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夫人您可來?了。”

分?筒的執事?臉上笑開了花。

看?了眼?這位夫人後面跟着的幾個丫鬟小厮, 清一色的年少貌美,連趕馬的車夫都比旁人體?面些。

這美婦人簡直活生生的一個散財童子。

回?回?都押不中, 偏偏回?回?都只下那一門, 是個倔性子,只是聰明人的倔有用,蠢人倔起來?, 就?是自掘墳墓了。

這些日子以來?,光靠着此人,他們便進了不少項, 少說也有千把兩白銀。

許青窈将對面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心想:且讓他再?高興些, 恐怕一會兒便要笑不出來?了。

“夫人今天還打?”

“自然。”

接連幾天往長盛坊分?筒裏送錢,她的體?己都快耗盡了。

不過, 想必很快就?會翻盤。

許青窈故作不舍狀, “不日我就?要離淮了, 這麽些天, 一次也不中, 我不信我的運氣會這樣壞。”

跑風的夥計一聽, 便知道了,原來?是最後一次打花會,看?樣子是要跟她那個富商郎君上路了, 突然失去這麽一個大主顧, 心裏竟悵惘起來?。

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這淮安城裏的花兒開得這樣好, 襯得夫人您人比花嬌, 您不多留幾天?”

許青窈笑道:“快別說了,一會兒蜂兒恐要來?你嘴上采蜜, 倒成了我的罪過了。”

號裏的執事?和夥計都笑起來?,那麽些錢風和雨似的流在這裏,人家還面不改色,這樣的主顧真是百年修來?,驀然說要走,還真有點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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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主要還是舍不得這條日日生珠的大魚。

又聽這美夫人說道:“ 你且好生記着,今兒我要下個大的。”

說着從包裹裏倒出一大把簽條子來?,都是封緘好的。

“我今日押盡三十六門,把把賭注各不相同,只要能?中了重門,就?能?全部翻本,我就?不信,這樣還不中?如此再?不中,我便自此戒賭,改修佛道,來?世積德。”

執事?拿筆記着,把把皆是大注,只要稍一偏港,他們便能?賺個盆滿缽滿。

心下不禁大樂開懷。

只是點到第三十六門,卻出了岔子。

說好的三十六門封緘,如今卻少了一門,哪裏也找不得,衆人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假作無奈狀,長嘆一聲道:“也罷了,三十五門就?三十五門吧,只怕是老天爺憐憫,今日助我少輸些罷了。”

執事?暗中向身後夥計使了個眼?色,說了幾句吉祥話,應酬如舊,封包放入櫃中,又遞給許青窈自存的條子,囑咐她早些來?開筒驗彩。

當然不會錯過執事?的眼?色,許青窈心下暗道:釣了這麽久的魚,終于要上鈎了。

迤迤而去。

許青窈前腳剛走,後腳那執事?就?遣一衆夥計,沿來?路細細搜尋,果不其然,就?在大廳門檻下,搜出來?一個封包。

拆開來?一看?,是個“荼蘼”的花簽,賭注果然極大,若真給她中了,翻個百十倍亦不是沒有可能?。

當即就?将這簽子燒了,并囑咐“老師父”們将號筒裏的彩頭換了,就?換成這個“荼蘼”。

坐在馬車上,看?着底下嗜賭如狂的人群,心想,荼蘼荼蘼,“開到荼蘼花事?了”,今年的春日就?要暮了,就?讓那個人的賭業開到荼蘼吧。

并暗中放出消息,給那些江河井水畔的農婦和女傭,說是花神托夢,明日花會裏要開的彩筒如何如何。

果然,一傳十十傳百,便有許多人結伴去場子裏投了封簽。

第二日開彩。

許青窈攜一衆夭童玉仆盛裝到場,在大堂當場打開包裹。

賭場上上下下這幾日都聞得她盛名,知道她身家豐厚,且出手不凡,但?是運氣奇差,是有名的“散財夫人”,聽說昨日下了巨注,欲要翻盤,此刻都圍了上來?,将堂子擠得水洩不通,一個個伸長了頸,睜大眼?睛,迫不及待要看?她的笑話。

