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薄青城。”
黑暗中, 輕快的女聲?從天而降。
燈籠像發光的魚群,女子綠色的襦裙似一?尾碧鳍, 被簇擁着游入室內。
“這些都給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那聲?音濡然有笑意,在冰冷的地面?,炸開水花。
厚重生鏽的鐵籠, 頃刻間被蓮花燈、牡丹花燈、螃蟹燈、魚燈、龍燈、蝴蝶燈和書形燈、扇形燈、傘燈、磐燈、羊角燈、绛紗燈層層疊疊包裹起來,像是一?座發光的宮殿。
男人蹲守其中,身上的纻羅絲袍暗紋流轉, 像是貶谪下凡的仙人,又如同一?只?被華燈囚住的困獸。
窗外大雨傾盆, 天地滂沱。
竹骨傘遠去。
七步之外,傘下的人回頭, 低聲?喃喃:“你曾經送過我兩盞燈, 一?盞是描詞的綠色漆燈, 一?盞是久經不滅的滾地竹燈, 現在我還給你, 用這世?上所有的燈光。”
她現在算是對他好嗎?
傘面?微傾, 幾點冷雨簌簌,許青窈失笑。
面?對一?個被迫失去一?切的人的時?候,原來每個人都是可?以無?限慷慨的。她想。
第二天雨還是沒有停。
許青窈就在會館裏小住下來。
其間, 許青窈聽聞, 淮安城裏忽然來了一?群北方商人,操一?口流利的關中話?, 她出去一?看, 便知是陝商和晉商。
Advertisement
近些年,陝商和晉商走得近, 人稱“山陝商幫”,本來山陝商幫與江南的徽商是三足鼎立,現如今卻成?了兩軍對壘。
細說?起來,這都得歸功于?一?條商路,所謂“北棉南下,南布北上”是也。
自打黃道婆的織棉技術從瓊州傳入松江府,江浙就成?為紡織重地,然而相比于?時?興的技術,當地的産棉量卻相形見绌,與之相反的是,山陝雖然盛産棉花,紡織能力?卻有限,源于?氣候幹燥,織布斷頭多,産量差。
再加上西北東北兩地苦寒,長期需要大量棉布輸入,這就促使三大商幫不得不交流協作,造就了一?條貫通南北的商路——
由晉商和陝商在北方采購棉花,沿運河載至江南進?行加工,等棉花被織成?布匹,再從徽商手中回購,裝貨啓程,運至北地販賣銷售,從中賺取大額利潤。
許青窈略想了一?想,今年這會兒明明才剛到六月,怎麽北商就往南來了?
往年都是七到八月,晉商才運棉過來,向江南的布商交付原料。
她派人出去打探,結果說?是這批商人這回下江南,身後?沒有帶任何貨物。
這就奇怪了。
一?直等到三天後?,這群人還是在四?處悠游玩樂,把淮安城的山山水水都逛了個遍,甚至還包了幾艘烏篷船,直往徽州和揚州去了,看他們白日放歌,夙夜醉酒的樣子,似乎此行真是來縱情山水的。
人家沒公開行程,本地的商會自然也不好先?去登門叨擾,至于?棉布紡織的生意,牽涉的也不是某一?家,因此大家普遍都在觀望。
這一?夜,又是雨。
許青窈點過茶葉的龍門帳,剛才睡下,就聽外面?篤篤敲門。
“大少?奶奶,不好了,底下糧倉漏水了。”
許青窈披一?件青色綠萼梅刺繡披風,掌燈前?去開門。
“怎麽回事?”
旺兒神情焦急,“大少?奶奶,底下倉庫漏水,二爺住的地方都快被水給淹完了。”
“還不趕快把人移出來,給換個幹淨地方。”
“二爺那樣子,您也知道,剛說?要給他換地方,就是一?氣大吵大鬧,誰也說?不聽,恐怕還得您親自去看看。”
許青窈扶額,“行。”
許青窈到底下倉庫一?看,果真淹成?了個水簾洞,看樣子是有一?段時?間都不能住人了。
就連才送的燈籠也全都叫水泡壞了。
擡擡手,“挪到其他倉室吧。”
鐵索咣啷,經過她身邊時?,衣擺猛然被抓住,許青窈看着那只?被水泡得發白的長手,視線移向籠子裏濕漉漉的人,猛然愣了一?下。
她想起郎中的話?——“如果再受潮,恐怕傷口要惡化”。
好不容易才轉好,到時?看病還要花錢。另一?方面?,現在基業的根底還在薄青城的人手裏握着,要是叫他們知道,自己的主?子真出個好歹,屆時?恐會帶來更多麻煩;還有外面?生意上的合夥和主?顧,估計早都等着看薄家的笑話?呢,正值風雨飄搖之際,怎麽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還真是處處受掣。
這樣想着,遂沉聲?道:“行吧,就放我隔壁。”放她間壁,也好叫她看着點,別鬧出什麽事來。
将心腹都遣走,許青窈疾步上了樓梯。
剛和衣睡下,就聽見隔壁一?陣當啷聲?。
許青窈翻了個身。
又是一?陣異響。
拉上錦被,将整張臉覆住,朦朦胧胧地睡去。
大約隔了一?炷香。
“咣咣咣”
像是有人在鑿牆。
“薄青城,你這是要偷光麽!”
許青窈狠狠地在牆上蹬了兩腳。
片刻靜默。
“咣。”短促的一?聲?,像是有點畏懼似的。
許青窈倒吸一?口涼氣,披上外袍,氣勢洶洶地殺了過去。
兩扇描金漆綠門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這麽晚不睡覺,你到底想幹什麽?”
