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再次回到這座宅院裏, 簡直像做了經年的一場大夢。

誰能想到,兜兜轉轉, 江南水北繞了一圈, 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淮安才下過雨,水霧彌漫,薄府的老宅就像用水墨描畫, 顯出一種極致的清韻來。

令許青窈稍微安心些?的是,沒有人在意他們的歸來,就連花園裏的小丫鬟們都只顧着自己手頭的事, 多少讓她沒那麽難堪。

“我以為你要把我安置在外面。”下馬車的時候,順口說道。

“我不會叫你去當外室。”他母親曾經也當過外室, 那是很?不堪的一段回憶。

薄青城伸手要抱許青窈下來,被她推開。

許青窈走在前面, 嘴上笑了笑, 心裏卻想, 為她考慮是假, 恐怕舍不得剛剛到手的大房産業才是真, 要是她這個長媳和腹中僅存的大房血脈沒了, 那麽恐怕族中那群環伺的虎狼又?要翻起天來。

走進垂花門,一路來到南風苑,剛邁過門檻, 就見丫鬟雲娘躬着身子在院裏澆花, 丁香早就開敗了,葉子長得碧綠肥大, 兩側的園圃裏草木葳蕤, 栀子花、木繡球、蕙蘭、金銀花、蜀葵、虞美?人,你推我搡, 占盡風情,好不熱鬧。

雲娘察覺門口有人,挺起身,回頭一看,見是她,露出與故交久別重逢的那種微笑來,身側的陶制雨灑,還?在滴滴答答。

叫了聲“大奶奶”。

許青窈嘴角微勾,心情複雜地?點點頭。

“還?有你原來的那個丫鬟,要不要叫她回來?”薄青城在她耳邊問。

許青窈想了一下,說:“她怎麽樣?了?”

“被一個當官的贖走了,過得應該還?不錯。”

“那就先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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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薄今墨托人辦妥,她便覺得安心,再怎麽樣?,也不會讓那丫頭受苦。更重要的是,目前她還?沒準備好怎樣?面對?小貍,到底是誰先對?不起誰的,事到如今,已經很?難說清楚,但她很?肯定地?知道,這場禍事的罪魁禍首,應該是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所?以,一切只能等待塵埃落定,陌上花開,再邀她緩緩歸矣。

“對?了,巧姨娘叫你我晚上赴宴。”薄青城離開前冷不丁丢下這麽一句,也不等她回複就大步離開。

晚上,她一出現在春禧堂,就有幾雙目光齊齊打過來,卻不肯安穩蹲在她臉上,而是似有若無地?滑過她小腹。

許青窈心裏有些?好笑,面色卻如常,只看向巧姨娘身旁穿鵝黃對?襟小襖和素色系帶襦裙的少女,親切地?叫了聲“素素”。

二?房的小庶女薄素素被突然點到,吓了一跳,大約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失禮,臉色就有些?赧然,結結巴巴地?回道:“大……大嫂。”

還?是少女年輕的兄長薄脂虎解圍,走上前來替許青窈拉開下首的一個凳子,“嫂子坐這邊。”

薄青城正好回來,身上還?披着暗色雲錦鬥篷,看見這一幕,鬥篷也不解,上來就拉着許青窈的胳膊,朝離燈最近的地?方坐了,那鬥篷寬大,他彎下腰替她調整椅子的時候,鑲藍的滾邊正好裹住她身軀,或許是他身上的潮意,她稍微有點不自在。

他則把鬥篷扔給身後侍立的下人,旁若無人地?落座,就坐在許青窈身旁。

席上的幾個人都像被凍住了。

巧姨娘的臉色不大好看,透着股難以言喻的尴尬氣息,那兩個小的更不用說了,薄素素的櫻桃小嘴,驚得都能塞下個鴨蛋,薄脂虎一邊打量薄青城的眼色,一邊暗地?裏拉扯自己妹妹的袖子,“二?哥看着呢……”示意她收斂自己的神情。

只有二?房的嫡媳婦沈韻秋,一個人坐在下首,照舊是八風不動,端莊穆然,槁木般的臉上,有深意一閃而過,随即斂目,執起面前的甜白盞細啜。

她身邊的小男孩,才四五歲的模樣?,口裏連聲叫着“娘”,一面探起身來去拉自己母親的袖子,意思是也要讨茶喝,大約是看母親動嘴,他也饞了。

沈韻秋低頭安撫自己兒子,她一個人撫養孩子,一向是又?作嚴父,又?作慈母的,此刻面對?孩子時,臉上的表情也是一貫地?嚴肅,“停瑜,你不能喝這個。”

許青窈執壺給自己倒一杯,嘗了一口,确實,這茶很?酽,不适宜孩子喝。

小男孩要求沒得到滿足,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薄青城拍了拍手,笑道:“來,停瑜,到二?叔這裏來!”

