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臨上船前, 許青窈特意多看了眼船隊,只覺得吃水比來?時深了許多。
暗自壓下心中疑惑。
船行水上, 千裏江風。
甲板之上, 兩人的?衣袍被吹得獵獵招展,像是兩株糾纏肆虐的?綠色植株。
“窈窈,你見過鳳冠霞帔嗎?”
“我穿過。”只是你沒見過而已?。
薄青城當然知道, 許青窈指的?是大婚時的?吉服,這樣?說或許是為了故意刺他,但他只是一笑而過, 因為他的?本意不在此,他要說的?是朝廷诰封的?命婦妝束。
虹裳霞帔, 钿璎纍纍,她穿着?一定妙極。
“公家的?诰命, 就這麽?容易, 連同族的?三姑六婆都能分到?”意思不言而喻, 她指的?是他們的?身份, 這的?确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我會想辦法。”他說得倒很堅定。
許青窈不置可否, 滿眼都是粼粼江波, 過了會兒,忽然轉頭,很仔細地問:“你不是考不了科舉嗎?”
原來?她也?曾聽過那個傳言, 他翕動幾下薄唇, 生平第一次冒出?為自己開釋的?沖動,然而等他張開喉嚨, 她卻已?經起身進了艙內, 似乎方?才的?話,不是出?自她口中。
薄青城的?眼神黯了一瞬, 目光卻不忘追随她身影,“放心,這次為蜀中運糧有功,南王允我一官半職。”
這話其實他只說了一半,不是他故作謙虛,實則是“事以密成,語以洩敗”,茲事體大,牽扯得越少越好。
一官半職?許青窈心裏的?猜測被點亮,看來?他還是沒敢往大說,假若此事能成,那就不是一官半職的?事了。
于是她端着?茶碗重新?出?艙,隐秘地換了種迂回的?問法,“朝廷允許買賣官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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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青城眺向遠方?,神情?裏帶着?些冷意,“今非昔比了。”
确實今非昔比,連年天災,國庫虧空,漕運無望,連京畿之民?都飽受饑馑苦寒,兼之戰事吃緊,內憂外患,為了填補財政,獎勵地方?赈濟,朝廷提出?一種“上馬納粟”制度,只要繳納足額的?馬匹、糧草、銀兩等物資,就可以獲得朝廷賜予的?散官冠帶——雖然只是“義官”這種沒有指派職務的?虛銜。
雖然解了一時之憂,效果卻無異于飲鸩止渴,大量商賈豪門?借此逃稅避役,更有許多橫行鄉裏之徒通過納銀捐官尋找蔭蔽,平民?百姓所受剝削比起以往更甚,以至于“富者田連阡陌,而貧者無立錐之地”,流民?覆野,人心惶雜。
還有比這更好的?時候嗎?薄青城心想,所謂“時勢造英雄”,英雄亦需适時。
還有比這更壞的?時候嗎?許青窈暗自感嘆,“寧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說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興到底好些,起碼能保性命平安,這年頭,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氣了。
兩人一時都靜默下來?,齊齊眺向遠方?。
只見遠山橫黛,夕陽斜下,晚霞燒紅了半邊天,連帶着?江面洇開一片血色,不知是船動還是風動,腳下晃得厲害,連頭頂的?那片青天似乎也?有搖搖欲墜之勢。
前方?快要行到三峽,七百裏內,遍布七十二峰四十八寨,那是個難纏的?地方?,匪盜結群,拔寨為王,燒殺搶掠,每逢至此,過往商客無不驚心膽寒,卻連官府都拿它無法,江湖人稱“閻羅殿”。
這閻羅殿又分“山鬼”和“水鬼”,駐紮江邊靠水吃飯的?自然是“水鬼”,又叫水匪,拔營崖壁靠天讨活的?便是“山鬼”,平日裏山賊水匪泾渭分明,各不相犯。
一只海東青從江面唳嘯而過。
她心裏一動,仰頭追随那猛禽,直到其利刃般劈入遠處的?一線天崖,那裏山峰奇駿,好似別有人間。
沉思間,腳下晃了一晃。
原來?是一直平穩行動的?江船這會兒突然靠了岸。
“怎麽?回事?”