也有那聽了小道消息的,同樣買的荼蘼,只怕輸個精光,竟連吐息也忘了,甚至有人暈倒,剛被擡到一邊,又有人頭潮水一般湧上來?。

拆開封條來?,第一簽,“荼蘼”。

“嘩”地一聲,衆人驚呼開來?。

第二簽,還是“荼蘼”。

堂子裏靜下來?,再?沒人說話,都屏息凝神,生怕錯過好戲。

越來?越靜,只剩下陸續拆封的窸窣聲。

一直開到最後,也就?是第三十五簽,還是“荼蘼”!

所有人都跳起來?,就?連那沒有買中此簽的人也都歡呼雀躍,從來?只有賭場踅摸賭客的錢財,第一日見有人将賭坊給算計了個透頂。

這難道不是見者有份的大喜事?嗎!

花會的執事?臉色發白,額頭上有豆大的汗珠子斷線似的打下來?,已?經?要搖搖倒下去。

“您勞駕。”許青窈扶住他。

見自己被人扶住,免于栽地,執事?正要道謝。

許青窈伸手,意?思是支錢。

執事?兩眼?一翻,徹底倒下了。

許青窈還不打算放過他,俯身笑眯眯地問:“能?開票嗎?現銀拿着不大方便。”

旁邊有人好心回?她,“賭場都是現錢給付。”

也是,本來?就?是這麽個揮金如土的地方,錦衣夜行,誰能?知之——賭場是拿活人作招牌的。

于是,許青窈叫随從們把一萬多兩白花花的銀子搬上四駕馬車,在一衆欽羨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堂下兌錢的女賭客們排成長龍,賬房已?然面如死灰,擡頭眺望一眼?,隊尾望不到頭,再?看?看?就?要見底的錢櫃,心裏想着坊主的手段,不禁兩股戰戰,汗如雨下。

怎麽昨兒這麽多人都押中了?難道真有什麽花神顯靈?

花會執事?快馬加鞭到長盛坊總舵報信,誰想屋漏偏逢連夜雨,薄青城去了太倉,處理沙船建廠的事?項。

消息送到薄青城手上,已?經?是入夜。

碼頭上,烏篷船。

昏黃的燈火在岸邊飄搖。

那分?筒執事?戰戰兢兢問:“老大,您看?,這錢……還兌嗎?”

再?兌下去,花會這些時日贏的利都算打了水漂了。

可是如今,還有一堆農婦坐在分?筒的院裏打算死磕到底,看?樣子是不見黃河不死心。

薄青城冷冷一瞥,“我素日告訴你們什麽?”

“誠……誠為天下先??”跑風的小夥計試探着說了一句,被頂頭的執事?瞪一眼?,又縮了回?去。

薄青城倒多看?了那夥計一眼?,示意?他說得不錯。

又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心裏不算計這個便宜,如何能?吃這麽大虧?”

執事?手足無措,“我也是為了長盛坊。”

薄青城不怒反笑,“到底是進了長盛坊,還是入了你的私賬,恐怕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食指微曲,輕敲桌板,“咚咚”兩聲,那執事?吓得肩膀悚然跳了兩跳。

見老大不再?說話,似乎臉色稍霁,便嘗試為自己辯解:“您不知道,那些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有多難纏,錢就?送得遲了點,這會兒已?經?滿地撒潑了……”

“頭發長,見識短?”

薄青城冷笑,“你的頭發在哪裏,見識又在哪裏?”這個執事?是個癍癞,聽了這話,不可謂不紮心,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拿我的牌子去錢莊裏支錢,趁夜把這事?兒給我辦妥了。”

嫌惡地看?了此人一眼?,原只想着此人是個不重色的,想必不會惹出風流事?來?,這才?發配到了花會去,在脂粉堆裏迎來?送往。沒想到不圖色的背後,原來?是因為給銅臭堵住了眼?睛。

連彩筒都敢耍花樣,這要是傳出去,他這個賭坊還做不做得下去,這擺明了是要砸他的招牌。

看?了一眼?跑風的小夥計,擡手招了一招,“你留下,把今日的見聞跟我詳說。”