小孩聞言,立刻阖上嘴巴,小短腿一倒騰,站在椅子上,伸手要對?面這個俊美?而陰沉的叔叔抱,旁人都怕這個叔叔,他卻不怕,第一次見這個叔叔,他就喜歡他。

“這幾日?叔叔不在,停瑜過得開心嗎?”薄青城把小孩接過來,放在膝頭,靠近了問。

用紅繩抓了髻的小少爺搖頭,“不好,叔叔不在,都沒人陪我玩兒了。”

“這個不怕,過不了多久,就有人陪停瑜了。”薄青城撥一撥小孩頭頂的紅線。

“停瑜要有弟弟妹妹了嗎?”小少爺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沈韻秋無奈地?笑着搖頭。

薄青城捺住小孩肥嘟嘟的兩腮,讓他轉向一旁的許青窈,“這個嬸嬸會給停瑜生個弟弟。”

許青窈的笑意一時僵在臉上。

巧姨娘拿繡帕捂了下唇,瞥一眼許青窈,對?着小停瑜笑道,“是啊,這要是個男孩,也算是你的叔叔呢。”

“不,是弟弟!”小少爺對?于論?資排輩這事兒正處于較勁的年紀,站起來雙手叉腰,很?不服氣地?嚷道。

“母親!”薄脂虎皺起眉頭,急忙制止巧姨娘的口不擇言。

“怎麽了?”巧姨娘有點生氣,哪有兒子在衆人面前對?自己母親大呼小叫的。

薄脂虎強自扯了嘴角,夾了筷龍井蝦仁放到母親面前的定窯白瓷劃花蓮紋碟裏面,“娘,快吃,涼了就沒味道了。”

巧姨娘看起來還?在氣頭上,又?架不住眼前佳肴的勾引,動了幾下嘴唇,終于提箸。

薄脂虎見狀,松了口氣,嘴裏喃喃道:“阿彌陀佛。”

“吃,大家都快吃。”又?挨個讓過席間各位。

一時箸下如雨,凝滞的氣氛終于流動起來。

夾在母親和兄長中間的薄素素顯得很?無措,目前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認識,她茫然地?看向席上這些?人,只覺得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們,燭光在他們臉上鍍上一層糖衣一樣?的金殼,每個人嘴角似乎都帶笑,笑意卻又?都不達眼底。

昏暗的燈光之下,大堂經年的朽木裏無時無刻不在鑽出腐爛的氣息,像有青苔緩慢爬升到她的裙邊,她忽然覺得黏膩。

百無聊賴地?掇青花瓷碗中的稻米,味同嚼蠟——這裏的一切都使?她感到厭煩。

席間同樣?茫然的還?有一個小停瑜,這些?眉眼官司,孩子聽不明白,也看不明白,無奈地?瞄向各位大人,只覺得他們臉色怪異,而且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簡直比逛廟會時那戲臺子上的人還?要熱鬧。

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當看見不遠處的大魚時,終于眼睛一亮,把方才的不愉快抛之腦後,大聲吼起來,“我要吃魚!”

薄青城取了新筷,起身要給他夾,“好眼光,這是二?叔從鄂州帶回來的,一路上放在水缸裏,到了廚下才現殺的,快嘗嘗。”

“停瑜過來,魚肉在娘這裏,我們到這邊來。”沈韻秋招手,喚兒子過去。

小少爺很?乖順地?下了地?,噔噔噔跑到對?面,一頭紮進母親懷裏。

看着對?面母慈子孝的場景,許青窈的眼睛閃了閃,将米飯送進嘴裏,一連嚼了許多下。

薄青城見狀,站起身來舀了勺魚湯,澆到她碗裏,小聲責問:“怎麽光吃飯?”

聲音雖小,大家卻都聽見了。

不過,也只好裝作沒聽見,也沒看見,專注地?吃自己眼前的東西,只是都不大敢張嘴。

大家族裏講究規矩,什麽“食不言寝不語”,不過這樣?嚴格地?遵守,在這裏還?是第一次,空氣裏靜得只剩下銀燈的爆聲,門外傳來刺耳的蟲鳴,一叢,又?一叢的,跟開花似的,只是這花的味道卻不大好,很?聒噪,聒噪得不合時宜。

外面忽然有貓叫起來,而且叫得相當不雅。

“我吃飽了!”