薄青城笑笑,替她披上一副帷帽,“去見一位故人。”
上了岸,早有一群人等着?了,皆是奇裝異服,有漢家服飾,也?有少民?裝扮,相同的?是都穿着?短打綁腿,也?有許多上身裸露紋滿刺青的?,大約是擅泳之人,略觀其身手,便知不是尋常百姓。
此地便是這七百裏閻羅殿的?第一道鬼門?關——水鬼窟。
平日裏暗含匪氣的?薄青城到了這群人裏,竟然也?顯得文雅矜貴,像是世家子弟了。
“這位是——”
領頭的?刀疤男子看過來?,一雙眼睛在許青窈身上橫掃,像是要從幕蓠裏穿透進去。
薄青城不動聲色擋在前面,“這是小弟內人。”
男子臉上有玩味一閃而過,“原來?是弟妹。”
旋即轉頭朝江邊幾艘大船粗略一覽,“兄弟你說的?貨在哪兒?”
薄青城打量男子身後,見果然人馬充足,裝備齊全,甚至還拉來?不少牛車,于是便展顏笑道:“就在船上,還望大哥笑納。”
男子拍一拍手,幾個小弟跳上船查看,過了半晌,有人欹身冒頭,作了個奇怪的?手勢,臉上笑意難抑,“大哥!”
薄青城轉頭便道:“大哥要不要親自過眼。”
“哎,”男子擺手,動作潇灑而幹練,“你是信得過的?人,我再多此一舉,成什麽?了。”
說着?仰身大笑,朝前引路,揚臂示意道:“走,先回寨裏,為你和弟妹接風洗塵!”
“至于那些東西,叫底下人去弄好了,咱們只管樂呵咱們的?。”
果然那些匪幫中人聽了此話,個個摩拳擦掌,都要上前一試,只因這批貨物不是別的?,而是火器——誰不想見識見識傳說中一聲令下即可摧城拔寨斬将奪旗的?駭人之物呢?
薄青城攬着?許青窈,笑容滿面,跟着?男子闊步朝前,一面不忘回頭,暗中朝自己的?人打了幾個眼色。
晚上,寨子裏燈火通明。
燈下,男子臉上的?刀疤被照得清晰生動,像是一條蜿蜒其上的?蜈蚣。
“這幾年,托大哥找的?人可有消息?”薄青城主動為男子斟酒。
“青城,你說的?那個人,當年販藥來?的?時候,船毀人傾,掉進了黑石灘中,那地方?,就沒見過能活着?出?來?的?,我看,不必費工夫了……”
“大哥是內行人,比我知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道理,”薄青城主動朝男子碰杯,眉眼低垂,神态和講話都很含蓄,“有些人,就像山上的?野草,放一把火,今年是燒盡了,待明年一見春風,又長?起來?,這就害人得很。”
“好,就沖你今日送來?的?這批玩意兒,大哥也?得替你鞍前馬後不是!我這就托外地的?兄弟們,務必幫你找到此人!”男子極為豪爽地保證。
随後便是一陣觥籌交錯。
山珍列席,酒氣沖天,許青窈卻無緣得見,只因一入寨,薄青城便以她長?途跋涉,身體不适之名,将她圈在別間,連飯食都是遣屬下親自送來?,而且相當之遲,好似忘了還有她這樣?一個人存在。
時間過去良久,已?經到了三更,還不見人回來?,門?外安靜得可怕,透着?股不同尋常的?詭異,連蟲鳴都絕跡。
她試圖推門?看,萬籁俱寂,只有望鬥上的?幾盞風燈明明滅滅,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不遠處的?大堂裏傳來?幾聲咳嗽,她覺得有些耳熟,蹑手蹑腳地走近。
那裏似乎無比耀眼,燈燭煌曜如白晝,濃郁的?酒香在空中氤氲,卻渺無人煙,像是一座擺滿了血肉牲祭的?孤寒祭臺。
從門?縫裏淌出?一灣殷紅血跡,沾在許青窈的?繡鞋上,她卻渾然未覺。
直到向前再深入幾步,目光所及的?一剎那,她呆立在原地。
到處都是屍體,橫七豎八,幾乎占滿了整座大堂,桌上的?酒食似乎還溫熱,在燈下袅起輕薄白霧。
她怔得不能走動,腔子裏壓抑得連一聲驚呼也?無。
一雙血跡斑斑的?大手環上她腰間,冰涼的?下颌抵在她頸間,嗓音低沉沙啞:“來?這裏做什麽??”
