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春夜, 月色如銀,蟄蟲始鳴。

時雨堂中連續幾個晝夜燈火未息, 薄青城正負手站在青綠山水缂絲屏風下?, 閉着眼?睛,尋覓他熟悉的氣息——那個女人曾如困獸般倚在這裏,用倔強而嫌惡的眼?神看他。

問:“人呢?”

長盛坊的管事旺兒?, 現在已經是他的貼身總管,因為找人,接連熬了幾個大夜, 眼?下?一片烏青。

“回東家,兄弟們把淮安城裏裏外外, 都快翻遍了,”聲音越來越低, “也沒找到夫人的蹤跡。”

薄青城轉過身:“不是說昨日才有人在城隍廟裏見?過?”

“那只是個無?家可歸淪為乞丐的婦人。”

沉默良久。

“給她找個安身之處, 另外再賞她些?吧。”

旺兒?一愣, 低頭答“是”。

他真怕她也會淪落至此, 他是個不信鬼神報應的, 從不燒香拜佛, 往日裏行善只是為了掙個儒商的口?碑,今日卻難得積德——為了她,以及她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此處, 望向九天之上的明月, “月兒?彎彎挂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許青窈, 處心積慮,到這般田地, 如今終于?如願以償,你是喜是愁?

園中的木棉樹已經徹底開敗,如水的月下?流落一地殘紅,看着那靡靡血色,他心裏忽然一涼,一股刺痛猛然擊中他胸口?,不好的預感?——

“對?了,告訴各處藥房,把落胎活血的藥都停了。”

“這……恐怕不妥……”薄家名下?的那些?生藥鋪子和薛郎中的醫館都好說,旁人的買賣,貿然插手恐怕落人口?實。

他們爺說話行事一向是個有分寸的,怎麽偏偏這件事做得這麽不留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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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旺兒?的顧慮,“放心,城裏前幾天才起了個生藥行會,沒哪個不長眼?的這會兒?上趕着找不痛快。”

旺兒?恭恭敬敬應了一聲,就要下?去。

“明天就到賬上支錢,給城內外的寺廟把香油供滿,另外,大開粥場,赈民消災。”

這是怕那位夫人挨餓,搶不過乞丐流民,受了別?人的氣去。旺兒?心裏直搖頭,照他看,那位這麽些?時日都沒動?靜,怕是早跑了。

他跟了這位爺這麽些?年,此人常把美色看得跟洪水猛獸似的,近身連幾個伺候的丫鬟都沒得,怎麽偏偏栽在這位上頭了。

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天底下?有的是,值得費這麽大工夫嗎?

他還真是看不明白了。

旺兒?走後,薄青城倒在羅漢榻上,內室裏到處落了女人的衣物——都是她的,這幾年居孀,一水的青黑,連小衣都是玉色和月白,她虛擲了青春多少,而他又是錯過了她的多少好時光。

滿室的馨香,待他找到她,一定要将世間的花團錦簇,全都移栽到那一抹窈窕之上。

許青窈坐在燈下?,穿着男裝的黑布麻衣,三千煩惱絲盡數被一方青布束起。

她心裏是喜歡這青黑色的,旁人只以為她居孀不得不如此,常替她惋惜,殊不知如此簡素,正合她意。

手下?厚厚一疊徽州宣紙,已經用得差不多,應允薛汍的那半本醫書,她早就全部記在了腦子裏,雖然眼?下?只能交給他其中的幾頁——她當然不會完全信任他。

至于?她要的東西,希望他不會讓她失望。

應該不會,畢竟她才透露給他一個秘密。

她叫他去驗屍——驗那個薄家老?族長的屍。

她告訴他,屍體就停在藏海寺的韋陀殿裏,夜間除了幾個懶憊的和尚,無?人看守。

起初她也想?不明白,為何自己只是利用那個薄貴破了局,就會引得那位向來精神矍铄的老?族長猝然離世,旁人不明就裏,除了罵薄貴以外,還給她扣上黑鍋,而恰好同一時間,老?族長身旁慣用的薛郎中,聽說連老?主?顧的葬禮都未出席,抛下?半生的打拼,就那麽悄無?聲息地背井離鄉。

而當年薄青城的母親,恰好也是在這位老?族長的號令下?被沉塘溺斃。

按照那個人的個性,這樣的似海深仇,會輕易放手?

他們整個大房,不就毀在他手裏?

憑什麽他能利用自己身邊的丫鬟設伏,而她就不能策反他的小弟?

她也要他嘗一嘗被近身親信背叛的痛苦。

不知幾時,門悄然而開。

月下?立着一個黑洞洞的身影。

那人面目蒼白,渾身被露水打濕,披頭散發,站在門外,像個地獄歸來的鬼魂。

“你故意叫我去的,對?嗎?”聲音顫抖得厲害。

看來是真的,老?族長之死果然有貓膩。

“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父親離開的真相?”