薄青城看?這小僮咽了咽口水,許是舌燥,便親自執壺給倒了一杯酽茶。

“這幾日諸事?纏身,也只能?靠這濃茶來?提神了,見諒。”

小僮哪敢想過讓老大給自己沏茶,立時感?恩戴德,恨不得五體?投地。

乖巧将這幾日的見聞都細細講了,知道老大最厭惡桃色糾紛,便刻意?不去描繪那女子長得如何,只形容她是如何的富貴和氣派,又是如何設局,裝傻充愣,将他們賭場上上下下算計了個幹幹淨淨。

他以為老大聽了會暴起,誰知竟是一派春風化雨,甚至露出怪異的微笑。

細細搓弄腕上的紫檀佛珠,這還是他去太倉供養三寶後,老住持相贈的回?禮,人家都求神拜佛,他素來?不屑,不想今日一歷,仿佛竟真能?帶來?好運。

“如此奇才?,若能?為我所用,必将使明珠之輝得見于天下。”

小夥計仿佛也被這種求賢若渴的激奮所感?染,隐有孺慕之心生發。

只見薄青城眉目熠熠,一雙黑曜石一般的黑瞳在燈下光華流轉,“那人在哪裏?”

若能?得此再?世諸葛,他自當三顧茅廬,禮賢下士。

小夥計咂摸着老大的神情,猶豫道:“那女子乃是同其郎君前來?,聽說是一位藥材商人,原要下閩南,路經?淮安,現下應該已?經?啓程。”

“什麽?”

“客商?”

薄青城神色有變,“不對。”

既然是藥商,淮安是轉運之都,大江南北的行貨都在此集散,藥材自然不乏,為何不同本地客商有任何聯系?還有做生意?的特意?捂着自己的行蹤不成?薄家的藥材生意?數一數二,他這個行會會長竟沒聽到一點動靜,難道淮安還容不下這座大佛?

再?看?她行事?手段,此事?分?明就?是沖着他來?的。

論仇敵,混跡江湖這麽多年,他薄青城自然不乏,但?是對于女子,他向來?敬而遠之,哪裏會招惹到婦人,還是一個已?婚婦人……如此心機深沉,步步為營,不知同他有什麽新仇舊恨。

薄青城眯起眼?睛,拇指上的扳指在燈下瑩然有光。

要論婦人……

也就?只有他那位三貞九烈的守寡文君——他的好嫂嫂了。

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被點亮,驟然起身,頭頂的銅燈被震得一蕩。

烏篷船搖搖晃晃,驚起江邊幾灘鷗鷺。

“那婦人現在何處!”身體?似乎被一種顫栗的興奮所裹挾,脊椎猛然收緊,後頸隐隐跳動,像是被毒蛇用信子舔過。

花會小僮不知道老大為何勃然變色,以為他是要追回?那筆款子,哆哆嗦嗦答:“恐怕已?經?走了。”

皺眉,“走了?”

心口遽然一縮。

小僮低頭,面色有些不安,唯恐自己受了遷怒,“據說酉時,就?有人見那貴夫人在清江浦搭乘一艘廣船,朝海外去了。”

“海外?”她竟打算出海?

如今海禁政策松動,若論出海船只,只要肯花錢,确實也有不少。

立刻朝船夫道:“去清江浦!”

将手上的玉扳指丢給小僮,又吩咐道:“快去太倉港,叫人備船下海,一路往南行。”無論是南是北,江河湖海,他都要找到她。

待小僮上岸。

立刻彎腰解纜,仿佛是嫌躅槳腳程慢,當即出了烏篷,接過槳板,親自與老艄公一道劃船。

篷內的昏黃光影溢出江心,将船底推開的餘波照得閃閃發光,像是一張細密的大網。

卻有銀白的魚兒追随那光影,一路撥水前行,竟不知是魚在網中,還是網在魚中。

“什麽!”

清江浦碼頭,幾個頭碇和舵工再?次确認,“北方不遠處确實有艘廣船撞上了礁石灣。”

“不可能?!”

