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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連綿, 滴滴答答惹人心煩。

淮安布行總商會,座中的各位老爺和少東家們已經吵翻了天。

其中許多人是冒雨乘船從徽州蘇州和揚州特意趕來的, 共聚一?堂, 正是為了商讨應對?山陝商幫之策。

“山陝商幫在淮安就地開起?了紡織廠,要?把?咱們踢出局了,你們說該怎麽?辦?”

“何足為懼?”一?個年輕的東家揚聲道:“強龍難壓地頭蛇, 這是咱們徽商的地盤,還怕他們不成,叫那幫北夷盡管放馬過來!”

“你說得輕巧, ”又有一?人說:“棉布商路的原料和渠道,都壟斷在那幫北商手裏, 是人家能離得了咱們,咱們離不開人家。”

“依我看, 還不如報到衙門裏, 叫堂官将那些?蠻夷給趕回老家去?!”

說話的這位體?型微胖, 素來背靠官場的大樹, 平日裏也沒少欺負同行, 這會兒又說出這話, 立刻被幾個年輕後?生抓出錯漏。

“将心比心,咱們徽幫出去?做生意,五湖四海誰阻撓了?”

“對?, 自己沒本事就借官勢壓人, 豈不是壞了徽商名聲?”

“人家是在淮安設廠,這裏又不是你徽州的主場, 你打算找哪尊大佛來靠?”

……

七嘴八舌, 最後?說到已經發現有人願意自降身價,讓利諸多, 為自己争取代工機會;甚至還有人自願出賣自家工坊和織機,只為搶占先機的……堂上頃刻吵成一?片。

繡有梅蘭竹菊四君子的雙面缂絲屏風後?,許青窈悠悠抿下一?口碧螺春。

窗外雨勢更大了。

各種攻讦越發不堪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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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窈搖了搖頭,早知?道這幫奸商靠不住,沒想到竟然如此?不堪一?擊。果然是外面還沒怎麽?樣?,自己先窩裏鬥起?來了,傳到山陝商幫的耳朵裏,恐怕更要?得意。

“我看這裏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許青窈起?身,“雲娘,旺兒,我們走。”

回到自己的商館裏,她尋出一?張便箋,又叫來旺兒和近來新招攬的幾個中用之人,“有件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們幾個。”

“湖廣?

“陝甘?”

“魯豫?”

幾人面面相觑,許青窈點頭道:“沒錯,事成之後?少不了你們的好,銀子都帶着,镖局那邊已經聯系好了。”

待衆人離開,許青窈這才挪開算盤,取出底下那張被墨痕浸透的紙,奇怪,難道這是自己那一?晚神?思昏沉之下,無意圈出的東西?

多虧了這個,她才能順藤摸瓜,挖出那批北境商人來淮的真正目的。

什麽?畫舫游船,山水寄情,原來都是打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把?山陝商幫的分號進紮這座運河城市的血液裏,徹底截斷南邊徽商的財路。

也幸好,她已經想出應對?之法。

也就在旺兒等人出省的幾天時間,陝商和晉商的布行分號牌匾已經挂滿淮安城的大街小巷。

一?月之後?,天氣終于放晴。

淮安商會總館,風和日麗。

“請永聚鑫的掌櫃出來露個面。”

永聚鑫是薄家布行的商號,在淮安本地勢力最大。

許青窈坐在墨竹紫檀框屏風後?,微微颔首,“婦人守孀期間,不便抛頭露面,還望各位財東包涵。”

座下有一?個戴瓜皮帽的漢子,甕着鼻子不滿道:“你們江南這噠兒的人規矩就是多,俺們那兒的婆姨,一?年四季,想串哪兒串哪兒,誰管那麽?寬。”

聽出說話的是一?位老陝,許青窈便笑道:“西北民風豪放,自與江南不同,聽了李掌櫃的話,我這未亡人也着實羨慕得很呢。”

得虧她早做過功課,知?道這位姓李,為人性情豪爽,但也過于剛直,在山陝商幫裏說一?不二,屬于舉足輕重?的人物。

“掌櫃的有話就直說吧,今天請我們來到底是做啥了?”

“要?是棉布生意,那咱們就免談,我們即刻告辭。”說話的人斜乜着眼,拱了一?下手。

“既然各位都如此?說,那我也就開門見山了。”

許青窈起?身,肅聲道:“棉布生意自前朝起?,就是陝商晉商徽商三家共舉,現在有人要?推翻它,企圖一?家獨大,甚至還把?虎皮大旗扯進了我們的地盤裏,我們自然要?有話說。”

話還沒說完,就有人跳起?來,“有話說?有什嘛話說?”

又是那個陝商李掌櫃,“咋介?天底下的布行就你們徽商開得?我們來淮安,也是出錢買地租房請工人,地主和織工都是你們本地人,也沒見哪個跳出來有話掰扯!”

