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錦屏春曉真罕見, 一望東南,明?湖泛舟, 佳人采蓮, 鴛鴦戲水前,佛山賞菊朵朵只在佛前獻,好個重陽天, 登高望,鵲華煙雨迷野甸,最宜賞玩……”①

楠木樓中, 說書的?女先兒?唱着,外面驕陽入戶, 無一絲風。

天漸漸熱起來?了,鎏金綠漆的?小炕桌上, 擺着一碗櫻桃, 一碟糖漬過?的?青梅, 旁邊就是紫砂壺, 裏面的?碧螺春沖得?極酽。

女先兒?接過?許青窈遞來?的?兔毫盞, 一飲而盡。

随即垂目笑?道:“夫人桌上酸的?甜的?苦的?, 可謂是五味俱全,給我的?卻只這樣一杯清水……”

知?道她是玩笑?。“我是怕酽茶壞了你的?嗓子。”許青窈笑?着搖搖頭。

“只是……你怎麽知?道我這桌上有?這些?”畢竟這位女先兒?是個盲人。

女子淡笑?一聲,“回夫人的?話, 其實我并非全盲, 有?一只眼睛尚能視物,只是不大真切罷了, 更?何況, 世上的?事,并非全然要依靠雙目, 如果人眼真的?能堪破一切,也就不會有?那麽多陰差陽錯了。”

“比如?”

“比如,我知?道桌上有?一碟一碗,雖看?不清其中何物,卻知?道是吃食,此時并未到飯點,因此必是零嘴兒?,這個時令下,也只有?櫻桃和青梅能解饞了,再者,今日這茶,您喝得?細碎,可知?與往常不同,不是燙,就是苦,而遞給我的?那一盞白水,卻是沁涼,想必早已備下了,夫人之苦心,我着實感念。”

“你的?書說得?極好,更?難為你如此聰慧。”遞給她一顆櫻桃。

女先兒?接過?,小心喂到嘴裏,“夫人謬贊,謀生罷了。”

“你來?薄府也有?些時日了,竟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藝名?王小玉。”

“藝名??那你本名?叫什麽?”

“既然已入江湖,便不必再談舊事,何況,我自小受師父大恩,自從師父降名?,便立誓與從前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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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窈微微一愣,“我很佩服你,也真想像你這般灑脫才好。”

“我倒瞧着夫人雖然囿于內室,卻比尋常人超脫。”

“這從何說起?”

“夫人每日明?裏寫字,作詩,讀書,烹茶,自得?其樂,暗裏更?是對族中的?事了如指掌,深宅大院我走過?不少,多的?是光鮮體面但萎靡衰弱的?人,夫人困頓卻并不潦倒,仿佛眼裏總比別人多一份希望似的?。”

希望?她的?希望恐怕是別人的?死劫。

“日子總要過?下去的?。”許青窈淡淡說道。

“對了,有?日子沒瞧見素素了,近來?那丫頭都在忙些什麽,你知?道嗎?”

王小玉沉默片刻,正要說什麽,樓下忽然傳來?一道冰冷嚴厲的?呵斥聲:

“什麽東西在叫,喧鬧至此,還不快叫人除去!爺有?些日子沒來?,你們這些奴才就如此懈怠!”

近來?入夏,蝼蝈漸次蘇醒,南風苑裏草木葳蕤,故此很受鳴蟲的?青睐,從早到晚,少不了各路昆蟲的?吹拉彈唱,不過?,還算有?野趣,許青窈便也沒叫人清理。

此時聽見外面的?動靜,許青窈心裏不禁一沉,他?怎麽來?了?

一段時間沒見此人,她倒樂得?清閑。

聽見底下的?人似乎動了怒,要罰仆役們的?月錢,她趕緊探出窗外,大聲喊道:“別把這些蟲子弄掉,這是我特意要他?們留下的?!”

薄青城循着聲音朝上一望,只見那楠木支摘窗裏探出一張纖白玉面,素面朝天,不染粉黛,卻說不出的?清新好看?,只是他?瞧着很有?些瘦了。

聽了許青窈的?話,草叢裏的?蝼蛄螽蝈們叫得?更?為起勁。

“好,那就別弄了,都下去吧。”薄青城有?些冷淡地說,随即屏退衆人。

聽見樓梯上漸近的?腳步聲,女先兒?收拾東西,準備離去。

剛走到門口,就跟薄青城撞了個對面。

“二爺。”

“你能看?得?見?”薄青城眉頭微皺。

“二爺身上熏的?香是龍腦香吧。”

“你的?鼻子倒靈。”薄青城滿不在乎地看?她一眼,大馬金刀地落在椅子上坐了,“你方才給大奶奶唱的?什麽曲兒??”

“回二爺,是《馬頭調·濟南八景》。”

“再唱一遍吧,我聽着不錯。”

許青窈聽見薄青城如此說,也有?些琢磨不準他?的?意思。

如此,女先兒?又提起琵琶,重新唱了一遍。

薄青城又問:“《挂枝兒?》會不會?”

女先兒?猶豫片刻,“這是外頭私院裏常唱的?曲兒?,恐怕會污了二爺和大奶奶的?耳。”

“無妨。”

女先兒?又說:“這是一套曲子,敢問二爺要裏面哪支?”

“《識破》。”

許青窈的?心咯噔一下,沉落到底,然後是廊上蓮花鐘漏響了。

見女先兒?呆住,薄青城冷聲道:“怎麽還不唱?”

