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人都到齊了?”

薄青城大?馬金刀盤踞在太師椅上, 身上一?襲仙風道骨的绀青色道袍,壓不住絲絲外滲的匪氣。

座下長袍短打, 眉眼各有高低, 但無一?例外,面?上一?副虔心卑态。

“野庵山寺,城隍道觀, 務必一?處不落,全都給我搜查仔細!”

他還不信,沒有路引文籍, 她能逃到哪兒去。

“客棧和?賃所呢?”左下首的男子殷勤發問。

老大?打了多少?年光棍,如?今終于有了相好, 卻還是個不安分的,他們這些忠心耿耿的兄弟怎麽?能坐視不管?

薄青城冷冷看過?來, 神色晦暗, 嘴角卻翹得愈發分明。

心中的恨意也愈加濃烈——她竟讓他顏面?盡失。

“無妨, 這兩個地方已經另着人處置。”語氣一?如?既往地輕和?。

他向?來是極恤下的。

眉眼一?轉, 又恢複成之?前那副漠然姿态, 熟悉他的人會知道, 這是要公事公辦了。

端起茶盅,青花蓋碗緩緩刮去浮沫,“對了, 佛六, 蜀地丢失的那批木材處理得如?何了?”

“回?掌櫃的,”斷眉帶疤的漢子不疊站起, 綴錦的廣袖被梨花木扶手挂到, 卻也來不及扯回?,“據線人來報, 說是被沿江的一?夥山匪截了。”

“找回?來了嗎?”驟而揚聲,似是不悅,又像在試探。

思索片刻,“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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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人來了興味,放下手裏茶盅,笑起來。

毫不吝啬贊揚之?語,“你是個聰明的。”

丢失的那一?批船貨,乃是一?百根巨柱,六十根都是整閥整裝的金絲楠木,其餘四十根,分別是香楠和?水楠,別的還不要緊,偏偏那水楠,既有楠木的色澤紋理,又比一?般楠木質地更為柔軟,傳說當今天子的金銮殿內,那一?方盤龍寶座,就是軟楠制作。

他大?費周章,從蜀地弄到這批珍稀木材,原本是要獻給宮中的九千歲,為其修建老家的祖陵,不想天降禍事,偏偏他還不能報官,要知道其中的軟楠,乃是禦供之?物,不允許私下交易,他一?介私商,如?若倒賣此物,乃是僭越,是犯大?不敬的忌諱。

當然,他更不能按照往常,大?張旗鼓,真刀真槍,派手下去将失物搶回?來,那蜀中山高水深,地勢回?環壅塞,易守難攻,山匪水盜占據嶺上四十八寨七十二峰,牽一?發而動全身,如?若事情鬧大?,禍起蕭牆,恐怕他好不容易搭上的青雲路,将要就此斷絕。

為了沿途安穩行事,他上上下下打點了不少?官吏,又在淮安鄉下的莊子裏,假借翻修祖墳重建祠堂的名義?,大?興土木,僞造木材和?榫釘的報關?名錄。前後費了數之?不盡的心思,最?後的結果竟然如?此,代價不可謂不慘痛。

幸好,他早留有後手。

不打無準備之?戰,一?向?是他的至理箴言。

不過?,他現在更有興趣的是,到底是誰,洩露了這次行動——

薄青城眯眼冷笑,将視線投向?左手下的那人。

佛六的頭瞬間垂得更低。

一?面?把玩手上的翡翠扳指,一?面?問道:“你倒說說,什麽?叫‘不敢’?”

叫佛六的下屬默然無語。

衆人亦都不敢作聲。

薄青城倏爾笑了,問:“不敢找?不能找?”

略微停頓,瞳孔驟然一?縮,射出隼目樣的精光,“還是,不願找?”

站起身,走近,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大?手撫上那人肩頭,并?不如?何施力,那人卻不堪地軟下去。

挽住他臂膀,親切扶起,拍一?把後背,将人定得筆正。

“站直了,別叫人家笑話我薄二的人,都是軟骨頭!”