“各位,別吵了,和氣生財嘛。”和事佬跳出來了。

許青窈順坡下驢,也笑,“李掌櫃說得對?,我是沒有話說。”

她站起?身,“只是想請您看個東西。”

東西由?旺兒遞到屏風外。

這一?看,不說山陝商幫,就連徽幫衆人都傻眼了。

“這不是李掌櫃老家的棉花?”有識相的人驚道。

陝西盛産短絨棉,許青窈手裏拿的就是短絨棉。

“再看看這個。”

這是一?疊契單。

在座衆人挨個傳閱過,依次掉了舌頭和眼睛。

“你……”

“你……你竟敢!”

“各位財東似乎喉嚨不大舒服,看來是有水土不服。”

屏風後?的女聲溫潤而寬和,“江南暑氣重?,我請各位喝茶。”

席間徽商中有人毫不遮掩地笑出聲來。

山陝商幫等人相繼拂袖而去?。

留下的衆人紛紛起?身,朝墨竹屏風背後?拱手致意。

“薄家掌櫃真是高瞻遠矚,穎悟絕倫。”

許青窈道:“不敢當,只是抛磚引玉而已。”

“哎,掌櫃的客氣了,您憑借一?己之力,趕走了外敵,為我們徽商翻盤,我們這回可?真是沾了您的光。”

會館內外洋溢着喜氣的笑聲。

回去?的路上。

穿過鬧市,車如流水馬如龍,新開張的棉布行前已經有晉商在摘牌子了。

旺兒剛親眼見證了一?場勝仗,依舊興致未減,興沖沖地問:“本來已經是死局了,大少奶奶如何想得到通過收購甘陝兩地的棉花來破局?”

“‘北棉南下,南布北上’的商路,被晉商壟斷;棉花的原産料,被陝商拿捏;咱們雖有織機,卻是個多家分産的路子,架不住人心不齊,被動挨打,想要?拿回主動權,便不能困在局中,必得主動出擊,以患為利,反客為主。”

一?旁的雲娘說:“以患為利,是指趁陝商不在,殺回他們老巢,搶購棉花;反客為主,是指将咱們徽商的商號,直接開到山西和陝西去?。”

許青窈笑道:“雲娘說得正是。”

“只是為了保底,還收購了魯豫兩地的棉花,會不會太浪費?”

“咱們買的是棉花嗎?”許青窈笑着搖頭。

雲娘沉思半晌,恍然大悟,“對?了,現在才六月,各地的棉花都還沒熟呢。”

旺兒看着雲娘,耐心解釋道:“大少奶奶說,這叫收購将來的棉花,買的是棉農和棉商的預期。”

雲娘又生出新的一?重?疑惑,“那人家就肯賣?”

“今年這天怎麽?樣??”許青窈幽幽問道。

雲娘望了一?眼窗外,搖搖頭,“不好,先是澇,又是旱,今年的年辰,難。”

旺兒握拳在唇邊咳嗽一?聲,帶着幾分驕傲說:“咱們給棉農的價比去?年更高。”

雲娘醍醐灌頂,“怪不得人家肯賣。”

許青窈垂眸,帶着幾分慨嘆,“只是湖廣行省的棉花怎麽?回事?”

湖廣的棉花竟然沒撈到她薄家的碗裏來,好好的一?桌盛宴憑空缺了幾碟,這讓她隐隐有些?不安。

據她派去?的人回禀,他們趕到時,湖廣行省的棉花都已經被預訂了,許青窈提出加價,竟然沒成,這不禁讓她感到十?分意外,莫非山陝商幫的人早識破了她的把?戲,已經搶先把?湖廣行省的棉花收入囊中了?

許青窈當即就驚出一?身冷汗。

後?來才知?道,背後?的財東并非山陝商幫之人,而且對?方是拿糧食直接向棉農兌的棉花。

許青窈不禁暗自在心底感到嘆服。

這幾年年辰不好,糧食才是硬通貨,相比來購棉的陌生行商,當地棉農肯定更樂意用糧食來作交換。

最重?要?的是還能免去?在路上運輸銀兩的風險,要?知?道,她為了本趟押銀,走镖費就付了很大一?頭。

手下有人提起?最近新興的錢莊和票號,說是可?以通過信票,異地兌付銀兩,并且力薦此?種轉運方式。

她不是沒考慮過,轉念一?想,錢莊的分莊設在當地,必然與當地商幫有所牽連,而本次行動乃是十?分之機密,要?是叫經手的賬房夥計洩露出去?,這步棋就算廢了,徽幫也要?重?新落入險境。

最後?還是選擇了老套的镖局押運。

她偷師很快,将這一?招學下來,剛想通過收購淮安本地的糧食,向太湖等地的棉農再作兌付,忽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淮安市場上的糧食都沒了。

這實在太奇怪,也就短短一?個月,怎麽?會搬空了淮安米市?誰有這麽?大的能耐?

要?知?道,她此?次能壟斷北方棉市,完全是因為薄家充足的架本(現金流)在背後?支持,這個買斷米市的人又是誰?誰的財力能與淮安首富相抵?

淮安消失的米和湖廣被提前買走的棉花會有關?系嗎?

沉思間,就見旺兒神?秘地壓低聲音,露出天機不可?洩露的古怪神?情,“傳說是陰兵過境,借糧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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