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在暮春的晚上?, 就連大?海也?會融化。
二十五歲之前,他已經去過?很多地方, 燃燒着?豔麗雲團的冰城, 怪物盤踞的飄浮海島,白色細沙潺潺流動的荒原……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一切都成了過?去的事。
在這個春天盡頭的夜晚, 在這座古老的運河城市之上?,楠木繡閣搖搖欲墜,他被身下的流水載向武陵人的桃花源, 這一刻,他似乎全知全能, 又懵然無?知,身體之外有?另一具身體, 帶着?他不受控制地去尋找世上?比深更深的地方, 然而跋涉沒有?盡頭。
那是他那年行海船在異域親眼所見——鴉黑色的海藻随洋流律動起伏, 潮水褪去, 露出?光裸的岩面, 每一寸褶皺都被抻平, 水滴像糖一樣?滾落,有?些果實墜在頭發上?,被饑馑了經年的吝啬漁夫急哄哄地舔去, 一切都在流動, 不知從何開始,亦不知從何結束……
春天, 春天, 令人發癢的春天過?去就是夏天,夏天是多麽灼熱, 滾燙,他要把夏天關起來,永遠地據為己?有?。
就像船長需要轉舵,槳板被迫小小地調整姿勢,驚起遠海的大?片鹹潮。
他向來是出?色的水手,慣于在風口浪尖骁勇,或許是他下手太重,柔軟的白帆被迫拱起生硬的弧度。
眼前烏黑濃厚的長發堆纏,像是雜亂的小狗的窩,他護巢的心從沒有?此刻這麽強烈,一口咬上?去,潮濕的柔軟的稻草,卻?像包含着?小小的刀口,些微刺痛了他的口腔。
她的腔調像窗外曾經開敗的玉蘭,大?朵大?朵地下墜,他很快将它們?銜起,又用齒尖撕碎,漸漸地,黏糊成一團,風吹不走,只好在水裏下沉,又下沉,泛起細碎的回音,他還是不肯放過?,頑劣地,将每一個氣泡都戳至破裂,讓她的舌尖魚尾般,在他的指腹游動。
她的額頭已經濕透,眼神渙散,被海浪掀來又翻去,只好緊緊裹住唯一的浮木,尋求某種艱難的解救,就像一條妄想上?岸的魚。
渦流激撼了他,他意圖沖破重重迷霧,卻?忽然被危險的尖岬咬住,妄想用蠻力征服,把貝殼碾成齑粉,海藻化為泡沫。
腹中的疼痛終于如期而至,她從迷失的海上?歸來。
白浪,青煙,海帆……一時全都不見,雲層壓覆雲層,水天一線,過?了些許時辰,盡數化為一片紅光。
她終于有?勇氣徹底推開他,抽搐着?蜷起身來,極力展現自?己?的疼痛。
血腥味兒湧上?來的一瞬間,他半撐起身子,茫然地盯着?她——
待摸見衾褥上?的黏濕,忽然發覺自?己?犯了大?錯,就像七歲那年打破嫡母房中的一個定窯白瓶,每一個碎片都叫嚣着?,想要他的命,現在威脅他的,則是這片不斷擴大?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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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辦?
他披了睡袍,無?措地站在地上?,滿室的靡香都在提醒他之前的瘋狂。
床頭的燭火搖擺不定。
“雲娘,雲娘!”
她在叫外間的丫鬟。
他像是受了提醒,終于清醒過?來,“對,找郎中……快叫薛汍過?來!”
“窈窈……”他喚着?她的名字,希望她不要睡去。
握着?她的手,卻?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怕裏面的情緒他看不懂,又怕自?己?完全看懂。
許青窈閉着?眼睛,一方面是在躲避,另一方面,她在回憶。
那時,她躲在春晖堂後院的床下,身體被四分?五裂;同?一時刻,他距她咫尺之遙,站在那裏,卻?如同?過?客;她因為他東躲西藏,茍延殘喘,而他正為他的部下東奔西走,光明磊落;那時她心裏揣着?恨,發誓要報複他,那股恨意積攢到今天,終于和着?鮮血一起噴薄而出?……
那麽多藥材,沒一個醫好她的隐痛,青石板的那種涼,她一生也?不會忘。
這樣?的疼他能感同?身受嗎?——或許永遠都不能。
這一次,他就坐在床邊,長發低垂,臉色頹敗,白綢睡袍散亂地敞着?,肩前有?她抓咬過?的紅痕,比“身負重傷”的她還像個豔鬼。
她很想将這種疼痛量化,因為她無?法作出?清晰的感知,報複的快意遠不如想象中猛烈——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折磨嗎?無?關痛癢?還是無?足輕重?
可是即使這樣?微不足道的報複,也?是以她的鮮血作為獻祭才得來。
她忽然有?些洩了氣,這場報複的游戲是以她自?身為燃料,然而她的心都快燒空了,好像才燎到他的發梢。
這讓她有?點懷疑,是不是一切根本就沒那麽值得。
越過?茫茫大?霧,她忽然想起一雙蓄滿雨水的眼睛,如果那日她沒有?上?船,而是選擇留下來,是會更好,還是更壞?
