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雨下了一夜, 少年的臉色比往日更蒼白。

飄窗大?開,風将他烏黑的頭發吹得迷亂, 像是一張糾結的大?網。

青州書院的天才少年, 初出茅廬後,終于感受到人生的第一場挫敗。

那座峻峰之上,曾經為他遮風擋雨數月, 窗臺上長滿蘭草的蓬廬,被官府頃刻夷為平地,他們要虬髯老大?交出楠木和火器。

楠木搜出來了, 他曾經指點山匪們将此?物轉手給烏斯藏的喇嘛,想必是他們貪心不?足, 私留了幾件。而火器,雖然?只有最簡陋的那幾種——還是他在那裏時替他們所造, 也足夠定上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

沒想到, 兩樣?東西合起來, 會害他們掉了腦袋。

或許他一開始就不?該叫他們插手這件事, 他以為只要将事情鬧大?, 無論成敗與否, 只要讓薄青城船上的火器暴露,一場驚天陰謀就會被掐滅在襁褓之中。

事實證明,他錯了。

向來高坐公堂的官府竟然?也會插手閻羅殿的匪事, 他只能怪罪于自己, 是他讓山匪們發展過快,木秀于林, 風必摧之。

官府可以容忍占山為王, 匪盜林立,卻忍不?了一家獨大?的無限風光。

螃蟹岬處的山賊是殁在官府手裏, 而水鬼窟那幫水匪也全都葬送了,不?過是折在自己人手裏,據他所知,那幫人為薄青城做事,已?經不?是一兩年了——過河拆橋,斬盡殺絕,看來此?人的陰狠,遠超他的想象。

火器光明正大?地運出了川,并為此?前?的楠木之仇一雪前?恥。

怪不?得,薄青城沒有對那批金絲楠木進行徹查,只是淺嘗辄止地處置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手下佛六。

他提前?暴露了自己,結果竟然?是為那個?人鋪了一步好棋。

遠方青山如黛,蒼翠欲滴,少年卻只看見陰雲漠漠,暮色四合,一場血戰,在所難免。

大?風起于青萍之末,淮安的天,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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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薄今墨展開手上的那封信——老大?臨死前?留給他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該死的人沒死透,薄青城又要有對手,這個?人,将是未來勝敗的關鍵。

這讓他在這樣?大?廈将傾的時刻,忽然?生出一絲期待的快感。

看着踝骨上那串光澤瑩潤的檀木佛珠,許青窈心底泛起陣陣不?适。

自從昨夜薄青城作出那等渎佛之事,此?物便叫她再不?忍直視。

偏偏這會兒?,他還握着她的踝骨細細撥弄,語氣悠閑,臉上有股回味的神情,“趕明兒?回淮安,再給你打?幾串細的,在小腿這麽一路繞上去,多好看……不?像這個?,太粗,硌得慌。”

她嫌惡地別開臉,惹得他一陣低笑,“要不?是你不?願意,我?何至于出此?下策?”将珠子放在掌心裏滾磨。

“你還真以為我?喜歡用這個??”他喜歡的是真刀真槍。

“你真惡心。”她盯着他,定定地說,眼神裏毫不?掩飾的鄙夷,短暫地刺傷了他。

他很敏銳地發覺,他們之間的關系又重新回到白馬庵那件事之前?,她連虛與委蛇的工夫都不?願再施舍給他。

摸一下她的額頭,“還在發燒,”起身将她放回榻上,“姑且就當你是燒壞了腦袋,胡言亂語,爺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計較。”

說話間,船已?經将出三峽,那個?蜀王所贈的異族女子上來奉茶。

等她出去,薄青城問:“為什麽将此?人留下?”已?經以出家的借口送走?一個?,這個?留下豈不?多此?一舉?

“是為了安某些人的心,受制于人,未必就不?能反制于人,如今兩姐妹天各一方,這步棋自然?就成了一道廢子。”許青窈沒說的是,這道廢子,在她手裏還有別的作用。

薄青城雙手撐在榻上,姿态慵閑,盯着她看了會兒?,贊賞道:“你很聰明。”

如今他才發現?,說別的東西無法引起她的興趣,只有這些機鋒才能讓她偶爾附和那麽一兩句。

“告訴我?,你曾經是怎麽識破我?試圖放在薄羨身邊的細作?”

“那個?賬房夥計嗎?”