薄青城斷然言明,腳下卻是一軟,直直向後栽去,後腰磕在石桌上,一陣劇痛蔓延,渾身的血好像都涼了一半。

幾個船工上來?要将他扶住,被他推開。

夜深,海上突然起了飓風。

長袍獵獵作響,燈盞在風中明滅,海底的濕鹹氣息不斷從口鼻湧入,頭頂的烏雲翻卷,滿目都是血色。

“備船。”即使那船沉入海底,撞成碎片,他也要親自去看?。

“二爺,不可,今夜海上狂風暴雨,貿然前去恐有性命之憂。”

“備船!”

他待下向來?是極和煦的,少有如此失态的口吻,衆人見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說什麽,默默去着手行船裝備。

很快,就?有一艘馬快船開來?。

舵工、夥長、水手都要上船,被他攔住,“我一個人去足夠。”

越是危急時刻,某種英雄欲望就?越蠢蠢欲動,衆人都相繼跪地,立志誓死相随,薄青城無奈推拒再?三,眼?看?阻擋不了兄弟們的拳拳之心,便只好作罷,選了幾個水性好的,有家室和其他後顧之憂的一律被排除在外,最後吩咐留下來?的頭碇料理兄弟們的身後事?——萬一回?不來?的話。

浪潮肆虐,霧氣洶湧,白帆在狂風中大張,像一只引頸高歌的巨枭。

礁石縱橫散亂,隔着迷蒙的白霧,遠遠地就?看?見不少龍骨殘骸,更多的沉在水裏,只露出冰山一角,那是過往無數船只折戟沉沙的明證——修羅魔剎驕傲地向卑微的海上過客展示不容抵擋的自然之力。

薄青城脫了外袍,穿上一個簡單的潛水裝置,長繩系在腰上,再?在口鼻之上對掩錫造的彎環空管,熟皮包裹好耳頸與頭部,就?要跳入海中之際,被手下一把扯住,滿面擔憂,“老大!”

扯出一個慰藉的笑容,拍拍漢子的肩頭,“你們留在上面,若是兩刻鐘內沒見人上來?,不用等?我,直接返航。”

說完毅然決然跳下海。

不斷下潛,随着水深,從眼?鼻到心肺都作痛,意?識漸次模糊,強忍住不去晃動求救的長繩,繼續下潛——不遠處隐約有殘舟骸骨。

那是一艘巨舟,看?着已?經?破敗不堪,不知道失事?在何年間。

正搜尋間,腰間的長繩被劇烈拖拽,被迫浮出海面,忍不住向那多管閑事?的船員皺眉,卻看?見他指着一處淺海,亂石間隐約露出龍骨和大擸,甲板脊弧不高,頭尖體?長,是一艘廣船。

心頭直墜,且沒有底,只能?聽見風聲呼嘯——她乘的不就?是一艘廣船嗎?

竭力向那處游去,還沒到跟前,就?被海草絆住,低頭一看?,亂石間一名青衣女子,渾身浮腫,青裳褴褛,臉已?然被撞得面目全非,難辨本相。

用理智告訴自己不是她,心還是重重地沉下去。

她最常穿的青色衣裳,青衫裏還有她在他那兒剛贏的一萬五千兩,她把它們兌換成銀票,随身裝在身上,那是她的戰利品。

喉嚨像被灌了鉛水,明明有什麽東西要破胸而出,偏偏口舌都被凍住,只能?任由那把子利劍在肺腑間穿行,腿和肩臂都動不了,這樣淺的海灘,也要頃刻間溺斃他嗎?

臉上好像是眼?淚,又像是雨水——實在太鹹澀,肯定是海水。

怎麽可能?哭呢,他娘被沉塘的時候他都沒掉眼?淚啊,小時候後背被開水燙到發膿的時候都沒掉眼?淚啊。

所以,絕對是海水。

眼?前一陣茫然,身下輕飄飄的,像要被海水卷走了。

“二爺!”

“老大!”