她不回答,他便開始胡作非為,狗樣?咬人,孩童般呓語。
然而她一動也?不能動,除了顫抖。
她突然出?現?在這裏,立刻激發他的?欲望,使他一時有點分不清,身體裏的?那股燥熱和眼前這場殺戮的?關系。
他只覺得,它們好像有某種相通之處,前者尚未盡興,後者難以纾解——她是解藥,還是毒藥?
或許他該試一試。
“你幹什麽?!”關公像和香壇被掃落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她,不過不是神龛,而是祭物。
等他挺身上來?的?時候,她不受控制地大叫起來?。
這樣?激烈的?喊叫似乎将他從欲望中拉扯出?來?,只是臉上還帶着?一絲将醒未醒的?蒙昧,“窈窈?”他沙啞地說,兩個字像是從牙尖磨蹭出?來?。
等看見她腳踝上的?紫檀佛珠,他似乎有些清醒,爬起身,将她反抱在懷中,順手扯下珠子,将頂頭的?幾顆塞入她口中。
“太熱了。”
“把它弄濕。”
……
等他将佛珠用烈酒沖洗幹淨,又重新?套在她腳踝之上後,她已?經趴在桌邊,幾乎将五髒六腑都吐了幹淨。
只因他方?才說:“我将那個人眼珠子挖了,你要看嗎?”
這次,她胃裏已?經再吐不出?任何東西,只剩透明的?酸水。
“知道你心慈,所以我是等他死後才動的?手——還算順手。”
又說:“誰讓他亂看?”
抱她回房,放在榻上。
見她眉眼怔忡,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幾碗飯菜發抖,他低頭便笑,仿佛和方?才那個血海裏孤身直立的?修羅判若兩人,“放心,你這裏的?沒有下毒。”
“下毒”兩個字叫她恍惚。
透過今夜的?這場慘案,她似乎已?經預見自己所為暴露後的?結局。
她昏睡了一天一夜,什麽?都不知道,包括幾艘趁夜開走的?空船。
等那幾只寶船在前方?螃蟹岬遭到山匪的?火炮搶劫,并因此傾覆的?消息傳來?,他們已?經在此地盤桓到第三日。
臨行前,薄青城吩咐手下,“報官。”
“就說被搶了整船的?金絲楠木。”
“還有,別忘了說是用火器搶的?。”
許青窈大病尚未愈合,蒼白的?臉上眉頭輕擰,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麽?陰謀,薄青城慷慨為她解惑,笑得十分松快,“只有狗和狗咬起來?,我們這趟才能走得安穩。”
他說的?狗,自然是官府和山匪。
鹬蚌相争,漁翁要得利了。
那幾船說是要送給?好兄弟的?火器,又被他命手下重新?裝上船——這船是昨夜才開來?,一溜的?桐油新?漆,龍骨□□,旗幡高懸。
至于死掉的?水匪兄弟,他已?經替他們挖好了新?墳,也?算是仁至義盡。
記起上次被劫的?楠木——他終于長?舒一口氣,失敗并不可怕,只怕沒有勇氣面對失敗,而比面對失敗更有用的?是,利用失敗。
等那只海東青展翅将消息傳到淮安的?時候,蒼白而精致的?少年站在已?經遙望數日的?窗口,感嘆了一句:“這一局,終究還是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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