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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年間, 江南本地長期以藏書量衡量家族淵源,薄家雖然是商賈發家, 卻在藏書一項上?極為卓絕, 當地百年書香世家亦無法與之?抗衡。
薄家的藏書閣叫作?“萬卷樓”,在薄府西北角,離大房老夫人住的長明閣不遠。
從前許青窈就是居于此間, 汲取到大量學識,現在重回這座府邸,藏書閣也依舊是她的一片淨土。
她沿着?木質樓梯緩步向上?。
足下那?雙高幫遍地金繡紫色流蘇的鞋子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楠木書架橫列成排, 自從她不再來,這地方已經成了蜘蛛和昆蟲的樂園, 到處都是塵灰和暗網,可見長期無人光顧, 掃櫥的婢子也懶怠了。
踮起腳尖, 從話本輿圖醫書中, 取了一本《漕運通志》。
這據說是前朝某位大臣編撰的古書, 講的是其□□皇帝棄河運不顧, 轉行海運通漕的立策始末。
不過可惜的是, 本朝皇帝後來又将大運河重啓,海運制度就此耽擱。
昨日薄今墨和薄青城的一番話,倒是啓發了她, 她懷疑這兩個人現下達成合作?的原因, 就藏在這回漕糧改制事件的裏面。
他們當然不肯告訴她內情,不過她有手有腳, 自然要?尋根究底。
她今日便是特地來此翻找線索。
翻開?書, 指尖的觸感微潮,書頁上?有點點黴斑, 大約是今年多雨的緣故。
她拿着?書,朝南窗下走去,那?裏放置着?松木的長條案,配有圓木小?凳,她斂起繡纏枝蓮襦裙邊,坐在窗前。
書架背後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
許青窈從書上?收回視線,她進來的時候便注意到門?是虛掩的,而樓下的守閣人則坐在太陽底下打?呵欠。
這地方少有人來,她也很想知道是誰,遂擡眼張望。
再沒有動?靜。
她起身,朝林立的書架深處走去。
末排的薄今墨不禁屏住了呼吸,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玩捉迷藏的時期,怕被找到,又怕太長時間不被找到,心頭充滿着?惶惑的喜悅和緊張。
自從前日的事發生,他就不再敢見她,他背叛他們的同盟在先?,她可以名正言順地唾棄他,縱使于他自己來說,是有足夠的理由——義父溘然辭世,漕幫正值危急存亡之?秋,來自義父和師父的雙重壓力,深陷忠孝兩難之?間的掙紮……
可是縱使有一萬條借口,也沒有回頭路。
他已經發過誓了。
那?腳步聲逐漸靠近,就在兩人将要?撞見的地方,忽然停住了。
他突然松了一口氣。
轉角處的畫卷架子旁,一個留着?長壽辮的小?腦袋正探頭探腦。
“伯母。”小?孩驚喜地笑了一下,忙阖了手裏的畫冊,從地上?爬起身來向她問好。
原來是二房的小?少爺。
“停瑜,你怎麽在這兒?”許青窈也難掩訝色。
小?孩揚揚手裏的圖紙,“我在看這個。”
許青窈說地上?太涼,将小?孩拉起來,帶到靠窗的座位上?去了。
許青窈又逗了他幾句,視線擦過,見小?少爺手裏的竟然是一副坤輿全圖,連忙将它放到書桌上?,用?指尖展開?抻平。
“這是哪兒來的?”許青窈看着?小?少爺問。
藏在書架後的薄今墨聽了心裏一緊,此物恐怕是他方才翻閱時失手碰到地上?的。
看着?伯母的臉色,小?男孩還?以為自己闖了什麽大禍,讷讷答:“是在地上?撿的。”
“停瑜,你看這個,能看懂嗎?”這是一張地圖,大約是自海外傳來,她記得薄青城的房裏也挂着?這麽一張。
“二叔的房裏也有這個。”
“二叔還?問我呢,”小?孩細細的手指頭捺在圖上?,“說是從這裏到這裏,該怎麽走。”
“你怎麽說?”許青窈饒有興味地俯下身細看。
小?孩拿手比劃着?,“我說可以走這兒,這兒,還?有這個。”許青窈看他指的地方,分別是陸路,河道,海路。
确實是朝廷用?過的三?種線路。
“那?你覺得哪個最好?”許青窈問。
“走路太累了,坐船好。”
“坐船也有兩條路呀。”
“海上?風大,會?把人給吹跑的。”小?孩天真?地說道。
雖是童言童語,卻與許多朝臣的意見相似——“海運涉歷重洋,驚濤駭浪,即使舟甲堅利,亦有人米漂沒之?險。”
“所以你說走河道?”許青窈問。
“嗯。”小?孩很用?力地點頭。
書櫥深處有聲音響起,“其實河道上?也常有死人的事。”
穿着?竹葉青大袖寬袍的少年走出來,定聲道:“河漕亦常致民丁死亡,糧食漂沒,只是底下人不敢往上?報而已。”
許青窈微微瞠目,“你怎麽也在這兒?”