眼前的男人俯下身來,喂她服下止血的丸藥,僅僅一粒——他不是郎中,不敢随便用藥,僅僅只是想為她做點什麽。
執起她枯瘦的腕貼近自?己?的臉,“窈窈,你好起來吧。”
她的手無?力地滑下。
他慘笑了下,是一個彎到半路就洩了氣的弧度,“好起來才有?力氣報複我。”
然而她雙眸緊閉,不置一詞。
“我們?這麽年輕,以後還會再有?孩子。”拿前額磨蹭她的頸項。
她感到一陣濡濕的潮熱。
徹底背過?身去,任憑淚水漫延滑落。
不會有?,以後不會有?。
永遠都不會再有?。
太靜了,像沉到地底那樣?靜,不是水底,水底還會有?細微的響動,這是土裏,兩個人中間隔着?堅硬的障壁,像是埋在一個洞穴的兩具棺材,直到裏面的人腐爛成白骨,也?不會有?往來。
腳步聲一節一節地拔起,終于停在外面。
“篤篤”叩響了門扉。
薛汍來得格外快,這使薄青城稍微有?些安心。
血止住了。
丫鬟過?來為她換上?幹淨的衣裳和衾褥。
可是只過?了那麽一瞬,他的心就再次沉入谷底,耳邊像有?斷弦撥弄,荒腔走板,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嘈雜之中,他斷斷續續地聽見幾個字,“小産”、“損耗”、“再難受孕”……
“什麽?”他起身逼近薛汍,少?見地失态,“你再說一遍!”
“病人本就體虛,又兼憂勞過?度,今日遭了沖撞,以致小産,今後恐怕都難再有?孕。”
“不可能,”他扶額緩解頭痛,隐隐覺得有?些奇怪,卻?一時難以厘清,“昨日你才說孕胎平穩……”
薛汍低頭,聽聲音有?些無?奈,“孕中本就不可房事過?甚……”
薄青城跌坐在椅子上?,是啊,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意圖饕餮操之過?切,會釀成這樣?的後果嗎?
床上?的人自?始至終背對着?他,她一定是不願再看見他。
他失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或許也?是唯一的孩子。
不止是她和孩子,連窗外的夜色都要背他而去了……
他一直站到天亮。
薄府,放鶴亭上?。
“吊死?鬼打酒,踩死?泥鳅;
泥鳅告狀,告着?和尚;
和尚念經,念到觀音;
觀音打水,打到個落水鬼!”③
誦唱童謠的是個身穿藍夏布衣裳的青年女子,聲音中正有?力卻?不乏靈動,不同?于一般樓裏的歌姬優伶,這是走街串巷出?入大?戶人家的說書女先生。
這是半個月前薄青城特地給許青窈找來的,自?從小産之後,她就躲在繡樓上?再不見人,惜足如金,連園子裏也?不涉一履,怕她長此以往下去,就這麽悶壞,便找了個說書的女先兒,給她解解悶子。
女先兒唱完了,小少?爺薄停瑜拍掌,“唱得好,再唱一個!”
薄青城不自?覺皺了眉,上?前責道:“不是叫你陪大?奶奶的嗎?”
盲目的女先兒聞聲,趕緊轉過?身來,白眼仁兒眯成一線,顫着?嗓子答:“大?奶奶說是困了,将我們?都趕了出?來。”
他心裏一沉,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好,當即往南風苑去。
三天前,她忽然說要一把剪子。
他遣人給她送去了無?數樣?式,金剪、銀剪、尖頭剪、圓頭剪,可是她都說不好,直到一個販南北貨的雜貨郎過?門吆喝,丫鬟雲娘趁機給她尋回來一把倭制剪刀,外面雕花鍍金,內嵌萬字花紋,制作極巧,兩翼細長,烏黑油亮,刃薄尖鋒。
飛奔上?樓,氣尚未平,此刻見她坐在南窗下,手裏正拿着?锃亮的剪刀比劃——這是要尋短見嗎?他沖上?去劈手便奪來。
将人擁在懷裏,“窈窈,你別胡鬧。”
許青窈有?氣無?力地掙開他懷抱,将面前的栀子枝條揚了一揚。
原來是在插花。
雖然她還是不願同?他說話,卻?終于有?了人氣兒,不再自?絕于世,這叫他多少?有?些喜出?望外。
“原來是要插花,怎麽不早說,我那兒有?好些花木君,前朝的古壺,膽瓶,市井裏新?出?的藤盆、竹器,保準你弄出?個‘錦洞天’來。”①②
她自?顧自?修建手中的枝桠,腦子裏不住地想:如今她已然不能再有?孕,他會不會放她走?
“窈窈,你總這樣?不吃不喝,皺着?眉頭,身子怎麽吃得消?”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囫囵咽下。
見她依然油鹽不進,他似乎又要動怒,正好瞥見她袖角倒卷時露出?的伶仃腕子,不由?得眉頭一松,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夜裏再來的時候,他帶來了個滾地燈。
綠色的藤球,被風一吹,滿院子亂竄,将那簇亮悠悠的火苗滾得到處都是,那樣?子很奇特,就好像是個綠毛腦袋,又像是只茸茸的毛腳,她灰敗了三十天的臉上?,終于露出?清恬的笑容。
然後他便趁機附在她耳後,問她,“窈窈,想要一只小犬嗎?”
她似乎猶豫了下,對上?他滿含期待的眼神,笑容倏然冷卻?,徑直折身回房。
然而等上?樓的時候,他又跟上?來。
看了他一眼,顯然他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亮了亮手裏的東西,那是一副做工精致的鏈子,金銀環交錯,皮質的項圈做得細瘦,她喉頭一緊,不禁毛骨悚然,以為他又要磋磨于她,飛快地阖門。
然而他卻?強硬地擠進門來,“這個不給你用。”
阖上?門,嗓音低沉,“窈窈不是想要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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