那人三?魂已然喪去六魄,眼神空洞,任薄青城搓扁捏圓。

“喲,都穿上錦袍了,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穿什麽?來着?”薄青城拽起那繡有雲色暗紋的廣袖,細細摩挲上面?的花紋,姿态親昵。

“一?件打了補丁的破麻袋,對嗎?”背過?身去,聲音是回?憶舊事特有的溫情,細聽?,竟然還蘊着一?絲不忍。

陡然變色,擒住那人頭發,擡腿繞後一?襲——

人已經跪倒在地。

左右立時上來兩個壯漢,輕巧将人反制,五花大?綁,扔在青色釉面?磚上。

薄青城居高臨下地俯視,挑眉,“兄弟真是手眼通天,連我也自愧不如?,岷江沿岸的匪盜,你也能搭上線?”

“誰替你牽的?落了多少?好處?”

又問,“抵得上我給你的那些嗎?”

問題咄咄,神态卻稀松平常,就像站在街邊與舊交讨論天氣,或者?宴席間與賓客閑話寒溫。

那人卻不發一?語,渾身是膽,視死如?歸。

薄青城打量他半晌,了然笑道:“我知道了,把柄落人家手裏了。”

優雅撩袍落座,慵懶地揉太陽穴,“讓我想想,會是什麽?呢?什麽?東西竟然能讓我們的佛六爺軟了膝蓋骨……”

“對了。”傾身向?前,露出一?抹狂熱而天真的笑容,黑曜石樣的眼睛比孩童還明媚。

“是你那個五歲的小兒,對吧?”眼神之?發亮,仿佛已然被那赤子的靈魂附體,隐隐流露出懾人的邪氣。

佛六擡起頭,臉色大?變,雙目發紅看向?薄青城,神色吓人,“要殺要刮,即刻動手,少?他媽羅唣!”

被猛踢一?腳,複又痛苦倒下。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表情無奈地拍拍手,出現幾名黑衣殺手。

人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在場鴉雀無聲。

誰都知道,此人眼睛上方橫亘的斷眉已然昭示接下來的命運。

“其他人,通通有賞!”

衆部下聽?聞此話都悚然一?驚,臉上寫滿不可名狀的驚懼。

“怎麽?,今日被拘在此,陪爺看了這麽?一?出好戲,難道不該得賞?”

坐在上首,笑得光明磊落。

這是在敲打他們了。

衆人噤聲,有反應敏捷些的,當場起立,大?表忠心。

薄青城照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臉,只是眼中的陰戾,卻比冬日裏清晨的大?霧,還要濃些。

清除了這樣一?個害群之?馬,也好,他想。

所謂禍福相依,如?此才不會影響他接下來在蜀中的大?計。

出門,賭場的管事旺兒跟上來伺候,手裏捧着一?條金銀交錯的細鏈,還帶着成副的枷鎖和?項圈。

“爺,這是您要的東西。”

拇指輕輕摩挲,“收口再打細些。”

淮安城內豔陽高照,三?千裏外的蜀地,卻是一?片陰雲漠漠。

江水奔騰,驚濤拍岸,浪花飛濺,像是碩大?青黑的礁石在吞嚼銀礦,曜目的白光無數次蕩起又碎成齑粉,在金和?銀的邊緣跳躍,直叫天與水漸次漫漶,遠處的黛山在霧氣中連成一?線,閃閃地割人的眼。蜀中向?來是富庶之?地,天府之?國,連山間的口岸,也有如?此繁華氣象。

蒼茫雲霧間,一?只鷹隼離弦之?箭般俯沖而至,落入巉岩聳立的石壁隘口,幽澗深不見底,沿着古怪的青松往裏望去,才能看見那如?鷹巢一?般險峻的匪寨。

一?個黑衣老仆朝崖邊的竹樓上疾步走去。

“少?主?,老大?請您去議事廳一?趟。”

