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連着下了幾天的?雨。

“二爺, 您總算醒來了。”

總管旺兒?想說,長盛坊鬧大事兒?了, 但看主子臉色不佳, 把?話又吞回肚裏。

“帶回來了嗎?”

略一頓,知道主子說的?是?什麽,答:“在後堂停着呢, 幸好這?幾天都是?雨,沒味兒?。”

薄青城瞥來一眼,怪冷的?, 旺兒?打了個寒噤。

“走?。”把?手遞過來,意思是?要?人扶, 這?場高燒,讓他渾身無力, 仿佛又回到倉惶無助的?幼年。

旺兒?趕忙彎了腰, 把?人扶穩了, 才出言提醒:“大病未愈, 小薛神醫不讓您下地。”

“下地前怎麽不說?”點破這?奴才的?心思。

旺兒?讪笑, “二爺要?做的?事怎能容小人置喙, 但小人又想爺顧及自己的?身子。”

薄青城聽了,在他腕袖上拍一把?,意思是?贊許, 他喜歡聰明?人。

“叫個仵作來。”

後堂裏通風, 又放着冰鑒,陰涼潮濕, 薄青城就搬個美人靠, 坐在屍體旁邊,張着一雙陰恻恻的?眼睛, 裏面空洞無憑,不辨悲喜。

淮安府衙的?仵作終于?來了。

薄青城起身相迎,貼身的?白袍在穿堂風中飄搖,整個人瘦骨伶仃。

這?仵作也是?個利落人,只寒暄幾句,就上了手。

Advertisement

驗過之後,兩人到檐下詳談,聽着仵作的?話,薄青城只覺得那聲音一會?兒?近,一會?兒?遠,反反複複,叫他頭暈,他只捉住其中幾個字,“二十左右”、“有孕”、“一屍兩命”。

怎麽可能?

還不死心,又叫仵作驗了幾個旁的?死者,大約是?那艘廣船的?舵手和夥夫,還有一些同?行的?客商,也确實是?死于?海難,有的?頭上受了重擊,大部分是?凍死,少部分是?溺斃。

前腳送走?仵作,後腳就跌倒在地上,爬到屍體跟前,坐了良久,還是?忍不住掀開?白布,只見裏面的?人已經了無聲息,面目模糊,腿和手都非殘即斷,上面的?肌膚潰爛不堪,叫人不忍直視。

心亂如麻,怎麽會?是?這?樣?

事情不應該走?到如此地步……

身上還穿着青衣,她最常穿的?青衣,他以為這?樣沉靜老氣的?顏色,她穿着只是?迫于?居孀的?無奈,沒想到,竟然真的?是?發自本心。

一陣涼風吹來,意識逐漸清明?,腦中仿佛被什麽東西點亮,不對!

不對!

高聲将旺兒?喚來,“那張契票呢!”

“在這?兒?,小的?知道這?東西有用,早給您晾幹了。”

從?袖筒裏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錢票。

上面的?押款章和防僞章印子都漶濕了,隐約可見“恒昌記”幾個大字。

“恒昌記”,他并不陌生,數月之前,突然在淮安開?起來的?一座錢莊,背景十分神秘,且資力雄厚,但有一處與別家?不同?,專做市井小民的?生意,整個店裏從?上到下的?夥計都異常和氣,這?便引得回頭客不斷,口碑也跟着立起來了。

記得當時錢莊行會?的?幾大巨頭,見狀不滿,以為自己遭了擠兌,更見不得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市井小販在他們面前揚眉吐氣,誓要?打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恒昌記”,便暗中放出其經營不善,将要?倒閉的?消息,引得人心惶惶,争搶着将錢取出來,不想,人家?備金充足,真金白銀的?将錢挨個兌現,平息了這?場風波,自此更是?聲名鵲起。

“恒昌記”——她怎麽和恒昌記扯上關系的?。

瞳孔微眯,“備車,去恒昌記一趟。”

“對了,再給我叫一個人來。”說的?是?花會?分筒裏那個跑風小夥計,他要?問問,那個詐了他們錢財的?貴夫人,平日來時穿的?都是?什麽顏色的?衣裳。

好一抹雨過天青,晴天不穿,陰天不穿,偏偏在逃離海外的?這?一天穿。

如果是?要?特意穿給他看——

冷笑着看向那個不辨形容的?女屍——他倒要?好好欣賞一番。

一個小孩子,鬧着叫着,想要?某樣東西,一不小心就會?打翻全盤。過度渴望,常會?導致露出馬腳。

她還是?操之過急。

想到此處,不禁微笑起來,知道她還平安,這?就已經很好。

到了恒昌記,并沒有見到傳說中那個神秘掌櫃,但也不算徒勞,起碼證實了那個女人确實将錢存在這?裏,兌成?了一張面值一萬兩的?大額銀票。

她倒是?真舍得。

為了擺脫他,竟然願意費這?樣的?心思,從?前還真是?小瞧她了。

“那女人住在哪裏?”