“我來查些東西。”
“這麽說,你倒是支持海運的喽?”如果真?的是這樣,也就不怪他選擇站隊薄青城了,可若當真?如此,他這就是背信棄義,如何?向他漕幫的義父和兄弟們交代?
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許青窈心想,除非,薄青城做出了重大利好的承諾。
會?是什麽承諾?
什麽承諾才能叫兩個立場截然相反的人,止戈為武,既往不咎,甚至是生死與共,并肩前行。
看着?眼前沉郁清冷的少年,許青窈正要?開?口——
沉重的腳步聲打?破藏書閣的沉寂。
“停瑜,怎麽跑這兒來了,你母親在到處找你呢。”
原來是薄青城。
“二叔來了。”薄今墨笑意清淺。
“我不能來?”他要?是不來,還?撞不見這其樂融融的和諧場面呢。
薄青城朝身後的旺兒使了個眼色,小?少爺薄停瑜很快被抱了下去。
薄青城這才背坐到書桌前,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叩着?膝蓋。“兩位聊什麽呢?”
薄今墨揚一揚手裏的書,這是他方才随手在書架上?拿的,薄青城看見上?面的幾個大字,“《世說新語》。”
“此書滿篇的奇人逸事,二位談到哪一段?”他抻平手,放在膝蓋上?,姿态閑适,好像真?有興趣和他們來一段清談。
面前的兩個人都乖順站着?,倒像是一對他的男女學生。
“王子猷雪夜訪戴。”許青窈不假思索。①
只因這是她最愛的典故。
薄青城冷谑一聲,“哦,就是那?個半夜不睡覺,起來禍害船夫,載到人家門?口,結果撲了個空,只好原路返回,還?硬說自己‘興盡而返’的魏晉名士王子猷?”
“……”
這一套話下來,許青窈自然是無話可說。
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山野村夫都沒這麽離譜!
記得她從前給山裏的土匪念詩,那?人都能随口說上?兩句不凡之?語。
“二叔所言差矣。”
薄今墨定聲道:“小?艇相從本不期,剡中雪月并明時。不因興盡回船去,那?得山陰一段奇。”②
“世上?之?事,并非樁樁件件都要?求個實在圓滿。”
“是嗎?”薄青城冷笑道:“那?為何?世人皆愛圓滿呢,有人求團圓,你及時見過有人求‘團缺’?可見不過是失敗者給自己找場子,自我安慰罷了。”
薄青城撣了撣膝頭并不存在的塵埃,作?出嫌惡冰冷的神色,“全是文人的自怨自憐,我是看不上?這種虛弱的。”
這一杆子給支到八百裏開?外,從單純的詩藝評點到了指桑罵槐的地步。
于是,默了良久的許青窈終于忍不住開?口,“風滿紫貂裘,霜合白玉樓。錦帳羊羔酒,山陰雪夜舟。黨家侯,一般乘興,虧他王子猷。”③
薄青城雖然并未聽過這首散曲,卻也知道裏面的典故,“黨家侯”指的是北宋忠武軍節度使黨進,據史?料記載,此人性格粗豪,每逢大雪天,喜在金帳內飲羊羔酒助興。
這話是先?揚後抑,什麽“紫貂”、“白玉”,表面把這個黨進給誇得天花亂墜,實際上?就是在暗諷權貴武夫的驕奢俗氣,永遠也比不上?文士“雪夜訪戴”的風流超逸。
這哪是諷黨進啊,分明是朝他頭上?敲了一悶棍,讓他栽倒在這個無所事事所以沒事找事的狗屁名士王徽之?腳下。
薄青城臉色難看。
“罷了,二位既然志趣相投,喜好文人風雅,我一介粗人便不在此打?擾了。”起身就走。
背影倒真?是決絕。
剛走到門?口,又返回來,将桌上?的坤輿全圖給順去了。
“別忘了你我的正事。”
這話是轉過身才撂下的,因此不知道是對誰說,仿佛是在故意提醒兩人幾天前發生的龃龉。
許青窈一時無語,薄今墨神色複雜,兩人方才起好的話頭瞬時又都泥牛入海,再找不着?蹤影了。
樓梯上?響起沉重的橐橐聲,門?口半探進來個小?老頭,睡眼惺忪,打?着?呵欠,大約是才從白日夢裏被喚起來。
“二爺說下午要?請匠人來翻修這座藏書閣,還?請大奶奶和少爺移步。”
許青窈便也沒再說話,徑直推門?下了樓梯。
于是薄今墨藏在舌苔下的那?句“你恨我嗎”終于還?是重新咽進了肚裏。
依他看來,大抵是不恨的,恨也是一種資格。
天知道,他為什麽在下樓的時候會?突然絆倒,連着?踏空兩階,落到她面前的時候,臉上?鮮血直流。
許青窈蹲下身問:“你怎麽樣?”
薄今墨沒來得及回答她,因為他瞧見他的好二叔就在不遠處看着?他,臉上?挂着?陰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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