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荒草萋萋的?時雨園, 只有兔子三五成群,将暮色戳出一個個洞。

疤面男子站在空蕩蕩的?內室之中, 簾帷層層拂動, 像手指刮擦地面,到處都是塵痕。

看來已經很久不住人了。

怪不得他找了幾天,都不見?那個人的?蹤影。

“堂堂首富之家, 到頭來竟然落在一個女人手裏,薄青城,你也真是不中用了。”聲音沙啞如鬼魅。

男子大搖大擺走出時雨園。

嘴裏哼唱着:“秋胡打馬奔家鄉, 行人路上馬蹄忙。坐在雕鞍用目望,見?一大嫂手攀桑。前?影好似羅敷女, 後影好似我的?妻房……”①

回去的?路上,經過最西邊的?小院, 男人偷偷貓了進去。

這是一所簡樸的?園子, 斑駁脫漆的?木門, 只有鎖是新的?, 鵝卵石小徑邊是兩排整齊的?冬青。

牆下的?松柏蒼綠蔚秀, 牆上爬滿常春藤, 那碧綠的?枝蔓一直延申到石桌旁的?兩具石鼓凳上,大約已經很久不坐人了,上面厚重的?塵土堆積, 露出幾朵貓爪印。

後院是片竹林, 風一吹,發出細細龍吟, 恰好掩蓋了男人略微蹒跚的?腳步聲。

青磚白?牆的?小套院, 不怎麽氣派,卻整潔幹淨, 檐下芭蕉葉肥碩油綠,是能盛載雨聲的?好樂器,石榴樹大約是新栽的?,開着一樹火焰樣的?紅,叫天都亮堂了幾分,所以于這一園清雅景致不大合宜。

男人剛趴在明紙窗上,就聽見?裏面傳來稚嫩童聲,“母親,我爹呢?為什麽書院裏的?小孩子都有爹爹,我卻沒有。”

男人屏住呼吸。

“你爹早就死了,現在是咱們娘倆相依為命。”燈下縫補衣服的?婦人頭也不擡地說。

“娘,我困了。”小孩子伸手半捂着呵欠,兩只長長的?眼睛眯成細縫,看來是困得狠了。

Advertisement

“這才什麽時辰,把《古今賢文》的?下卷再溫一會兒,娘就允許你去睡覺。”

小孩子只好在自己手背上又掐一把,甩了甩腦袋,将睡意都驅散,搖頭晃腦地念誦起來。

婦人一面聽琅琅書聲,一面糾正孩童發音的?錯處,手底還不停地穿針引線,縫縫補補。

昏暗的?燈光将一大一小的?影子一直投到房梁上去。

過了很久,再聽不見?那清朗的?念誦聲,再一看,原來小書童早已趴在桌上睡去了。

沈韻秋無奈嘆了口氣,“停瑜,你如此懶憊,娘将來還能指望誰?”

雖然這樣感嘆着,還是将孩子抱起,放到榻上,用被?子捂得嚴嚴實實,再解下牙鈎,放了床帳。

自己卻不入榻,反而走到書架前?,踮起腳尖,取下最上面的?一本散開的?古籍,用帕子将上面的?塵灰擦拭得一幹二?淨。

這才坐在桌前?,自己兒子方才念書的?地方,低頭細細地翻看起來。

“從前?在閨中就聽過弟妹才名,只是沒想?到堂堂官家小姐,竟然也和我這農女一般,嫁進了商戶人家,可見?世上真是有‘傷仲永’這回事的?……”

那天許青窈在放鶴亭前?說的?一席話,依然時時回響在她的?耳邊。

“官家小姐……”

“才女……”

“傷仲永……”

她眼角一澀,不禁失笑。

“才女”?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時她還是待字閨中的?縣令家的?小姐,憑借着好記性和爛筆頭,以及家人有意無意的?造勢,在淮安出了名,人人都稱許什麽“柳絮才高”、“不栉進士 ”,其?實她心裏明白?,不過是為了謀得一門好親事添加的?砝碼而已。

盡管如此,千籌萬算,還不是嫁進了商賈人家。

她的?家人将她送入薄家,美?其?名曰官商聯姻以結秦晉之好,實際上不過是為了兩千兩銀子。

兩千兩?太多,也太少了。

太多,多到夠她的?父親打通官階仕途通達,也太少,少得她如今夜夜肝腸寸斷,只悔當初沒能再多要一些,好為她的?兒郎停瑜鋪路搭階。

燭臺燈花微爆,她低頭看書上,正好是一句“佳期不可再,風雨杳如年”。

窗外發出響動。

她再細聽,卻是芭蕉窸窣。

掌一盞燭火,沈韻秋起身至檐下,看着萬千銀絲,她這才知道,竟然下雨了。

“下雨了!”

聽着衆人的?喊叫,許青窈朝上一望,滿天晶瑩的?雨絲,牛毛一樣飄灑。

從茶樓出來,雨勢已經轉為滂沱,丫鬟雲娘為許青窈打着傘,“大少奶奶,咱們今天還回不回薄府了?”

“去會館吧。”到底商業會館比薄府更近些。

雨這樣大,路又滑,馬也難行,坐在前?面的?車把式已然被?雨淋得濕透。

許青窈朝外努努嘴,“把傘遞出去。”

雲娘會意,将傘遞給車夫,車夫臉上雨水成行,因?此也并不推辭,只重重道了聲多謝。

雲娘返身回來,許青窈遞給她一塊絲羅帕,示意她将頭發擦幹,雲娘從善如流,一邊擦,一邊問:“您方才在茶樓說,要分出小包茶來招攬生意,那豈不是要虧本?”