丢下筷子,薄素素徑直出了門,那背影似乎很?不客氣。

過了會兒,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響動,随後是貓四散奔逃的聲音,依稀間還?撞倒了幾只花盆,雖然是粗陶,碎的聲音卻很?清冽。

“真惡心,兩只臭貓,髒貓!”

這是薄素素的聲音,看來嫌棄得有夠嗆,從厚重的雕花窗棂外面傳進來,依舊清晰無比。

許青窈手底的筷子一抖,新夾的嫩豆腐掉到了水磨青石地?板上,對?面的小少爺眼尖,母親素來教導他節儉,此刻他想起了新學的那句“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立刻跳下凳子,準備拿手去撈那塊嫩豆腐。

“停瑜別動,髒。”沈韻秋伸手将兒子從地?上拉起來。

從袖子裏抽出絲纨手帕,給兒子擦手心和手背,又?細細地?拭過每一根手指。

許青窈就那麽一直看着他們,神情逐漸灰敗下來。

“夠了!”

薄青城忽然拍了桌,地?上的小少爺薄停瑜被吓得哇哇大哭起來,連坐在首座的巧姨娘都給吓了一跳,印象中這還?是這位二?少爺第一次在家裏發這麽大的火。

這孩子從前受了很?多苦,性格卻是個含蓄克禮的,自從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年,回來就成了這副樣?子,現在又?跟自己大哥的遺孀搞到了一起,她雖然身為長輩,卻不是個話大之人,因此也不好說什麽。

更何況,依她看,說出來也不頂用,或許還?會徒增厭惡,白白得罪人,眼前這位名震南北的二?爺,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住在下人房中,挨了打後只會躲在角落暗自垂淚的少年。

薄青城大馬金刀地?往那兒一坐,臉上神情肅殺,叫身邊的小厮趁夜把白管家喚了來——

“吩咐下去,庖師的手藝不大合這家人的味口,付了重金叫他們自尋出路,随後偏尋幾個新人進來。”

“對?了,”薄青城指着靜默坐在燈下的許青窈,“擇取新人的标準,就按照大奶奶的口味。”

白管家悄悄看向許青窈,似乎有點難掩驚詫,薄青城冷眼看着他,沉了嗓子,“怎麽,你白大管家有意見?”

白管家将身子拱得更低,“不敢,小人遵循家主的意思。”

聽見“家主”這兩個字,薄青城似乎舒坦了許多,點點頭,“這麽晚了,辛苦你,下去吧。”

“我送你回南風苑。”站起身,對?許青窈說。

不顧她的意願,将自己的鬥篷披在她身上,将人裹得跟熊似的,牽了出去。

沈韻秋一面拍着兒子的脊背,一面任憑視線追随門外消失在夜色中的兩人,眼神晦暗難明,只是轉向兒子的一瞬間,又?化?為萬千慈母柔情。

“你瘋了嗎?”

走出春禧堂大廳的一瞬間,許青窈忍不住停下腳步質問他。

“你以為能藏多久?”

薄青城道:“在這所?大宅子裏,連老鼠和烏鴉都會傳遞閑話,你越是忌憚,提供給別人的談資就越有價值,還?不如大大方方說出來,占得先機,叫這些?人都淪為同謀,如果心有餘悸,他們就會自覺閉嘴。”

“窈窈,你是聰明人,不要陷入自證的陷阱。”

“如果我有一天必須自證,那也是你挖出來的陷阱。”

許青窈仰起臉,“你也看到了,明明是兩個人的事,到頭來所?有針鋒對?準的卻只有我一人,你把我推向了一個危險的境地?。”而且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将她擁在懷裏。

“我已經面對?過了,”許青窈深吸口氣,他的懷抱對?她來說是一個窒息的禁锢,“而且不止一次。”

“以後不會再有。”

“我發誓。”他說。

月色如銀,他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後花園裏草木瘋長,雨水充沛,更是喂養了無數青紅,此刻在夜色之中,投下滿地?蛇影,像是置身水下,藻荇在他們頭頂浮游。

在這種謎樣?的氛圍裏,她差一點就将這個誓言當真,打算将那個不存在的孩子向他坦承。

直到他放開她,說明日?要請薛汍上門,來為她請脈,還?說自己已經找好了穩婆和奶娘,她忽然就清醒過來。

她終于明白,他為她準備的都是患難與共伉俪情深的戲碼,而她要面對?的,明明始終就是一個他。

要是他知道自己欺騙了他這麽長時間,會用什麽手段對?付她,像蜀地?的那群水匪嗎?——她不敢想。

但還?是順從地?說了一個“好”。

是啊,她手上的藥也快用盡了。

是時候,想辦法?将孩子的事宣之于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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