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待堂妹青袖離開, 已經是第二日淩晨。
和那一大?家子一起用過早飯,許青窈坐在回程的馬車上, 薄青城在前方駕車, 衣領後還挂着昨夜在床底蹭到的,絲絲縷縷的蛛網和塵灰。
想起昨夜,許青窈冷笑道:“想必你也聽見我妹妹說的話了, 怎麽樣,還以為人人都能看得上你們這些?纨绔子弟嗎?”
昨夜兩人卧談,袖袖告訴她, 自己對村上的教書先生心?有所屬,兩人情投意合, 只是她娘不願意,嫌棄那人家貧, 要給?她另找如意郎君, 她來找她, 是希望她能給?她出個主意。“實在不行?, 我們就私奔了。”這是袖袖的原話。
事關終身大?事, 許青窈當?然不會亂出主意, 但?她是堅決反對“私奔”這種“壯舉”。
“‘聘為妻,奔為妾’,私奔的變數太多, 将來若好還罷了, 若他對你不好呢?為他一日恩,誤你百年身, 豈不可笑?”
許青袖訝然, “難道堂姐也覺得嫁富戶就好?”
“那倒不是,只是說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且得由男方那邊來計議。”
“怎麽說?”
“教書先生,想必是識字的,為何不去考功名?”
“我娘也是這麽說的,說是等他考中了功名才允許他上門提親。”
“你娘說的對。”許青窈論?斷。雖然她在有些?事上并不贊同嬸娘,但?是針對這件事倒是看法一致。
“你要是缺錢就跟我說,但?是你想要私奔的盤纏,一分也沒有。”許青窈早就看穿了堂妹的意圖,恐怕以為她是受過姻緣摧折的人,想着能從她這裏?得到些?撫慰,所以特特過來。
別說她是把她當?親妹妹,就算為了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幫她這個忙。
“你真?絕情。”她還記得她的堂妹這樣說。
“你真?絕情。”薄青城聽見馬車內傳來許青窈的嘲諷,不禁微微一哂,如此說道,但?是語氣卻很褒揚,幾乎像是贊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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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總是把姻緣搞得如同行?商,算計着投進去多少財,能取出來多少利,最不濟都要保本?,有人說這叫勢力,不過我卻很同意這種看法,明碼标價,簡單,什麽情情愛愛才是最下賤的東西?,誤入歧途,害人害己。”
大?約是聽不見許青窈的回應,他又自顧自說:“但?是就事論?事,真?做生意也不能太好高骛遠,你那妹子長相資質都與你天壤之別,你還想讓她嫁個什麽人家,要是真?有意高嫁,我可以幫忙,我認識許多……”
馬車正駛在蜿蜒的山路上,經過一道峽谷。
話還沒說完,車簾忽然被掀開,一陣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
幾乎是本?能的,他長臂一展,攬過那道白光,緊跟着一躍而下——
山坡上全是碎石和灌木,幸好她落在他懷裏?,青綠和天藍在眼前輪流翻滾,他卻來不及擔心?生命安危,只知?道這下問題大?了,從前兩人再怎麽鬧別扭,她從來都是一心?要他的命,這是她第一次傷害自己,可見他這步棋是走錯了。
直到被一塊巨石攔住,終于停止無?止盡的下墜,顧不得後背鑽心?的疼痛,他爬起身,拍拍她的臉,“窈窈?許青窈?”
有他在身底下墊着,她當?然沒事,只是不想睜眼看面前這個人罷了。
看懷裏?的人睫翼翕動,嘴角緊抿,翻看了她身後,沒看見傷口,知?道她沒事,“下次不許這樣!”
将人綁在胸前,打馬朝山裏?走去。
他的後腦上有血滴下來,滴滴答答灑了一路。
回到別院,把她送進屋裏?,轉身說:“你好好休息,我去做飯。”
看着她緊蹙的眉心?和深阖的雙眼,他心?裏?忽然有些?冰碴子的刺涼感,這種東西?是後悔?——可是他從來不曉得後悔是什麽滋味。
等到他将湯水都端來,門卻再拍打不開。
想起自己滿身青紫還在忙前忙後,他有些?氣血上湧,“許青窈,開門!”
聽不見動靜,又怕她在裏?面想不開。
心?裏?一沉,正要用力撞——
戛然一聲,門忽然開了。
“窈窈……”他喃喃地說。
她就站在他面前,既無?暴怒,也不哀戚,衣物都散在腳下,猶如一只初生羔羊,玉肌酥體,整個人站立如一座冰山,冰山之上是一雙孤絕的眼,那珍珠耳珰和綠鬓雲鬟,整整齊齊的滿頭珠翠,無?一不閃爍着冰冷的鋒芒。
“我知?道,你是打算叫我羞恥,用羞恥心?來懲罰我,怎麽不繼續了?因為這裏?沒人?是不是這深山老?林削減了你炫耀權力的欲望?”
