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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素素整頓晚飯用得都心?不在?焉, 巧姨娘給女兒夾了幾次菜,她每次都受寵若驚, 這可把巧姨娘吓了一跳, 從前也不這樣呀,丫頭怎麽忽然?就長大了?

薄脂虎嘴裏嚼得流油,一邊盛贊二哥新換的庖師不錯, 一邊笑着調侃自己?的妹妹,“還?不好好吃飯,嫁出去就再沒薄家的飯給你?吃喽。”

“誰說的!”薄素素有些惱怒。

薄脂虎笑嘻嘻地說:“娘給你?找了個好人家, 不信你?問娘?”

薄素素轉頭,試圖用眼神向母親确認。

巧姨娘拿竹筷敲兒子?碗沿, “就你?話多!”

薄脂虎扮了個鬼臉。

“娘,哥哥說的是真的嗎?”薄素素問。

巧姨娘放下筷子?, 扯出一抹突兀的笑, 似乎有點為難, 又有點欣慰。

“城南的趙員外知道嗎?家裏有良田萬頃, 朝中有公卿靠山, 他?家有個小兒子?, 是舉人,娘替你?相看過了,模樣兒好, 性情又穩重, 當得起一個君子?之名,比你?大不了幾歲, 你?嫁過去定然?不會吃虧, 生下個一男半女,到時執掌中饋, 娘和你?哥也算有了盼頭。”

“關我什麽事?”薄脂虎在?一旁小聲嘟囔。

窗外明明就那麽暖,薄素素卻冷得陡然?就不能動了,連笑容都僵硬起來,“可是我都沒見過那人……”

巧姨娘朝她熱騰騰的綠畦香稻粳米飯中澆入一勺乳鴿湯,笑容有些無奈,“誰不是這麽過來的。”

薄素素眼前有點模糊了,也正是仗着這點模糊,才敢脫口而出,“我總算知道了,知道了為什麽這個家總有那樣的腌臜,為什麽藍姨娘被沉塘,為什麽大伯母會發瘋,為什麽嫡母讨厭二哥,為什麽一家人要互相折磨……難道我們不是家人而是仇人嗎?答案就是——”

“不是,我們不是家人,我們是被抓來的壯丁,拘在?一個籠子?裏,為了争一口吃的,不惜鬥得你?死我活,結果就是一生都在?打一場分不出勝負的仗。”

“母親,就連你?也是被抓來的對嗎,你?是被嫡母抓來分藍姨娘的寵,對嗎?父親為什麽不愛我和哥哥,是因為父親也不愛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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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現在?我也要去別人家充當壯丁了,在?看不見的地方争風吃醋,為不喜歡的人生兒育女,變成一個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巧姨娘忽然?就靜下來,一瞬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垂下頭,唇邊還?兀自笑着,只是手裏的茶葉蓋碗抖得厲害,“娘也就是跟你?說一聲,又沒說一定讓你?嫁……”

薄素素笑着搖頭,“嫁,我嫁。”

她起身離席。

甫一轉身,眼淚已經簌簌滾落下來。

之後,她再沒有邁出房門?一步。

她躲在?繡帷後面晝夜不停地做一道算術題,她的算術差得很,可是無比努力地想将這筆賬算清楚。

廊下滴漏聲聲,已經響了一天一夜,此時正值入定,街上有清脆的梆子?聲響起,她知道馬上亥時了。

再過一刻鐘,就是她和小郎中約定的時間,可是手上的題還?是無解。

她和小郎中認識多長時間,一個月,一個月是三?十?天,可是她怎麽覺得比三?十?年都長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十?個三?秋,是多久?會比她在?薄府的時間還?長嗎?會比她陪在?母親身邊的時間都長嗎?

她努力地掰開手指,卻怎麽也數不明白,恨不得老天爺再多讓她生出幾雙手來才好。

起身推開門?,夜裏的淮安竟然?下雨了,她立刻覺得:這會不會是上天的旨意,是要阻攔她離開?

——這樣想似乎讓她有些如釋重負。

伸出手去,雨絲洋洋灑灑,清而不寒,像是愛人的眼睛,長睫開開合合,無聲地吻她的手心?,于?是她又想:一定是天上的神仙看見了他?們這對可憐人,故意減小雨勢,為他?們的私奔制造時機。

她弱小的腔子?裏立刻被灌滿孤勇。

她回房去背上行囊,其實那裏面空空蕩蕩,可是她覺得有必要帶,她必須裝作真正決絕的樣子?,才不會膽怯到臨陣脫逃。

等她已經走出垂花門?外,回頭望了一眼,那翹起的檐角,脫漆的大柱,花木扶疏的廊庑……她從小在?那裏繞着圈玩耍到長大,一切似乎都還?歷歷在?目。

——閉上眼睛,不能再看,一眼都不能再多看。

擡手阖門?,這是她能為母親做的最後一件事。

那門?環已經生鏽,濕漉漉的銅綠燙了下她的手,那麽冰的東西,可她确定就是燙無疑。

剎那之間,那道算了一天一夜的難題終于?有了答案。

一個月不要緊,三?十?天不要緊,她能不能再長出幾雙手,算清算不清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她的手。

對,是她的手。

她這雙算不清賬目的手,也是母親給的啊,它們在?母親的手裏,一路牽着長大。

她怎麽能說丢就丢呢?