琵琶一揮,曲調泠泠流瀉。

“俏冤家,你好似黃梅天行徑;

一霎時風,一霎時雨,一霎時又晴。

說來?的?十句話,倒有?九句不應。

開口是瞞天謊,行動是假溫存。

識破你的?行藏也,不由人心不冷……”②

因這位說書女先兒?的?音色豪爽渾厚,這詞曲婉轉的?閨門曲子,經她一唱,倒多了幾分?剛直氣?息,不像是幽怨的?傾訴,反倒像升起公堂斷官司。

幾個人靜坐着,氣?氛有?些古怪,黃楊木妝臺上的?銅鏡,借着陽光,在壁上烘出幾點金斑,像是焦灼的?眼。

薄青城沉默片刻,突兀地笑?起來?,“你這歌兒?唱得?太不入耳,少奶奶都聽不下去了。”

話裏說的?是女先兒?,眼睛卻看?向許青窈。

見他?自進門以來?,終于把目光投到自己身上,許青窈心裏陡然一驚,面色僵硬幾分?。

才幾日沒見,這個人也實在是瘦得?有?些狠了,整個人形銷骨立,身上的?襕袍又寬大,襯得?人像一只歷冬的?孤鶴。

眼下淡淡的?青暈,為那淩厲的?眉眼添了幾分?陰戾。

“你瘦了。”他?忽然這樣說。

這讓她更?為不安。

“下去吧,曲子不錯,到前頭賬上領賞。”薄青城頭也不擡地說道。

女先兒?趕忙躬身道謝。

聽見外面下樓的?聲音似乎有?些磕碰,許青窈站起身,作勢要出去,“女先生眼睛不好,我去送送她。”

被薄青城長臂一伸,攔住了。

對一個才認識幾天的?陌路人都如此上心麽?薄青城勉力勾起唇角,“就不問問我,怎麽現在才來??”

難道只有?他?死的?那一天,她才會來?到他?墳前俯身看?一看??

“這話恐怕不應該由我來?問。”許青窈面沉如水。

她的?本意是指他?們之間身份上的?僭越,薄青城卻聽出了話裏行間濃濃的?仇怨,似乎還有?驅之不散的?嫌惡。

好,真是好得?很。

從之前的?處心積慮,到現在甚至連虛與委蛇都不屑,看?來?是他?做得?太低賤,才喂養了她的?傲慢。

按照郎中的?說法,他?的?毒已經種得?很深,她是料到自己死期将近,因此有?恃無恐?

他?的?心口一陣刺痛。

暗暗握緊袖中十指,偏偏臉上還挂着孩子氣?的?笑?,只是那雙黑瞳遠不如從前明?亮,“最近生意上的?事太忙,一直沒工夫過?來?,窈娘不會怪我吧。”

說着嘗試去捉她搭在桌上的?手指,卻被她本能地避開。

他?微微一愣,唇邊笑?意卻更?深,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來?,順手抓過?一旁的?紫砂壺,給自己斟了盞濃茶,“半個月沒來?,嫂嫂這裏的?茶真是叫我懷念得?緊吶。”

“只是今天這杯,卻不如以往的?滋味好。”薄青城端起那兔毫盞,放在眼前細細觀賞。

許青窈平靜地說:“這是碧螺春。”她以往備的?都是君山銀針,有?意迎合他?的?口味,這幾日他?不在,為了防止房中人誤喝中毒,特意做了更?換。

“茶具似乎也換了。”薄青城提起紫砂壺,仰趟在玫瑰圈椅上,一面把玩,一面似笑?非笑?地說。

許青窈微微一愣,只覺事情愈發怪異,面上依舊是安穩淡然,“二爺送的?那一套青花釉裏紅,太貴重,怕遭了摔打,我便事先收了起來?,要的?話我現在就去取來?。”

“不必,”薄青城坐起身來?,将紫砂壺在桌上擺好,“我只怕你不喜歡,将那茶器束之高閣,反倒糟蹋了,那本是用心做的?。”

許青窈垂首,低聲道:“怎會。”

薄青城心裏發苦。

知?道真相的?第?二日,他?也曾坐在此處,如同往常一樣,看?着她烹茗點盞,把一杯茶霧缭繞的?君山銀針遞到他?眼前。

他?笑?着試探她,要與她交杯,她微微一愣,未應他?的?請求,卻兀自為自己斟了一盞,送入喉中,于是他?毫不猶豫地仰頸,将那發苦的?茶水一飲而盡。

想來?,這已經算他?們靠得?最近的?時候。

荒誕到極處,他?竟然覺得?有?些好笑?,眼前這個人雖然不願同他?共生,倒肯同他?赴死。

那麽缜密的?布局,算對他?用心嗎?

想到這裏,薄青城起身,走到窗前,只見樓下小院裏花木蔥茏,玉蘭樹葉片肥厚油綠,半個月前,他?曾在此樹下立了整整一夜。

當時望着的?正是面前這扇雕花窗棂。

那夜漫天如水的?月光中,他?親眼看?着這一窗燈火熄滅,那時已是深夜,于是他?才知?道,原來?她一直失眠。

他?想,他?嗜血的?刀鋒永遠地要少一顆人頭了,那就用自己來?補上。

黎明?初曉,長刀的?白刃上結了閃閃寒露,他?把它重新歸鞘,懸在房梁上,穿過?床帳,睡覺時會正對眉心。

于是他?第?一次知?道,刀懸在頭頂的?滋味,竟然也會讓人上瘾。

瘾?他?想,瘾是多麽糟糕的?東西,他?是恨瘾的?。

“還記得?在蜀地的?那次嗎,你為我買過?一種竹露飲,我一直記得?。”

那是她第?一次肯觸碰自己,那時他?怎麽就敢信,他?怎麽就敢信她真的?好心到肯為自己揩去唇邊和下颚的?殘汁——毒液的?殘汁。

是怪他?喝得?太急,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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