衆人七手八腳地把人擡起來?,運回?船上。

在返航的途中就?發起了高燒,一會兒叫娘,一會兒嘴裏說着什麽“咬”,兄弟們還以為被水鬼附身了,要咬人,也是怕他咬着自己舌頭,遂給嘴裏填了根木棍。

“二爺怎麽會這樣……”夥長問道。平時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人,今日怎麽三番兩次作出違背常理的舉動?

“難道是因為錢?”一個船工猜測,花會的事?兒他都聽說了,畢竟一大筆錢被人訛跑了,花會玩不下去了,長盛坊也恐怕快倒閉了。

幸好,還有他們這些兄弟陪伴左右,不禁長舒一口氣。

“錢這下不是回?來?了嗎?”看?向甲板上躺着的那人手裏緊緊捏住的東西,那是張銀票,不過已?經?被海水泡得軟糜的不像樣。

“那就?是喜極而泣。”

“對,大喜大悲就?是這樣,容易出事?。”

接連下了幾日的雨,好不容易轉晴,門一推開,就?是滿天霁色。

許青窈是來?興師問罪的。

憤懑地掀簾而入,看?向南窗下安靜讀書的少年。

“你想出的好主意?!如果為了海難詐死,要別人替我,那我即刻就?償命!”

自己的破事?兒,為什麽要拉別人下水,她給他付了一萬兩,就?是叫他這麽潦草結事?的?

雖然說得好聽,是存在他的錢莊,但?是怎麽都覺得像被算計了的模樣。

薄今墨阖上書,擡起那張蒼白尖利的下颌,濕漉漉的眼?睛裏像有霧氣,仿佛為她突如其來?的質疑而委屈。

“找的是一個死于海難的海盜。”

“你莫诳我。”還有女海盜?

看?穿她心中所想,微微歪頭,笑着看?她,“都有女賭神了,為什麽不能?有女海盜?”

知道這是拿早上的事?兒影射她,少年嘴角帶笑,眼?神清靈,并無一絲嘲谑的意?味,她也很樂意?這種贊賞,但?并不想被岔開話題,她很在意?那個代?她詐死的人。

“不必過分?內疚,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少年似乎相當冷靜,“我答應她照顧她的雙親和幼子。”

許青窈皺起眉頭,海盜在她的印象裏是窮兇極惡的,似乎很難與“雙親幼子”這種柔軟的詞扯上關系,這不禁讓她動容。

“你以為海盜是怎樣來?的?”少年站起身,面向南窗,負手而立,青袍玉帶,在窗外修長的翠竹映襯下,像是其中剛淋過雨的一株。

許青窈想了一想,立即會意?,“盜有兩種。”

薄今墨轉過身,似乎對她的回?答大有興趣,用明亮而期待的眼?神示意?她講。

“一種是天生就?有的,一種是後天被拟制的。”

“天生的,我理解你的意?思。”少年眉間有疑慮,“拟制,怎麽說?”

許青窈并不正面回?答,先?迂回?了一下,“漢高祖曾與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其中的‘盜’,就?是既天生,又拟制。”

“所以大家覺得合理。”薄今墨接話。

許青窈點頭,覺得自己沒有白費口舌,他果然是個極富天資的學生。

許青窈:“然而現在海盜的‘盜’就?沒有那麽合理。”

薄今墨:“海盜中有相當一部分?下層民衆是因為海禁之策,被迫冠上‘盜’名,這部分?人其實做的還是與以前一樣的事?,比如出海、打漁和貿易,卻要因此下大獄,可見這是‘拟制’過度了。”

許青窈颔首,“孺子可教。”

薄今墨眼?睛一亮,“我喜歡你用‘拟制’這兩個字。”

他解釋道:“這代?表了世上有很多可能?性,所有人不應該長着同一張嘴,聽同一句話。”

許青窈笑,“你的想法很危險。”

“那也是從你先?開始的。”少年反唇相譏。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似乎在消化方才?的內容,薄今墨忽然說:“許青窈,這下你已?經?死了,不許再?說你是我母親。”

“許濟愚,別忘了你還姓許。”

“我才?救了你一命。”

“那你很孝順。”

少年氣惱地跌進竹椅裏,背對着她,再?不肯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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