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缺月挂疏桐, 長廊風雨簌簌。

地上水窪裏還?掉着那把銀剪,月光映照, 尖端銳利, 更顯冰冷無情。

很奇怪,方才看那人挨打遍體鱗傷,她竟然有絲絲莫名的快感, 大約是目睹登徒子遭報應,多少讓她憶起了一些舊事。

可是沈韻秋最後的自殘之舉,又讓她有些看不?明白。

許青窈撿起剪刀, 盯着刃上寒芒,沉吟良久。

長睫開阖數次, 終于揚聲:“去,把人截回來!”

快馬加鞭, 也不?過刻鐘而已。

“回大少奶奶, 人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蹙眉, “哪個不?在?”難不?成已經死?了?

“翻遍墳地, 也沒尋見人。”

“好了, 下?去吧。”看來是沒死?, 沒死?就好。

要是落到她手裏,反而真成了棘手事。

這人的身份她隐隐覺得蹊跷,卻又不?敢肯定。

那位失蹤的二房嫡子, 她自然是沒見過的, 可是沈韻秋不?可能沒見過啊,如果?真的是那人——一個妻子, 在什麽樣?的境遇, 出?于什麽樣?的目的,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弑夫”?

——真是駭人聽?聞的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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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初步猜測, 二房嫡子曾經的消失之謎和薄青城脫不?了幹系,可是現在又加進來一個沈韻秋,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正如所?謂“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這對夫妻的圍城裏,她是局外人。

可有一點,她卻異常清楚,這個人是名正言順的薄家嫡子,他?回來,絕對會拿走商業和家族的控制權。

應該還?給?他?嗎?

首先,她不?覺得此人能堪當大任,其?次,她有私心,即使家主之位她不?想要,也不?應該歸二房,何?況現在薄今墨還?活着。

既然公爹從前?就選中了薄今墨作為嗣子,來承繼宗祧和資産,那就說明,無論?從哪方面,他?都是最合适的繼承者。

她和他?的幾次交鋒,也确實證明,再?沒有人比這個少年更合适,更何?況,他?還?那麽年輕。

年輕朝氣而老謀深算,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她不?禁微笑起來。

如今這樣?,大約是最好的安排了。

許青窈暗自捏緊手心,廊庑外冷雨飄搖,她只覺得四肢都滾燙起來,無論?消失的那位是不?是二房嫡子,無論?二房嫡子是死?是活,薄今墨都應該盡快歸宗,接手祖業。

安排好一切,她就離開。

帶上她應得的錢,離開這座錯停三年的巢穴。

這座宅子的秘密太多太深,舌頭潛在各處,哪一天随口的一個吐露,都夠絆住她半生。

遠處燈火如豆,熙熙攘攘的嘈聲穿過雨幕,一衆仆婢擁着郎中出?門,廊上光影明滅,聲音忽近忽遠。

到了此刻,許青窈才終于發覺,對于這位端莊持重賢名遠揚的弟媳,或許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

兩個人中間,一直隔着各自的風雨。

即使某一個時刻,她們曾看起來那麽相似。

第二天早上,風停雨住,太陽出?來,人間又是新的一天。

“錢莊和賬莊竟如此相異……難為你想出?這些法子,不?怪財流從你門前?滾滾過了。”

薄今墨在南窗下?的紫檀茶桌上沖茶,将花色的錦囊解開,從中倒出?蒼冷的茶粒,經開水一滾,葉子在兔毫盞裏舒展開來,又緩緩沉浮。

親手把茶遞給?上座的女人,指着手裏玲珑精巧的錦囊。“不?如你這法子好用,現在送禮都講究這個,各地的茶商都在學你們茶康號。”

“一點小把戲而已。”

暗金色茶湯泛出?暾暾熱氣。

窗下?坐着的女人身穿鴨卵青鑲領對襟小襖,上繡銀白小朵茶花紋樣?,下?身着艾綠長裙,清雅閑适,如林下?之風,哪裏有半點銅臭氣。

偏偏手裏的算盤敲得響亮。

薄今墨見她只顧低頭瞎忙,連自己捧來的茶都不?喝,遂撚着身上白色道袍的袖角,炫耀似的遞給?對面人看,“瞧瞧,咱們倆穿了一樣?的顏色。”

許青窈看一眼,又想嘆氣,又想笑,“差得太遠,你那明明是白的。”

少年變戲法似的,将袍角一翻,露出?松綠的裏子。

“是不?是?”笑得得意。

“幼稚。”

許青窈說着端起桌上的茶盞,強掩笑意。

回到正題。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是……想好了?”薄今墨指的是開錢莊的事。

“沒錯,我回去大概也了解了些,知道錢莊是整合財資,又比帳莊規模更大,帳莊專做銀錢兌換和放貸生意,而錢莊不?但能放貸,還?能異地彙兌,甚至是集資占股,将銀兩騰挪扭轉,不?拘春秋四時,破開東西南北,水一樣?奔騰蒸蔚,形成湖海吞天之力,簡直是個創舉,依我看,這東西将來發力的時候在後頭。”

少年聽?得眸光熠熠,滿臉激昂。

他?大力興辦錢莊,外人或羨或恨,皆言他?是斂財媚富,難得有人讀懂他?的初心,當日高山流水,俞伯牙覓得鐘子期,恐怕也不?會超過他?此刻的興奮。

“窈窈。”少年眼尾微微發紅,情不?自禁地喃喃。

見他?神色古怪,許青窈皺眉,“不?許這麽叫我。”

“那我叫你‘母親’,不?怕把你叫老了嗎?”盯着她,神情像只狡黠的狐貍。

“哼,不?愧是跟銀錢打交道的,慣會讨價還?價。”

