春風,在呼嘯的馬背上?忽然化為刮骨的利刃,他的一顆心仿佛就?要跳出胸膛,熱得将那寶藍直裰胸前的暗繡飛魚都?要融化,他的腔子裏晃來晃去,不知道是水還是火,又像岩漿。

那年跟着商船出海,在某個常年油綠的異國,親眼見到山口噴出紅色的江流,當地人告訴他,那是岩漿,會吞噬融化途經的一切活物。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敬畏,可是現在那股滾燙的熱流翻湧在他心裏,卻叫他覺得親切。

前方金鞍銀蹄的高大駿馬上?,一襲綠裳的女子,墨發?如?煙,像是一個即将逝去的春天,他為那路過他蒼白生命的美和生命力嘆息,亦生出不該有的渴望。

即使手上?只餘一條長鞭,他也?要把它織成密不透風的羅網。

在閩南當地,他曾見過漁夫打?漁,那銀光粼粼的魚兒,在腥味濃烈的船艙中堆成小山一樣——會動的小山,在熱烈的陽光下翻騰,它們不知道自己垂死時的掙紮有多麽迷人。

想象一條死魚,令他失去欲望。他愛萬物,尤其在于萬物的瀕死,瀕死時的求生,淋漓的血和汗——非得如?此不可。

日光太烈,他的喉嚨幹渴無比。

像是來自某條死去海魚靈魂的報複。

陽光在翻炒他,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落進?了某人的船艙。

這樣想着,心底迸發?出難抑的激情,腹部?升起?一股奇異的燥熱。

馬背起?伏跌宕,他幻想與她同騎。

她就?要駕馬沖出城門——

幾個小兵持戟相向,攔住她去路,她身下的駿馬減速,他卻并不想感謝他們,他只怕那尖銳的銀色戟首劃破她的肌膚。

那應該是留給他探索的私域。

他的牙齒咯吱作響,像被盜匪搶走了半入喉中的食物。

毫不猶豫地揮鞭。

身下價值千金的寶馬,痛苦地嘶鳴,他輕撫馬鬃,向心愛的座騎致歉和許諾。

許諾的內容是允它載女主人出游,在淮安城外?的深山密林中,度過一個轉瞬即逝的春日。

即将接近她的一霎那——

他忽然拽住缰繩,讓奮力奔跑的馬兒停下腳步,一面心跳如?擂,一面極為耐心地觀賞她的一舉一動,就?讓近在咫尺的成功在眼底磋磨,這成功是那麽唾手可得卻又近鄉情怯,那樣一種介于得到和失去、真實和虛幻之間的複雜快感,牢牢地捕獲了他,像蜘蛛陷入自己編織的迷網,蒼鷹在巢窠的淵底盤旋。

每一次,都?差一點。

這一回,會如?何??

他不斷在心裏猜測接下來要上?演一場什?麽樣的戲碼。

是他老馬失前蹄,還是她虎口再逃生?

這極大地激發?了他的快感。

簡直比在瘴氣叢生的密林中搭弓射獵更能叫人狂醉。

想象一只月下倉惶逃竄的小兔,在荊棘和草叢之間抵死求生,寶石一樣的眼睛溢出寒露樣的白霜,額頭正中心,對準的是一只渴望鮮血的銀色箭頭,流星一般離弦而出,“啪”地一聲——釘入一棵蒼老的古樹,而那潔白的小兔,已然在恐懼和驚吓中,丢掉魂魄,喪盡氣力,落入冷綠的草沼之中。

月光下微笑的獵人,躍下馬背,輕輕撿起?僵硬的小兔,揣入由文?蔚的獸皮緊密包裹的懷中,讓它低垂的長耳貼近他鮮活的心髒,傾聽他沾滿血腥的呓語。

是饕餮着吃掉,還是優雅地圈養?

捉到她之後該怎樣處置?

她會住進?他的時雨園,卧倒在那張逍遙椅上?;還是他在每個月明星稀的深夜,打?一盞綠漆宮燈,走上?那座幽深的楠木小樓?

她會喜歡哪種?

再次見到自己,她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想起?先前她屢次對自己的玩弄,黑瞳驟然一縮,澹出鋒銳的寒芒。

随即又惡趣味地笑起?來,長而深的眼睛裏,溢出欲望餍足的慵倦——即使是一只尚未嘗鮮的獵物。

他知道自己會贏,總是這樣的。

而這個世道,講究的是贏者通吃。

這一點,在過去的商海浮沉中,已經被無數次證明。

他不相信,他真的會敗在一個深閨婦人手上?那麽多次。

所以,他将那匹鼻端生火逸塵斷鞅的駿馬橫亘在她身前,傾身向後,毫不吝啬地伸出長臂,撈取嬰兒一般,想将她攬到自己胸前。

她卻不從,毫不猶豫地墜下馬背。

他飛身下馬,打?算去接住她。

然而當他終于抱到夢寐以求的那抹香軟時——

美夢終于被刺眼的日光劃破。

那一頭濃密蕪雜的油膩長發?中,掩着一張極其駭人的面龐。

——那是一個男子。

是所有人中讓他最不屑的一種。

這樣的人在略微富足些的城郭中随處可見,他們有手有腳,卻不願躬耕勞作,只日複一日地端一只破碗,重複着那污人耳廓的花鼓調,是他在年底的施舍和慈善之外?,從來都?不會在意的一種。

——一個臭氣熏天面龐污穢胡茬叢生的乞丐。

“滾。”

嘴裏喊着讓乞丐滾,自己卻先跳到一邊。

問:“為何?扮成如?此模樣?”

乞丐癡傻地笑,嘴裏噴出穢氣,“錢。給錢。”

乞丐自精致的綠衣中,捧出一把碎銀子,放進?嘴裏挨個兒嚼,還不忘伸手朝他要錢。

原來是她。好計謀!

不氣反笑。

有守門的兵士認得他,上?來行禮道:“薄二爺。”

他厭煩地使了個眼色,叫他們把乞丐扔遠些。

其實他對無家可歸的人并不吝啬,但是他的施舍,從來也?只給那些懂得交換的人,有手有腳的乞丐,不配得到他的憐憫。

想起?來,他幼時仿佛也?曾流浪過,但是他從未乞讨,他一直在小心翼翼保全自己的尊嚴,直到今日——

又被她在腳下踩過一遍。

穿着乞丐爛衣滿臉鴉黑的許青窈,大搖大擺進?了一家成衣鋪。

櫃臺前的夥計不耐煩地叫她滾出去。

微微一笑,在樟木櫃臺上?“啪”地拍出一張銀票。

夥計瞠目結舌。

冷臉忽地綻開,笑容燦爛,“大爺,您樓上?請——”

許青窈選了一身普通的布衣短打?,在隔間換好,長發?用青色方巾束起?,自簾後走出,方才還因為她花銷太小而不大高興的小夥計,臉色忽然回暖。

愣愣盯了她半晌。

“還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小公?子,您要是選幾件绫羅湖綢上?身,那還不天人下凡?”

“‘人不可貌相’,我從不以貌取人,也?不願別人以貌取我。”拽了拽衣擺。

夥計酸溜溜地笑道:“要是有您這通身的氣度,我早入贅別家,當上?東床快婿了。”

“你怎麽知道我此去是要入贅別家?”潇灑轉身。

小夥計的“啊”字尚未滾出喉嚨,少年公?子已然下樓。

那是一個無比瘦削卻輕盈堅定?的背影,夥計開始後悔之前對他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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