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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許家一家人都吃飽喝足, 薄今墨起身去櫃臺結賬。

返回到席上,不忘向其中的藍布褂少年囑咐, “明天早上記得早些過來?, 爐房門開得早。”

這藍布褂少年自然就?是許家的大兒子春官,聽見這話,眉眼都是亮色, 當即脆聲應了。

方才在席間,這位薄家的小少爺問他是否願意去恒昌記作學徒,恒昌記,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錢莊,就?連他們這些遠在鄉下的放牛娃都有?所耳聞。

前段時間, 恒昌記擴張分號,大力招收夥計學徒, 工錢給的很足, 後面?還能往上升, 将來?業務熟練, 一直做到掌櫃位子也不是沒可能, 這對于?那?些沒有?本錢去讀書科舉的年青人來?說?, 簡直就?是登天的直梯。

只是後面?又聽人說?,要是想進賬房,就?得識文斷字, 他這種農家子弟一沒門道?, 二睜眼瞎,自然沒什麽希望, 也就?把這個心撇下了。

此刻聽見竟然能進恒昌記, 而且還是進錢莊重地——爐房。

那?地方是澆鑄銀錠的,他知道?。

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掉到銀子眼兒裏?, 真是做夢也不敢想,當然不假思索地就?應下,唯恐答得慢了一步,叫大好前途都飛走?了。

“對了,表少爺進恒昌記的事,是夫人,”少年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輕咳兩聲,“是大少奶奶一手安排。”

少年春官一揖到底,有?模有?樣地學大人行禮,“還請小少爺回去代我給堂姐道?謝。”他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不能再和從前山裏?的放牛娃一樣粗俗野蠻。

“我阿姐呢?”一旁的許青袖眉頭緊蹙,嘴上晨起才精心塗抹過的口?脂,經過方才的宴席,已是十?分潦草。

他們一家為了趕路,早上起得早,沒怎麽墊肚子,日頭下等了一天,也着實餓得狠了,席上便有?些顧不得吃相,要不是有?眼前這個薄家的小公子在場,惦記着不能給堂姐丢臉,叫薄家的人看笑話,她早就?大快朵頤了。

可是,接下來?的事證明,他們許家的其他人顯然并不這麽想。

薄今墨朝座中兩位長輩溫聲道?:“今日之事,都是底下那?起刁奴作怪,剛才來?之前,大少奶奶已經知道?了,老?爺太太放心,刁難你們的奴才都被重罰了。”

“好!窈窈有?出息,我們也替她高興……”席間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拎着嗓門吼了這麽一聲,說?話間醉得七葷八素,站起來?的時候差點一頭栽倒,杜氏也眉開眼笑地跟着附和,雙頰酡紅,醉眼饧澀。

薄今墨看向醉醺醺的二老?,帶着幾分無奈,扶額笑道?:“這樓裏?的酒着實烈性,諸位不嫌,今夜便在此歇息吧。”

“阿姐沒說?要見我們嗎?”許青袖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父母一眼,語氣顯然有?些焦慮。

“她得了暑症,怕把病氣過給你們,說?是再等幾天,親自回村去接老?爺太太進門。”

“啊,阿姐竟然生病了嗎?現在怎麽樣,沒事了吧?”少女瞪着一雙無辜的杏眼,聲線因為緊張也跟着顫抖起來?。

“已經無大礙了。”薄今墨垂着眼,唇畔帶着清淺笑意,語氣客氣而疏離。

“那?就?好。”許青袖拍拍胸口?,大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待眼尾餘光看見自己父母東倒西歪的醉态,以及大小弟弟東張西望,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臉上便有?些挂不住,唉,這糟心的一家子,她都想回去了,在婆家人面?前,她們這一家子盡給堂姐跌份兒。

待将許家人都安置好,時辰已經入定,薄今墨這才出了酒樓,翻身上馬。

随身的小厮趨步上前來?,靠近了才低聲道?:“少主,此物怎麽處置?”

質地名貴的玉镯卧在小厮掌心之中,赫然就?是此前被許青袖托人帶進府去的那?一只。

“扔了。”

薄今墨随口?一應,揚起長鞭,策馬而去,跑出半條街,忽然又掉轉馬頭,飛馳回來?,将馬勒停,見那?小厮正高舉手中翡翠玉镯,眯起眼睛,仰面?對着月亮品鑒,薄今墨勒馬繞小厮一圈,這才俯身道?:“我的貓缺個耍具,還是叫我拿去吧。”

小厮愣了一下,很快便低下頭,深垂着頸子,恭恭敬敬地将镯子呈上。

薄今墨輕輕一撈,便拿到手裏?,小厮察覺手裏?沉甸甸的多了分量,剛要擡頭,兩大塊白燦燦的銀角子撞進眼睛裏?。

他的道?謝聲還未沖出喉嚨,已經被馬蹄撞散了,月光下,馬背上的少年沖他一笑,長鞭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銀痕,頃刻間便消失在長街盡頭。

頭頂一輪圓月高懸,屋頂和地面?都像是積滿了水。

小厮癡癡地将銀角子送到口?裏?,咬了一下,滿口?都是餘香。

翌日。

說?是給恒昌記招人,臨時卻挪到了裕春和,但?少年許春官卻看不懂這許多,只知道?這裏?是個錢財如流水的好地方,比那?話本子裏?的仙境還要誘人的所在。

“你覺得這地方怎麽樣?可還滿意?”站在爐房的後院,對着白光熠熠的銀窖,薄今墨問道?。

他比眼前的少年大不了幾歲,雖然身板不如人家壯,個子卻要高得多,此時,他正居高臨下地盯着對方,似乎打算從那?張臉上找出點什麽熟悉的痕跡。

“好,好得沒法說?。”少年憨厚地笑,兩只手各自緊張地抓住側邊衣襟,将掌心的汗搓了又搓,“夢裏?也沒見過這麽些銀子。”

想到許青窈,薄今墨搖了搖頭,心裏?嘆一口?氣,到底不一樣,雖然是一家人,有?着相近的血脈,挂着相似的姓名,人品氣質卻如同天壤之別,他真好奇,這樣的人家是怎麽養出那?樣的女兒的?

心裏?思緒萬端,臉上卻不動聲色,聲音親切溫柔,沒有?一點富貴人家的高高在上,“這家錢莊是你堂姐一手操辦起來?的,你可要上些心,別叫你堂姐失望。”

“請小少爺和堂姐放心,我一定發奮圖強,不丢許家人的臉。”許春官雙眼發亮,當即信誓旦旦地作出承諾。

二人說?着便一同出了後院,朝前頭的大堂走?去,薄今墨說?:“在這兒好好幹,手熟了,便調你到賬臺上去,學資金抽調,彙兌理財,過上個五六年,不定就?能獨當一面?,撐得起一家莊戶了。”

少年聽得眉眼發亮,臉膛燒紅,似乎也真的為那?光明的未來?而感到震動了,只是這一回,激動得竟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前頭的大堂上,青銅大鼎裏?燃着不知名的香,牆上供奉着關老?爺塑像,塑像前,閃閃發光的金銀元寶錠子,在左右各摞成一座小山。

許春官當即直了眼,薄今墨叫了他兩聲都沒有?作出回應。

恰好,裕春和的總理事鄭在提着一把算盤進來?。

薄今墨伸手引薦道?:“鄭掌櫃,這是大少奶奶的堂弟,到莊子上來?作學徒,你親自照應着點。”

鄭在看向元寶山前目不轉睛垂涎欲滴的少年,打量半晌,才朝薄今墨點頭,“謹遵少爺吩咐。”眼神卻是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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