就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奔向一個連自己?也不知道結局的地方?

她回頭,重新阖上門?。

嘆了口氣,心?裏卻如釋重負。

問題總會解決的,可是不應該用逃避來作為解決辦法?,他?們可以私奔,可是私奔之後又會怎樣?

颠沛流離亡命天涯的時候他?會埋怨她這個罪魁禍首嗎?沒有人祝福的姻緣能走多久?

雨忽然?大起來,她決定回去了,她要去跟母親說清楚,等到那時,她嫁不嫁,自有說法?,當務之急是,得給小郎中送一把傘啊,此時此刻,後花園西牆外的雨,一定比別處都大。

“篤篤——”

門?環突然?被叩響,她屏息凝神,問:“誰?”

那人并?不說話。

薄素素徑直開門?。

這裏是母親的院子?,她什麽都不怕。

門?後走出來一個人,衣衫單薄,鬓發被雨水淋了個半濕,可見站在?這裏已經很久。

她陡然?一驚,“娘?”

少女站在?臺階上,帶着哭腔問:“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巧姨娘站在?石階下,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笑容卻像被大雨沖刷過的松針一樣明亮。

“傻丫頭。”

薄素素沖下臺階,像小時候蹒跚學步那樣,在?她将要摔倒的時候,母親又一次接住了她。

薄府後花園西牆外。

青衫磊落的少年撐一柄紫竹骨傘,焦急地在?原地踟蹰,套着車架的老馬在?雨中噴出陣陣溫熱鼻息。

“來人!”

随着一聲令下,牆頭跳下數名壯漢。

打頭的是個細眉細眼兒尖下颌的男人,薛汍知道,這人叫旺兒,是薄青城身邊最有體?面的管事。

男子?長手一展,笑容依舊客套,“薛郎中,二爺有請。”

薛汍見男子?一路冒雨,順便将傘傾斜幾分。

旺兒有些詫異,不動聲色地垂了眸,快到時雨堂中忽然?低聲開口,“我們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甭管到時候問什麽,您只答情難自抑,切記。”

薛汍深深朝側邊看一眼,沒有說話。

收了傘放在?檐下,大步朝明亮的內室進去了。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是個聰明人,我就問你?知道多少?”薄青城坐在?棠梨官帽椅上,中指指節朝紫檀案幾上曲叩兩下。

他?還?真是小看這小子?了,如果他?是真心?想求娶素素,何必拐帶她趁夜淫奔,自己?往日如何重用他?,想必是個人都看在?眼裏,只要他?開口,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如果不是他?知道了些什麽,何必要多此一舉?

假如不是他?派人跟着,恐怕此人已經得手。

對于?背叛自己?的人,他?向來不會手軟。

少年不卑不亢,盯着主位上的人冷笑,“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你?知道多少?”

他?欣賞少年的臨危不亂,當然?,他?的話也着實超乎他?的意料。

“哦?”薄青城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我洗耳恭聽。”

“先告訴我,我爹在?哪裏?”

“雲游四海,天下為家,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以你?薄二爺的手段,會斬草不除根?”

薄青城微笑着逼近他?,大手落在?少年的肩膀上,輕聲細語,“根就在?我手下,何必多此一舉。”

果然?,他?果然?是拿了自己?做把柄來威脅老爹,枉他?認賊作父這麽長時間,薛汍的心?口忍不住一陣絞痛。

薄青城笑得很寬容,“你?的好父親醫術不精,害死我薄氏一族的族長,我不追究,還?幫你?們隐藏真相,一面又提拔你?這個仇人之子?,你?說,這世?上有幾人能做到我這般田地?”

“無恥之徒!”

薄青城并?不在?意少年的辱罵,反而更加和顏悅色,對比處置其他?人的速戰速決,他?對少年人充滿了罕見的耐心?,“所以,你?就是為了這個,想要拐走我妹妹?”

提到薄素素,薛汍的臉色煞然?蒼白,身上仿佛有某個地方隐隐作痛,就連聲音也不自覺尖銳起來,“只怪她生錯了地方,投錯了胎!”