薄今墨:“那你說個稱呼。”

“就和底下?商號那些人一樣?,叫青掌櫃就成了。”

“好嘞,青掌櫃。”

見他?貌似畢恭畢敬,又腔調奇特,許青窈低頭笑了。

就聽?見外間咳嗽,兩人一時都噤聲。

原來是徐伯,從外面進來,手上拿一疊線裝冊子,放下?就出?去了。

薄今墨兩指按住冊子,以指尖推給?許青窈,“這是錢莊的設立章程和一些款項細則,我連夜趕着默出?來的,你拿回去看看,閱後即焚,勿要外傳,切記。”

許青窈點頭,“明白。”

這東西不?用他?說,她也知道,屬于無上的商業機密,到底珍重,只是不?知道怎樣?感謝才好,只好深深道一句:“多謝。”

她心裏想:把錢莊開起來,自己有了依仗之後,立即就将薄家的産業全盤轉交給?他?,如此也不?算白占便宜。

“青掌櫃太客氣,都是生意而已。”少年一本正經,光風霁月。

這話當然更使許青窈感到十?二分的尊重,她不?由得笑了笑,看向窗外江流畫舫,“出?去走走?”

薄今墨一愣,彎了唇角,幾乎是立刻起身。

四方街上行人如流,車馬絡繹不?絕,叫賣聲此起彼伏,經過瓦市,薄今墨跳下?馬車,買了兩份紫蘇飲子。

甫一遞到她手裏,轉身又跑遠了,不?知道去買什麽,她剛把頭探出?車廂,就見一堆花花綠綠的小點心遞上來。

“這個帶骨鮑螺是打蘇州傳來的,你嘗嘗,還?有這個,松子百合酥,甜而不?膩,聽?說淮安城的婦孺都喜歡,對了,東門上還?有一家新開的點心鋪子,酥黃獨聽?說過嗎?芋頭和香榧子杏仁粉拌的,我們一會兒過去可好……”

“好了好了,”許青窈急忙制止他?,無奈笑道:“你上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貪這些零嘴兒。”

“這話就不?通了,”薄今墨翻身上了馬車,“人的齒歲無論?怎樣?長,舌頭都是年輕的。”

看他?一本正經老成持重的樣?子,許青窈不?禁笑了,“你簡直像個小老頭兒。”

“那才好。”

他?側着臉,脖頸修長如鶴,僵硬地朝向窗外,語氣帶着幾分莫名的幽怨。

等了良久,沒有聽?見她開動的聲音。

“你不?吃是嗎?”

少年轉過頭來,眼尾飛上幾點緋色,長睫濡然有濕意,也因為那睫翼過于纖密,沾了水氣,東倒西歪栽了一大片,有些沾在眼下?,硬戳戳地,簡直像是要刺破那薄玉般的臉皮。

許青窈搖頭。

少年劈手撈了大包小包,半直起身,打算将東西扔出?窗外。

許青窈把人攔住,“哎,你幹嘛糟蹋糧食?”

薄今墨回過頭,居高臨下?睨她,“誰說我要糟蹋糧食了?”

“我是打算将這些東西分給?路邊的乞兒。”

“哦,”許青窈拉長聲調,故作了然,“原來如此。”

少年果?真朝牆根兒下?揮手,招來一群乞兒。

然後就見他?艱難探出?大半身子,一份一份,親手将吃食遞到衣衫褴褛的乞兒手上,得了好一陣叩謝。

連前?面趕車的老仆都捏着鼻子贊嘆,向來潔癖的哥兒,竟然半點都不?嫌髒臭。

許青窈見他?如此,在一旁微微發愣。

眼前?一晃。

“最後一份,”冒着涼氣的紫蘇飲子一直遞到她鼻尖。少年看向窗外,側顏線條鋒利清冷,聲音是帶着幹澀的傲慢,“這個叫乞兒喝了,怕是脾胃受不?住。”

許青窈聽?了,心裏只覺得十?分好笑。

伸手接過,慨然一笑,“我的脾胃好得很,就叫我代勞吧。”

馬車朝城外駛去,他?說要帶她去看銀窖和爐房(澆鑄銀錠的店鋪),這兩樣?東西是錢莊的命根所?在,她又想了解內幕,又覺得無功受祿心中有愧,神情便複雜起來,左手不?停地揪着右手,嘴裏卻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少年饒有興味地盯了她良久。

一只對票子和銀子感興趣,然而又有點底線的貓,叫他?該怎麽辦才好。

見她只顧對着窗外一去二三裏的原野發呆,他?便仰頭靠在車廂板壁上,時不?時長嘆一聲。

他?這樣?嘆氣,引得她的心七上八下?,好像偷了人家的水桶,又要打水,又怕見官。

兩人各懷心思,一路無言。

終于到達目的地,下?車的時候,他?跳下?來扶她,她轉身就移到另一側,提起裙邊,穩穩地落在地上。

少年恨恨地跺了下?腳。

許青窈快步離開,只裝作沒看見。

少年有片刻失神,停在原地,對着前?方那略顯倉促的背影,自言自語道:“許青窈,你知不?知道,我很有耐心。”

與此同時,淮安兩大商號掌櫃前?往銀爐的消息傳到薄家商事會館,籠子裏的男人盤坐在側,姿态清雅,輕撫懷裏的長毛貓,微微一笑,“我沒看錯,貓果?然是天生捕魚的好手。”

“姜尚直鈎釣渭水之魚,不?用香餌之食,離水面三尺,自言曰:負命者上鈎來!”

——從今以後,他?要将這只貓命名為“姜太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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