籠子裏的人捉住鐵欄,正努力?将他沉重的窩搬到緊貼隔壁卧房的牆下去,鐵索因而晃動地厲害。
“愚蠢,你是崂山道士嗎?世?上沒有穿牆術。”
還在晃。
許青窈無?奈扶額,“薄青城,我看你也是真瘋了,你坐在籠子裏,怎麽可?能搬得動這龐然大物?就像你不能揪住自己的頭發,讓自己脫離地面?。”
于?是他招手,意思是要她幫他。
好了,這是給自己挖坑。
許青窈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我幫你這一?次,然後?你不許再鬧。”
籠子裏的人點頭。
一?個籠子,再加一?個男人,很重,幸好她力?氣尚可?。
推過去,然後?将鐵籠靠牆擺好。
他挺着腰往後?挪幾寸,貼在冰涼的牆壁旁,盤腿坐好。
許青窈擦了擦手,轉身要走。
門差一?指就要阖上。
“咣咣咣。”
聲?音小心翼翼中又透着大膽狂妄——
随着最後?一?聲?收勢,黑夜裏傳來微弱的回音。
始作俑者的指節還叩在籠子的鐵欄杆上。
廊上的蓮花滴漏瀝了三下。
許青窈仰天長嘆,深吸一?口氣,探頭進?去,眯起眼睛,冷厲地瞧着籠中人,半晌都未曾挪眼,意思是“你還有什麽花樣,盡管使出來”。
薄青城指指門口,又敲敲隔壁。
意思很明顯了,他這是要跟着過去。
“休想。”
許青窈的話?音剛落,籠子裏的人就跟瘋了似的,掄着腦袋往硬鐵上撞。
直到滿頭鮮血地盯着她,大約是見她還沒有作出回應,他眸光在黑暗中閃閃發亮,躍躍欲試,似乎還要再來一?遍。
“好了!”許青窈制止他。
夜太深,再這麽耗下去,明天的活計都別想幹了。
反正鑰匙在她手裏,他也出不來,她住的隔壁是個小套間,就讓他在外面?呆一?夜,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這裏的地板都是打磨過的白方石,極光滑,饒是如此,這籠子對她來說?也十分費勁。
看她推得費力?,卻是實實在在地允了他,他高興地站起來,也在籠子裏面?幫她推。
“你還好意思站起來?”許青窈氣不打一?處來,“都怪你知不知道。”
一?邊在心裏腹诽,這人真是心機深沉,連發癫都不忘威逼脅迫。
也得虧她心善,要不這人就算把頭撞掉,也沒人管。
既然談到心善了,也就送佛送到西,随手朝籠裏丢一?條棉帕,意思是要他止血。
終于?将這癫子打發足夠,她這才能步入裏間卧房,尋她的一?枕黑甜。
這門很巧妙,是一?面?帶有機關的西洋大菱花鏡,在鏡面?翻轉之前?,是斷斷看不出裏面?還另有乾坤的。
薄青城被隔在一?牆之外,面?對鏡子裏瘋傻癡狂的自己,伸手拭去鬓邊血漬。
好歹,沒聽見外面?人再發癫。
許青窈終于?安穩睡去。
鏡中人青絲散亂,臉上帶着乖戾的笑意,在籠邊一?探,摸到銅匙,極為利落地開門出籠。
手剛撫上鏡門機括,忽然停住。
淡然斂目,重新退回身後?寸地。
走到月牙桌前?,輕輕點燃燭臺,拿起桌上的一?疊契單細看,旁邊還有厚厚一?摞賬簿,一?把算盤,毛筆隔在竹雕筆山上,尖端的狼毫還濕潤,可?見用其之人之勤勉。
薄青城拉來玫瑰攢背椅,就着燭光在燈下細看,紙上記的都是那幫陝商晉商最近的行蹤,譬如在何處下榻,又去了何處宴飲,由何人接見。
薄青城不禁失笑,遠遠地朝菱花鏡中望了一?眼,低頭暗贊,“是個有心的好苗子。”
又自言自語,“只?是道行還太淺了些。”說?着随手提筆,将紙上的幾處圈出。
人家都攻到大本營來了,還在這裏就着一?點點蛛絲馬跡,揣摩善惡動機,真是心地純良得可?愛。
商場如戰場,沒有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講究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這一?局,明顯是山陝商幫聯合,作勢将自家旗子扯到江南來,攻城拔寨,預備端掉徽商的老巢。
“北棉南下,南布北上”的商路,靠的是三樣東西,一?是西北聯系蒙人的商路,二是魯豫山陝的棉花原料,三則是江南的織機和工人的技藝,其中兩個都掌握在山陝商幫的手裏,近幾年棉布銷量奇暢,眼見利潤水漲船高,他們這回是打算抛開徽商,自己單幹了。
薄青城在硯臺裏蘸墨,翻出紙張背面?,欲要提筆,一?忖,又停住,眉目深沉幾分。
算了,此事還是不要露面?為好,好不容易才争取将窩搬進?這裏。
另一?方面?,他還要再試試她的本事,截至目前?,都做得很好,卻大半得歸功于?風調雨順,未見真章,這次南北商幫大戰,才是取經之路上的火焰山。
他在籠裏待多久,取決于?她能撐多久。
走到茶案前?,随手拆開一?包分裝的君山銀針,撚了其中兩葉,喂到嘴裏,不禁贊嘆:這主?意真不錯,他正要打開海外茶路,洋人習俗古怪,喜分餐,這種分裝定然會大受歡迎,外包裝再用絲綢包裹,正好能搭個便車,也算是行走的招牌了。
沒想到她竟然能為他帶來這麽多利潤,他不禁彎了唇角,走過去輕輕撫摸冰冷的鏡面?,他是真想奔進?去親一?親她呀。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