“跟你有什麽關系。”

許青窈站起身,暗黃的燈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投在牆壁上,顯得高大而威嚴,是能主?宰鬼魂的判官。

“我們有共同的仇人。”說這話時,渾身都在顫抖。

少年有些?不可置信,又有點看戲似的谑笑,“你說的那個仇人——是你孩子的爹。”

許青窈渾不在意,冷笑着激他,“難道你不想?為你父親報仇?”

薛汍不說話。

“這是那個人的孩子,”許青窈一手撫上小腹,冷笑,“我現在賦予你殺掉他的權力。”

“殺不了老?東西,就先把這個小孽種殺了,怎麽樣?”

薛汍盯了她良久,眼?睛裏還有殘餘的猩紅,似乎真的在考慮這樣做的可能。

晚風吹過,藥草清香彌散,恢複了一絲理智,側過臉,“你并非自願茍合,我也不殺生。”

又說:“所謂‘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這樣對?待親骨肉都如此心狠的女人,也配做一個母親?”

這話只是借着由頭發作,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他終于?知道他爹為什麽要走,為什麽一定要綁了他趁夜離開,可惜他一心貪圖名利,硬是從馬車上滾下?來,他三歲學醫,讀盡天下?醫書,閱遍山間草藥,不知道世事繁華背後還有這樣的蠅營狗茍,向來敬重的兄長,竟然是一個機關算盡的卑鄙小人。

他爹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他,可惜他知道的太遲了。

按照那個人的手段,他爹還會活着嗎?

他已經不敢去想?。

“我現在就是在為這孩子的将來打算!”許青窈一字一頓說道,語調尖利,臉上挂滿淚水。

第一次見?這個冷靜聰容的女人如此崩潰。

很好,他已經有點開始恨她,如果不是她将這個消息告訴他,引得他去驗屍,怎麽會知道那薄家的老?族長,竟然會死于?他薛家的獨門秘藥,那毒會叫人舌下?系帶斷裂,卻令任何銀針都無?計可施。

如果不聽她的話,或許他還是那個驕傲優榮的薛小神醫,可惜,現在,他有一個殺人犯的爹,還多了一個陰險虛僞的義兄。

就連腳下?的這爿土地,或許都是拿他爹的性命換來的,而不是他那自以為是的半吊子醫術。

“我不會幫你的,你打錯了主?意。”怪不得戰場上,經常有将軍斬首報了敗績的來使,這種人真的可恨。

仇恨就是這麽不講道理,它就像污水一樣,總會流得到處都是,但是首先遭受波及的,肯定是更弱者。

想?起初見?時在鶴鳴樓上,或許從那天開始——不,更早,叫父親夜去薄家祠堂時,伏筆就已經埋下?。

怪不得那天,他進?門前在屏風後面,聽見?他們說什麽“決明子”,現在看來,決的是他的性命,絕的是他們薛氏父子的杏林之路和半世清名。

“虛僞的懦夫,還是放不下?這身榮華富貴吧,我看不起你!”

桌上默好的古醫書被撕成碎片,冷風湧進?來,姜黃的碎紙像燈下?漫飛的蝴蝶。

“給你三天,搬出去。”

他還不能報仇,起碼現在不能。

松風陣陣,高樓之上,驚鳥鈴輕輕吟唱。

“徐伯,查到了嗎?”

着夜行衣的老?徐一身霧氣地站在當地,“回少主?,銀針未變,那薄老?族長看着不像是中毒身亡。”

放下?手中棋子,搖頭微笑,“世上奇毒多之又多,哪裏是一根小小銀針就能堪破。”

“不過,老?奴倒是發現一人,鬼鬼祟祟,半夜竟然去掀人家的棺材板。”

薄今墨适時遞來一面銅鏡。

老?徐無?奈失笑,眼?神卻頗為寵溺,這孩子自小體弱多病,卻是少年老?成,難得顯露孩童心性,他頗感?欣慰,表情故作誇張地補充道:“那人還扯死人的舌頭。”

薄今墨露出饒有興味的笑容,“不必驗了。這人才是我們要等的銀針。”

老?徐不解,還想?多問幾句,薄今墨已然起身向內室。

那如蘭如麝的雅室裏挂滿了仕女圖,清一色的缁袍白衣,雪山高士,林下?美人,行動?坐卧,姿态怡然,細看,畫上的女子,都長着同一張臉。

落款刻着同一道章。

精巧的镂空金絲印痕,勾連錾刻成“今墨”二字,筆法?輕盈,用意綿密。

你到底在哪兒??

已經将他忘了吧,平康年間的大雨,或許只淋濕了他一人的袍角。

清雅病态的少年,輕輕撫上那畫中人的臉,“我是該叫你姐姐,還是——母親?”

“薄今墨”已經死了,從明天起,他要給她們重新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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