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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衣衫單薄立在樓上, 看着遠處燈火通明的時雨園,夜裏風露沉沉, 不過片刻, 眉眼盡濕。
昨夜,淮安漕幫總舵大堂。
淩晨時分,突然來人傳消息, 說?是老舵主身上不好。
薄今墨緊趕慢趕,總算趕上老人的最後一面。
室內燈火昏黃。
榻上之人臉色被燭光籠罩,更顯枯槁, “今墨,義父骨頭硬了一輩子, 臨死前,求你一回。”
薄今墨哪裏敢應承老人的“求”字, 跪地道:“請義父吩咐, 今墨必當盡心竭力。”
“把手伸過來。”
薄今墨依言, 剛把手遞出去, 一枚雕镌江蛟的墨色玉佩涼涼落在他掌心。
“這是……”薄今墨訝然, 這是漕幫的印信, 能號令數萬漕丁,在幫中分量不亞于泰山之重。
老人微笑道:“漕幫以後就交給你了。”
“今墨怎能擔此重任?”
“如今正?值漕幫生死存亡之際,眼看着海運就要開通, 若真給他們把漕糧運到京裏去, 咱們百年漕幫便要就地解散了,我思來想去, 也就只有你能扶大廈于将傾, 好娃兒,莫要讓為父失望。”
薄今墨将自己這兩?個月搞的以工代赈、開荒定田還有朝西北與東北輸送流民的事兒都說?了, 見老舵主不住點頭,心裏自覺有了幾?分底氣,便道:“咱們漕幫也不是非得?充當朝廷的馬前卒,到時大運河一通,直接走?商業財團的路子,或許對底下?兄弟更利好些。”
老舵主笑了下?,沒有說?話?,只有院子裏的蟲鳴聲聲刺耳。
黑夜在一點一點流散。
過了良久,老人才?說?:“今墨,你還太年輕,不知道什麽?叫‘民不與商鬥,商不與官鬥’,你那錢莊搞得?如日中天,我也有所耳聞,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但你還是要聽義父的一句話?,‘花無百日好’,為商者若無權力庇護,便如小兒抱金走?鬧市,你是讀書人,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相信你比我更懂。”
漆黑屏風後傳來一陣拍掌聲。
赫然走?出一個黑袍男子,眉目陰戾,笑容邪肆,“老舵主真是深明大義,這一番卓識遠見,着實讓晚生佩服。”
床上的老人咳聲慘厲。
“薄青城,你怎麽?在這兒?”薄今墨訝然。
“我怎麽?在這兒,”薄青城笑道:“這要問你的義父了。”
“今墨,不可造次,漕幫與沙船幫明争暗鬥數年,如今好不容易迎來千載難逢的機遇共贏,你既然已經接手漕幫,務必要拿出十二分的誠心實意,與沙船幫共襄盛舉,有朝一日使?我漕幫再次複興光大。”
薄今墨面露痛楚之色,“義父,此人陰險狡詐,城府極深,斷然不可輕信其言……”
“哎,賢侄,這麽?說?話?可就太不客氣,你到底還挂着我薄家的姓,怎可對長輩如此無禮?”薄青城低頭整理袍袖,語氣戲谑。
薄今墨氣煞,漕船要麽?在江上渡,要麽?在海上行,兩?幫素來勢不兩?立,如何結盟?拿什麽?結盟?
除非——
軍火、漕糧、蜀中、福王……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條線貫穿着既往的種?種?,嘭的一下?,燈花爆開,薄今墨腦中驀然被點亮。
與此同時,他的心卻?猛然沉了下?去,似乎連自己也被這個猜測吓了一跳。
“這是大逆不道!”少年凜然怒斥。
薄青城似乎并不意外,薄唇微勾,“賢侄,我果然沒看錯,你是個聰明人,老舵主在這裏,我們也就把話?說?開,你我都明白,僅憑今日之事,你便可輕而易舉要我性命,只是我們已經上了一條船,如今箭在弦上,消息洩露,我沙船幫尚有價值,或可茍活,你漕幫兄弟要想保全?,卻?絕非易事。”
門外金雞破曉,晨光熹微。
床上的老人聲音忽然洪亮起來,已然是回光返照,“好了,今墨,我這一生為漕幫嘔心瀝血,不想死後樹倒猢狲散,我臨死前,也就只托付你這一件事,你若答應,我便可瞑目,百年之後亦死而無憾矣。”
薄今墨站在黑暗中良久,不辨神色。
自古忠孝難兩?全?,他的心就在兩?種?道義中被不斷撕扯。
苦讀數年,就是為了建功立業,報效朝廷,如今一朝嘩變,竟然也要學那戲文?裏的亂臣賊子,這叫他如何自處?
然而,面前就是彌留之際的老人,用生命最後一絲力氣懇求他,怎能容他拒絕?
恩情太重,壓得?他看不見前路,左手和右手絞在一起,總覺得?其中一把是刀,要割掉另外的十個指頭。
“謹遵義父遺命。”一字一頓,字字泣血。
“我要你發誓。”老人眼神逐漸虛空。
薄今墨朝向床榻,重重跪地。
老人渾濁的眼忽然睜開,精光乍射,“不,我已是将死之人,你拜我何用?我要你,朝外面的太陽磕頭,只要天上的太陽一日還在,你就一日不得?背叛漕幫,生生世世,生死與共。”
“義父,我銘記您的恩情,也永遠不會忘,是碼頭在我快餓死的時候,給了我一口?飯吃。漕幫的每一條船,每一支漿,我都沒齒難忘,您放心,我這輩子,生是漕幫的人,死是漕幫的鬼,下?輩子,再遇到您掌舵,這艘船我還得?上,您,就安心地去吧!”