“嗯,剛開始确實有可能。”許青窈聲音鎮定。

“那您為什麽還這麽做?”那茶莊老板是大老爺手底下老夥計了,從前?是秀才出身,因?此頗迂腐,見?許青窈對?他們茶莊的?生意指手畫腳,臉上當即就挂了相。

不過,許青窈只當沒看見?,行事照舊,反倒顯得那老秀才氣量狹小,遭衆人指指點點。這也是雲娘最佩服這位大少奶奶的?一點,所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約就是如此。

潺潺雨聲中,許青窈娓娓道來,“按每次沖泡的?用量分裝,不僅便?于攜帶,還是活生生的?行走招牌,正好叫咱們薄家的?茶莊揚名天下。同時呢,小包裝方便?下面的?散商挑選和采購,也是為我們打開銷量……”

“最後,如果你是茶客,那麽一點新茶,錢又不多,還買一贈一,你願不願意試試呢?所謂投石問路,船小好調頭,船大難拐彎,就是這個道理。”

雲娘想?了一想?,說道:“還有一點,大罐的?茶拿出來,會叫客人以為這是陳茶,用咱們這種分裝好的?,被?招待的?人指不定反而覺得受到禮遇呢。”

“你說的?很對?。”許青窈笑笑,“改天也該叫你接手生意上的?事了。”

“那我有點害怕。”雲娘赧然,又坦誠地答道。

“怕什麽,”許青窈道:“王小玉不就做得很好嗎?”

想?起那個盲眼的?說書女先?兒,雲娘也生出幾分自愧弗如,“這位女先?生真是七竅玲珑心肝,靠一雙耳朵就能聽算盤珠子撥錯幾顆。”

許青窈:“她是很好。”多虧薄青城,陰差陽錯給她帶來這麽一匹“千裏馬”。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這一段都是青方磚,又因?為背陰,地縫裏有許多青苔,轱辘打滑,車子也逐漸慢了下來。

前?面戲臺子上,有一對?老幼在避雨,身後是各種五光十色的?燈具。

透過雨幕,那層層團團的?光暈,比戲子臉上的?油墨和翩跹的?水袖還要絢爛幾分。

看他們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樣子,大約是被?雨攔在此處,回不了家。

許青窈将車把式叫停。

“籲”的?一聲,馬車停在路邊。

“老人家,你這燈怎麽賣?”

“你要哪盞?”

“我全都要了。”許青窈掀開簾幕,半探出窗口。

老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張着嘴巴半晌沒有回話,倒是他身邊的?小女孩機靈,操着一口清淩淩的?甜音,“如果您全都要的?話,可以便?宜一半的?錢。”

“可以嗎?爺爺。”女孩說完才仰頭望向身邊的?老人。

“貴人真要的?話,甚至還可以再便?宜些。”

許青窈颔首微笑,車把式見?狀跳下去,和老人一起将五彩斑斓的?花燈搬進馬車裏來。

連大雨也不曾熄滅這閃爍的?光暈。

然而今日許青窈和雲娘乘坐的?只是一輛簡陋的?單駕馬車,那剩下的?一半花燈,顯然無緣溫暖的?車廂。

許青窈正犯難,她本意就是要讓這對?爺孫早些回家,如此,還怎麽說話算數?

“剩下的?一半我要了。”

一駕高大豪華的?油壁車,施施然與?許青窈的?馬車擦肩而過,停在前?方高大碧綠的?香樟樹下。

雨水傾盆。

裏面的?人從始至終不曾露面,只透過那貴重而散發柔軟香氣的?木料,徐徐傳出清朗如玉的?聲音。

“老伯将這些都賣與?我吧。”

許青窈還是留下了所有燈具的?錢。

錢貨兩訖後,便?用眼神?吩咐車夫上路。

一半的?璀璨華光被?馬車載走,剩下的?一半遺落在身後的?雨夜裏,點亮了古老的?粉墨戲臺。

“公子。”

随着一聲問候,一只狐貍形制的?提燈照亮少年精致無暇的?半邊臉。

片刻,各色花燈便?堆簇在馬車之中,蒼青色紗織長袍被?燭光環繞,竹葉暗紋栩栩如生。

付錢的?時候,爺孫倆堅決不要,說是前?面的?貴人已經付過了,不能再占便?宜。

這讓徐伯有些犯難。

最近少爺忙着将錢莊分號開遍大江南北,他們一整天都在錢莊處理新舊賬交接問題,忙到這時才出來,結果一出來,就趕上了這場傾盆大雨。

兩個倔強的?老人你推我搡,好像那袋碎銀是燙手山芋,雨中,馬兒的?響鼻噴出陣陣白?氣。

“徐伯,走吧。”馬車裏的?人發話。

緊接着,兩把鎏金披銀的?竹骨綢傘以撐開的?形式,滾落地面。

徐伯會心一笑,翻身上馬。

這兩把傘不知抵得上這裏多少宮燈了。

“老人家早些回家罷。”

馬鞭閃電般劃破黑夜,車輪辘辘,消失在靜谧的?雨夜長街之中。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