那玉色的海東青正落在長滿蘭草的窗臺,少?年剛一?推開窗,桀骜乖戾的猛禽便?迫不及待朝他肩頭撲去。

不想,主?人卻如?此絕情,并?無半分與它親昵的念頭。

只是利落地取走指爪間的信卷。

一?目十行看過?去,入鬓的長眉擰緊。

只是這片刻的冷淡,便?急壞了少?年青袍下的白貓,利爪抓撓,将暗色雲紋的滾邊勾出長長的細絲。

海東青瞳中銳光一?閃,撲騰才攏起的闊翅,試圖教訓不守規矩的貍奴。

少?年纖長蒼白的手,略觸鷹頸——頃刻便?作出乖靜神色。

只有膝下綠瞳的貓兒,任它随意攀咬。

擡腿要走,不提防踝邊一?個挂件緊抱,嘴角勾起,俯身将袍邊的銀線扯下,遞給嗜鬧的貓兒作耍,這才得以脫身。

“少?主?也太慣着這畜生了。”老仆見耽擱了事,面?露不滿。

少?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推開門,問道:“可是去淮安的船來了?”

“只怕還有另外的事要麻煩少?主?。”面?露不虞。

這些土匪頭子,也太不講規矩,他家小主?人只來了這麽?半個月,他們便?弄出一?大?堆麻煩找上門來,什麽?鐵器熔鑄,火器使用,采買記賬,官商周旋,硬生生将他家小公子當成了衙門裏的師爺,晝也煩,夜也煩,害得他家公子舊病複發,心疾難安,倒是他這個老頭子,被奉為座上賓,沾了不少?的光。

饒是如?此,小公子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無妨”。

倒是慷慨,直叫他這個老奴,操碎了心腸。

一?老一?少?朝牆上挂了白虎皮的草堂走去。

一?進門,便?有一?群大?漢起身行禮,将這對主?仆延請至主?位。

“小公子,綁錯的那幾個小娃兒該如?何處置?”滿臉蒼髯的彪形大?漢盡力斟酌自己的用詞,這段時日,和?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少?爺待在一?處,他們整個寨子裏的人似乎都文雅了許多。

“方才做給他們的魚,第一?筷動的分別是何處?”面?沉如?水,音色清朗如?碎玉。

大?漢不解其意,仍然據實回?答:“第一?個掇了一?口魚背,第二個挖的是魚肚,第三?個嘛,”大?漢停頓一?下,嘴角回?蕩着笑意,仿佛也覺得那場面?很有意思。

“那小子,一?上來就挖腮幫子上的月牙肉。”

少?年聽?了,答:“第一?個,原路送回?;第二個,要一?年的糧食收成。”

“第三?個呢?”

“三?十年的佃錢。”

“明白了!”

大?漢一?拍掌,左右分別倒酒,“小兄弟,留下來行不,你這一?走,大?哥還真舍不得!”

少?年并?不接他的酒,自己斟一?杯茶,一?飲而盡。

“小弟以茶代酒。”

盡在不言中。

意思已經說得很透。

大?漢的神色黯了黯,“行,以後有用得上大?哥的地方,盡管張口!”

抱拳,“多謝。”

一?路送至渡口,“還有最?後一?件事,大?哥要讨教你。”

少?年用眼神示意他說。

大?漢壓低聲音,“截來的那批金絲楠木,該怎麽?處置?”

“烏斯藏不日将會入境朝貢,這些好貨,自有紅袍的喇嘛搶着收購,沿途的官吏輕易不敢動。”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言重。”

直到船只消失在浩渺的煙波裏,青峰寨的一?衆土匪始覺悵然若失,忽然,頭頂翻湧的烏雲裏,沖出一?只矯健的禽鳥,盤旋在衆人頭頂,不住地唳嘯。

青袍玉帶的小公子和?他沉默穩健的老仆站在船頭,向?他們揮手作別,直到消失在水與天的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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