薄今墨強忍淚水,垂首叩頭,大拜三次。
随即起身折轉,背對着門內的老舵主,朝外面初升的太陽,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響頭。
背影如同一塊剛從水底打撈上來的太湖石。
身後傳來薄青城響亮的通報聲,“老舵主,殁了——”
天光炸開,晨曦流散。
滿樹苦蟬鳴夏。
府中人披麻戴孝,哭聲起伏,接連三日,運河之上不見片帆,滿岸白幡彙成江海,為亡者招魂。
仿佛連老天爺也感同身受,冷不丁下?起大雨。
薄今墨從老舵主葬禮回來,身上的孝衣尚未來得?及去除,即使?隐在蓑笠下?,也濕了大半。
少年行色匆匆,正?與廊下?經過的許青窈相撞。
許青窈腰間的玉珰禁步被他的蓑衣勾住。
兩?人一時都沒動,只聽見檐下?雨水叮咚。
許青窈伸手去解,薄今墨也不出聲,只将雙手很有分寸地背在身後,頭顱高高昂起,露出線條優越的脖頸,額上的一抹雪白孝布讓他無端清冷禁欲。
蓑衣條理細密,禁步上的玉飾鈴铛也都是玲珑繁瑣之物?,兩?相糾纏,竟是抵死之意,絲毫不得?開解。
檐牙上的雨線砸下?來,在青磚凹陷的水窪裏,蕩起陣陣漣漪,忽而一陣白煙,彈起絲絲縷縷的暖意。
“不如我來。”少年耳尖發紅。
“嗯。”許青窈輕輕應下?。
這次,輪到許青窈将雙手反負身後,十指緊絞,為了避嫌,她些許側開肩頸,留一截空白給他。
少年如同一棵苦竹,鼻唇間氣息清冽。
感受到他身上潮濕的熱汽,她不住向後避讓。
“好了嗎?”
“快了。”他低着頭,含糊答道。
“要不然就剪斷?”許青窈冷聲道。
“或者我将這蓑衣脫下?,你帶去吧。”
“我又不出遠門,風刮不着,雨淋不到,要蓑衣幹什麽?。”
聽出她話?裏的嫌棄和諷刺,他心頭不禁一揪,胸口?有些酸澀,幹脆低下?身去,半蹲在地上,企圖用牙齒将她腰間的紅線咬斷。
“你幹嘛?”
察覺他毛茸茸的頭顱抵在自己腰間,她抗拒地推開。
“別動。”
這回是捉住她的手腕,反剪在背後。
她偏要掙紮,叫他的唇齒無處安放。
于是他仰起臉,鋒銳的下?颌緊貼着她的月白交領蘭花繡衫,孝布抹額之下?,是一雙潋滟欲滴的眉眼,仿佛雨天的霧氣,都蘊在裏面。
“別動,很快就好,真的。”
語氣像誘哄孩童似的。
這話?好像有魔力一般,她就真的沒有再動,現在是夏天,衣衫單薄,他唇角的溫度很快地傳到她的皮膚之上,就像一把小刀,割開了她的紗衫,沿着傷口?吮吸。
“薄今墨!”
“二叔。”少年不緊不慢地直起身,冷冷叫了一聲,語氣是少見的玩世不恭。
薄青城冒着大雨趕來,長靴被雨水灌濕,手裏的馬鞭油光發亮。
沿兩?人交纏的衣物?一看,心下?了然。
沉聲道:“我來。”彎腰從靴筒裏抽出一把匕首。
身子楔進兩?人中間,頭頸卻?向許青窈一側傾斜,“夏天就是潮熱,你出汗了。”說?着,鼻尖在她耳邊親碰一下?。
一旁的少年垂着眼,長睫投下?大片陰影,蒼白陰郁,耳根紅透。
池塘裏的并蒂蓮在雨中招搖,青蛙藏進假山岩洞,發出陣陣怪聲。
薄青城說?話?間,手下?輕而易舉就削斷禁步,卻?也不肯叫那蓑衣順手牽羊将此物?挂去。
反手一轉,刃鋒雪亮,當即就将薄今墨身上青蓑削掉一塊。
自己把禁步攬在手中,掂一掂分量,滿意地笑了,牽起許青窈,“咱們走?吧。”
許青窈本能收手,餘光瞥見薄今墨,如雲過山頭,陰影忽至。
到底信任過的人的背叛更傷人,近在咫尺的希望破滅也遠比從來沒有希望更叫人絕望。
終于還是停了一停。
猶豫的空當,正?好被薄青城瞄準時機,将她的手穩穩捉在掌心。
牽着她穿過游廊,他忽然停步,說?是鞭子落在了檐下?。
他手心熾熱,早将她炙烤得?難受,她自然樂得?丢開。
“我去去就來。”
大步離開。
少年果真還在檐下?。
“忘了告訴你,那天她之所以肯臨時掉頭向南門,是因為我前一天晚上,在榻邊牽着她的手,求了一晚一起走?。”
“她可能是把那個當成了夢,然後又把夢當成了真。”
隔着雨幕,男人笑得?肆無忌憚,馬鞭握在手裏揮斥方遒,“小子,你還太嫩。”
摸着蓑衣上的缺口?,他的心也像被剜走?一塊。
頃刻間,大雨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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