薄青城冷了臉,“你?恨我可以,然?而,你?不該騙素素,冤有頭債有主,欺騙一個弱女子?,你?算什麽本事?”

“原來你?薄二爺也知道這個,”薛汍冷笑道:“‘欺騙一個弱女子?’?聽聽這話,好生的冠冕堂皇……可是細論起來,你?不也害了你?那位好嫂嫂,手段可比我下作多了!”

薄青城的眼神驟然?冷冽,“你?知道什麽?”

薛汍看向眼前人的目光越發憎恨,雙眸一眯,盡數轉為譏嘲,“薄二爺手眼通天,沒想到有一天,卻也會被自己?的枕邊人耍得團團轉。”

“你?想說什麽?”他?的神情終于?變得危險起來,這代表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

薛汍忍不住興奮起來。

“你?知道你?那孩子?是怎麽死的嗎?”少年的聲音有點陰狠,像嗓子?眼兒裏擎着把屠刀。

薄青城不知何時已經移步,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這是野獸的慣常做法?,一旦他?們發現事情不妙,就盡可能地将自己?的腹背隐藏起來,以此保存實力,防範那些出其不意的攻擊。

薛汍停頓下來,似乎在?享受他?關于?失控的驚恐。

薄青城并?不急着問下去,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眼前這個傳遞噩耗的人都會盡可能地說下去,他?想要通過他?的難過,換取一絲絲獨屬于?弱者的自我安慰式的痛快。

那就讓他?痛快好了。

沒關系,他?要知道的是真相,全部真相,即使是帶血的,他?也會一口一口吞下去。

……

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少年果然?開始了,從那個女人是如何進到春晖堂,如何喝藥堕胎,如何與他?數次周旋往返,甚至是不久前,如何設計将落胎的因果嫁禍到他?頭上……當然?,他?不忘告訴他?的是,還?有她如何給他?下毒。

本來他?可以不說,那樣的話,他?的敵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會攝入更多毒素,到時藥石罔效,一命嗚呼,可是,他?實在?不确定,過了今晚,自己?還?能不能有命看到這一切,反正如今已經毒入肌理?,告訴他?,他?又待如何?

對于?自以為是的人來說,打碎他?們的自尊,才是極致的摧毀。

而這種摧毀,是由他?的枕邊人來完成,這多少加劇了這場複仇活動的趣味性。

薄青城隐在?角落裏,不發一言,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啞着嗓子?道:

“把解藥交出來。”

薛汍很快就回複,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栗,“沒有解藥。”他?說。

“沒有解藥。”

說了兩遍。仿佛是怕他?聽不見一樣。

“給我解藥,否則你?爹的性命難保。”

“這麽說,你?知道我爹在?哪裏?”

不待回答,只覺一股罡風自面門?直沖,須臾間,一把利劍已然?抵在?少年喉頭,“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動手吧,只可惜,我賭——”少年挑釁地看着他?,“你?不敢。”

只聽見室內傳來“嘩”的一聲,旋即是一聲慘叫。

薛汍來時擎着的油紙傘被震倒在?屋檐下,雨水濕重,青石板地上濺起大片水花。

旺兒蹲身撿傘,趁機朝裏面看去,只見斷臂之下,一灘鮮血蜿蜒流出。

等他?再想往裏探探,一雙玲珑的繡鞋徑直停在?他?面前。

“小姐,您何時來的?”旺兒仰面瞪大眼睛。

薄素素失魂喪魄一般,一言不發,濡濕的長發讓她像從河底爬出來的水鬼。

旺兒不知道前面的這些話,被她聽去多少,看她臉色,也知道情況不妙。

斷臂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出來,鮮血灑了一路,幾點濺上少女的鞋尖。

“薛汍——”她小聲叫他?的名字。

他?頭也不回,徑直走進深濃的夜色。

旺兒撿起傘,追上去,遞出傘的一剎那,看見那條蕩悠悠的獨臂,他?想,他?該給他?撐傘才對。

雨下得很大,少年的血很快被沖散開來,還?沒等傘打開,人已經倒在?地上,那一剎那,薄素素猶豫再三?,終于?還?是沖上去。

“如果你?醒來,我就原諒你?……”

“可是,我不原諒你?啊。”他?發現眼前是她的臉,做夢般地笑了一下,然?後徹底倒下。

耳邊不斷傳來少女凄厲的哭嚎,薄青城卻置若罔聞,修長的脖頸高高仰起,一動不動地盯着遠處曜如白晝的楠木樓,漫天的雨幕映在?他?眼裏,驟然?化為熊熊大火,這也預示着,今年的春天,徹底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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