許青窈心想,事情已?過去良久,如今告訴他也無妨,當然?,不?可否認,那句對于她智慧的拍馬,的确有取悅到她。

“這事說來也不?難,那個?賬房,聲?稱老母在外?鄉,每月寄出一筆月錢和家書,只是後幾年,每月寄的錢和信越來越頻繁,這倒也無妨,畢竟他的月錢也是水漲船高,怪就怪在此?人非要主?動解釋,說是老母病重,這就怪了,既然?是老母病重,為何不?寄藥材,或者,直接請來此?地給看看,畢竟,薄家就是幹這個?生意的,反倒要多此?一舉,舍近求遠。”

許青窈陷在回憶中,蒼白的臉上露出清靈的微笑,“可見是此?人心虛。”

“那怎麽聽說後來你們還在用此?人?”薄青城問。

那人的反水也是他沒想到的。

“聽過‘羚羊挂角,無處可尋’嗎?我?只是提了他作管事,為他添了月錢,又給他尋了個?專管稽查偷漏的位置。”

“這樣?風險很大?,難道不?是獎勵人作內賊?到時捅出更大?的簍子來,可就後悔莫及了。”

“你薄二爺百裏挑一送來的人,我?們自然?要物盡其用。”

她笑起來,說這話的時候,即使?是在病中,眉眼依舊奕奕,他随手抓過花梨木幾上的茶盞,壓抑自己漏拍的心跳。

薄青城點點頭,怪不?得那個?夥計會叛變于他,此?事說出來,倒叫他心服口服了。

“那個?市井裏的女人呢?”

“你說的是那個?賣魚女?”許青窈很誠實地回答:“這個?不?是我?的功勞。”

薄青城示意她往下講,許青窈看向他,“其實你應該找個?真的賣魚女,那個?人刮魚時渾身都是魚鱗,反而引人懷疑。”

一個?自小長在漁民家的孩子自然?是老手,而老手是不?會把?閃閃發亮的魚鱗弄到頭發上去的,除非那是一種裝扮賣俏的作用,更何況,那個?時節天氣已?近嚴寒,會有哪個?市井小販穿的那麽清涼。

“真賣魚女粗皮糙手,能引起那個?老東西的興趣?”

大?房老爺薄羨并不?是個?重色之人,薄青城卻對他有這樣?毫不?掩飾的惡意揣測,于是許青窈揚聲?問:“你好像同公翁有什麽誤會?”

薄青城突兀地一笑,“我?以為你知道。”

想起從丫鬟雲娘口中聽來的那些陳年往事,她冷聲?道:“與你我?一樣?的那種關系?”

她說的自然?是叔嫂關系。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薄青城沉默,是啊,有什麽不?一樣?,如果他們的事被曝出來,她也會被沉塘,至于他,可能也就是一頓家法,就同當年一樣?。

一樣?嗎?

不?,不?一樣?,起碼他不?會讓悲劇重演,他不?像那個?薄羨,為了貪圖一時之快,眼睜睜看着有情人去死,自己卻茍且偷生,他會是個?負責的情郎,不?,可以說是夫君,甚至是孩子的好父親。

當話題繞回到他們身上,她的神情瞬間變得索然?無味,歪在一旁,似乎并不?打?算再搭理他。

忽然?響起一陣嘹亮的號子。

“拉起纖藤,喲!吙……”

激昂、高亢,響徹兩面巉岩峭壁,直插天際。

許青窈支肘起身,朝外?看去,只見亂石灘上一群光着上身的漢子,将腰弓成一個?直直的轉角,奮力扯緊身上的麻繩,将大?船往壩上拉去,那麻繩已?經嵌入皮肉之中,然?而那嘹亮的號聲?還在響動,将堅硬的船板都震得直晃。

“咱們入蜀的時候,水位落差太大?,風急灘險,全靠這些人拉纖,那會兒?你睡着了,現?在知道了吧。”

薄青城把?她拉回來,“別看了,這是纖夫,這些人基本都活不?過四十,運氣好的還能保命,命不?好的早就掉下懸崖,被風浪卷走?了。”

“我?也幹過這個?,你信嗎?”他笑着撫了撫肩頭,“一到陰天下雨這兒?還發作。”

許青窈怪異地看他,似乎在揣摩話裏的真假,在轉過頭的瞬間,他毫不?意外?地捕捉到她眼裏一閃而過的悲憫。

她垂下眼睫,“你也在三峽這裏嗎?”

“不?,在淮河上。”他眯起眼睛,似乎看向千裏之外?的地方。

“順水行船容易,逆水難,沒風的時候,就把?長繩拴在桅杆上,另一端拴到胸前?的窄木板上,用身子拉着桅杆上的繩子前?行,江裏風浪大?,夜裏還睡在一起的兄弟,第二天可能就永遠不?見了。”

他的語調倒很平靜,像是在談論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許青窈順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只見兩邊崖壁上各有一隊女人光着脊背,胸前?勒着麻繩,躬腰蹬腿,正謹慎而用力地攀在怪岩上。

許青窈看得心驚膽戰,只覺得一陣鼻酸。

“很多纖夫是兩口子一起,纖夫是賣力氣的活兒?,得吃飽,女的就跟着做飯,有時候遇到水勢湍急的地方,人手不?夠,纖夫的女人們就會脫掉上衣,綁上繩子,爬上懸崖,在這種地方,沒有人知道清白是什麽,一切都為了活下去。”

他的目光少見的輕柔,像是許願,又像是乞讨,在她耳邊低聲?道:“所以,忘記曾經的不?愉快好嗎?”

她眼眶裏的淚水終于掉下來,不?過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那些在懸崖上賣命的女人,她以為他要說的是什麽,原來是拿這些人的苦難,為自己的無罪開脫,于是,她的心腸一陣絞痛,又重新不?動聲?色地堅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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