“這?就不得而知了。”

恒昌記的?小學徒讷讷搖頭,心裏把?他當成?來搶大主顧的?冤家?,嘴上便把?得極嚴。

小學徒見薄青城走?了,趕快朝後堂跑去,“徐伯!”将方才的?見聞說了。

徐伯聽後,卻不以為然,“放心吧,他縱使知道了那貴客的?住處,也無濟于?事了。”

這?人倒是?個有幾分本事的?,這?麽快就給他猜出詐死的?關竅。

只是?……

徐伯一邊撥算盤,一邊搖頭失笑,如今隔壁道觀裏的?那位女冠恐怕已經上了船。

離開?也好,他不想少爺陷入男歡女愛的?漩渦,光是?那不容于?世?的?關系,就會?毀了少爺的?大好前程,要?不是?偶然看見少爺卧房裏那堆美人圖,他還真瞧不出來,如此克己守禮的?少年,私底下竟然會?存了那樣的?心思……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這?恒昌記才開?起來,幫主之位尚未落定,他們主仆外要?應對強敵環伺,內還得處理漕幫諸事,他實在分身乏術。

環視窗明?幾淨的?闊堂,更要?緊的?就是?這?樁,少主目前還以為這?爿錢莊的?本金是?自己的?恩師所資……想起臨行前祝夫子的?話,老徐不禁凝眉,紙包不住火,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不知又會?引出怎樣的?一場風波。

漕幫、海禁、十七年前的?那場謀反案……都還歷歷在目。

江邊。

蒲草恣意生長,靜立沼澤之中,像是?無數條修長的?鶴腿。

江風凜冽,将少年的?黛色長袍吹得獵獵作響,如同?一只即将展翅高飛的?青鶴。

“非走?不可嗎?”

浩渺煙波落在少年眼裏,好似一場經年的?大霧。

看他眼角殷紅,許青窈便笑,“這?麽大的?人了,還哭鼻子嗎?”

“我才沒哭,只是?風太大,迷了眼睛。”向來如珠似玉的?清冽嗓音,忽然帶了低沉的?沙啞。

略微側過身去,長腿踢那成?叢的?蘆葦,“讨厭的?玩意兒?,趕明?兒?叫人把?它們全拔了去。”

昨天還運籌帷幄算無遺策的?人,今天站在這?裏發孩子脾氣,許青窈心中好笑,大半身子掩在蘆葦叢裏,臉上平靜如水,定定看他。

“我要?走?了。”她說。

他站着不動,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一徑仰起修長的?脖頸,眺望遠處的?天,那裏有他的?海東青,在水天交界處翺翔,展現令人嫉妒的?自由?。

于?是?她轉身。

少年立即收回視線,濡濕的?眼睛追随着她随風起舞的?寬廣道袍。

眼看她踏上舢板。

“如果我不讓你走?呢?”

鼓起勇氣這?樣喊道。

體內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破殼而出,就像他曾于?三年前的?月夜偷走?她的?貓,現在,他想偷走?的?是?另一樣東西。

“你可以試試。”她忽然回頭,眼神裏像點了兩簇火苗,頃刻間就要?将他從?內而外焚透。

他洩下氣來,後悔方才的?失态,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就在方才差點毀于?一旦。

立即熄滅心中那股無名欲|火,他太知道,悖了她的?意,會?引來怎樣的?後果,就像那個人,如果他不曾踏錯那一步,或許事情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希望這?個好消息能讓她停留片刻。

她果然駐足,挑眉示意他說。

“我派人去長盛坊,将今早的?彩筒搶走?了。”

在那之前,他先收買了那住在閣樓之上,負責開?阖彩筒插花披花的?“老師父”,将今日開?筒的?彩頭定好,又放出消息,引得平民百姓躍躍欲試,都去押彩,忽而在開?彩前,派出幾位江湖高手,當衆搶走?彩筒,引得衆人皆以為長盛坊為免于?賠付,自己搭臺子唱了這?樣一出大戲,瞬間名聲掃地,口碑一落千丈,若要?東山再起,只怕難于?登天。

說這?話的?時候,眉眼熠熠,像是?翹起胡須的?貓,等待主人的?誇獎。

她愣了一下,繼而大笑起來,那聲音像是?某種青青綠綠的?小果子,被風刮起來散落在各處,其中的?一些,落在他身上,好像要?發芽似的?,絲絲縷縷地癢。

“下次不許這?樣。”許青窈笑夠了,又口吻嚴肅地這?樣說,像是?書院裏訓人的?老夫子。

少年臉上的?神采暗下去,眸子裏水光點點。

明?知是?他的?當,她竟然有點軟了心腸。

出于?鼓勵他的?意圖,作出好奇未解,放不下那半個謎似的?模樣,微微歪着頭問:“你怎麽說動的?‘老師父’?”

“保密。”

“哦。”她眼珠一轉,也興趣寥寥似的?,懶懶地應了一聲,仿佛不怎麽想搭腔。

少年卻反而急起來,“哎呀,其實就是?……”

她沒聽見後面的?話,因為船已經開?動了。

岸上那一抹孤絕的?身影越來越遠,忽然一個小包袱砸在甲板上,海東青唳嘯兩聲翺翔而去,她彎腰拾起,随手向裏一探,翻出來,那是?張銀票,上面是?自己存進他錢莊的?一萬兩。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