“我真?羨慕你,羨慕你無?恥,自私,惡毒,你自己也是受過苦的人,卻能利用那苦作借口,心?安理得地拉他人與你一起入地獄,你甚至還能利用痛苦來牟利,賣慘,換取他人的同情心?,這一點我真?是不如你,甚至可以說是嫉妒得發瘋,我的良心?,我的底線,同我受過的苦一起折磨我,你什麽都能利用,我怎麽不行?,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行?,可它就是不行?……”
“我三年沒敢回去,就是沒辦法面對那些?人,卻還是托人給?他們送米面送銀兩。你敢回薄家,這一點我不如你。”
薄青城手裏?的碗筷早掉在地上,瓷片碎裂一地,眼裏?是星星點點的震驚和痛苦。
他蹲下身,顫抖着,試探着說:“窈窈,要不全殺了吧,把他們全殺了,還有薄家的人,都殺光好了。”
許青窈尖叫一聲。
流着眼淚苦笑着搖頭,“你還是不明白。”
因為你的恨很純粹,而我不一樣,我遇到的,全都是不純粹的人,不純粹的事,愛也不能,恨也不能,難道這就是命?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門前,笑得妩媚粲然,五月的山色讓她光華流轉,“這下好了,你看吧,看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如你坐在那個家裏?,随意打量的一眼。”
他輕輕松松地就坐在她曾坐過的,一條腿殘缺的凳子上,面前是油黑的木桌,上面甚至有她小時刻下的刀痕,木桌上放着老?舊的永遠灌不滿的油燈。
而他卻錦衣華服,金尊玉貴,宛若天皇貴胄,坐在那裏?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家人們對他的臣服和谄媚。
嬸娘甚至試探着,打算把女兒?嫁給?他,馬車上,他還說可以幫忙,可以給?她的妹妹說親,他知?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麽。
他肆意地發表對他們的評價,慷慨地賞賜給?他們錢物,簡直就像當?面打她的臉。
大?約也知?道自己鑄成?大?錯,薄青城蹲在地上,眉眼少見的柔軟,仰臉看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窈窈,你餓了嗎?我去給?你做飯。”
許青窈微笑着搖頭。
“你在這裏?一日,我就絕食一日,你不是中毒了嗎?”
她嘴角的弧度恣意無?憂,帶着“接下來我們就看看誰會先死。”
“好了,別鬧了,”他爬過去,拿起地上她那一攤衣物,手忙腳亂地為她往身上披,“把衣服穿上,聽話。”
聽見“聽話”兩個字,她忽然就崩潰了,尖叫着,連踢帶打地撕扯他。
她撿起衣服,飛一樣地跑出院門,站在懸崖邊上,将衣服一抛而散。
看着那一件件羅衫襦裙小衣自由地飛在空中,她蹲在地上又哭又笑,對面青山空谷裏?傳來陣陣清遠的回聲。
薄青城大?步流星,終于把她捉住,他七手八腳地解自己的外袍,“窈窈,我們把衣服穿上好嗎?”
怕她掙紮之間再落入懸崖,用湖綢外袍将人裹了,打橫抱回去。
抱到竈房,案板面前,上面橫放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昨天的事是我錯了,你砍我吧,要殺要刮,我都受着。”
許青窈執刀高舉,那冰冷的白刃就要落在他的脖子上,她卻忽然住了手。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三兩下拽下自己身上的青袍,轉身扔到案板上,起起伏伏地砍。
他知?道她是憎恨那上面有他的氣味。
衣服被她剁得褴褛,碎成?一片,卻還是藕斷絲連,大?約是湖絲的韌性太好,她筋疲力盡,終于肯回過頭來,臉上挂着凄涼又無?奈的笑,眼睛在淚水的洗滌後,清澈宛如孩童。
“不知?道為什麽,我敢給?你下毒,卻不敢用刀砍你,可能還是膽小,怕殺人見血,要做噩夢,也可能是怕坐牢和砍頭,當?然,現在我知?道,你不值得我殺,我的命比你的命金貴,你本?來就賤,又沒幾天可活,我這輩子還長着呢,我告訴你,你別打拉我陪葬的主意。”
她說完,用手背把淚水抹去,露出一個燦若玫瑰的笑容。
薄青城看她終于恢複如平常一般的理智,松了口氣,聲音非常輕,非常輕,仿佛是怕擾了誰的清夢似的,他笑着說:“好,我走。”
她站在原地,垂着眼睛,只聽得見山谷間的溪澗叮咚和樹梢的簌簌風聲。
“我這幾天這樣着急,不是故意要磋磨你,只是因為我中了毒,可能,再也……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他先是笑,笑到半截,便喉嚨劇痛,感覺發不出聲,只好艱難地吞咽口水,看向?對面的巍巍青山。
她還是沒有反應。
他努力擠出一道笑容來,“你看,你已經懲罰過我了,就別再懲罰自己了好嗎?”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下山那條小徑,意思不言而喻,他笑着說:“好,那我走了。”
走出幾步,他忍不住回頭,“卧房裏?有我拿來的幹淨衣服,夜裏?天冷,別着涼了。”
她眸光低垂,恍若未聞。
剛走到竹籬外,背後就燃起熊熊火光。
他帶來的衣服,用過的衾褥,在這場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他走出很遠,下定決心?才敢回頭,正好趕上她在漫天火光後露出的那一抹驚心?動魄的笑容。
山風刮過,如刮骨鋼刀凜冽,石槽邊的高大?駿美?的棗紅馬兒?一聲嘶鳴——那是他的馬,陪伴他出生入死許多年的馬,也是救過他和她命的馬。
他看見她舉起了刀,停了很久,卻最終環住馬頸,給?出一個擁抱。
是啊,他應該早就知?道,她這個人一向?恩怨分明,愛憎,也很分明。
愛憎分明的人,從來不留餘地。
胸口千絲萬縷的疼,五髒六腑開始下墜,南疆巫師種下的蠱,終于開始發作,毒藥和解藥已經融為一體,一起流淌在他肮髒的血液裏?,他這才肯承認,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毅力,真?是奇怪,這樣的時刻,他竟然會想起巫師故事裏?的那個祖父,他一直記得,這位老?人死的時候解藥離指尖只有一寸。
但?他還是自由的。
能選擇怎麽死的人是自由的。
他伸出指尖,眼前只有無?窮的延綿不絕的參天大?樹,古老?的樹皮因為風霜雨雪的侵襲,疤痕獵獵,不遠處的火光熄滅了。他生命裏?最為荒涼的夏天,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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