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荷葉田田, 小舟在其間穿行,蕩開大片清波, 頭頂的月亮又大又圓, 月下的兩人?卻是一路再?都沒有說話。
船停靠在岸邊,這一灣蓮塘是薄府的一個角門處,廚房果蔬采買運輸常從這裏出入。
許青窈拂開碩大嬌豔的菡萏, 輕巧地上了岸,然後頭也不回地說:“我堂弟拿走的錢我會?還給你。”
“其實?不必,本來就是你的錢。”裕春和的錢莊, 是她一手開起?來的,他特意選在她的地盤, 是想?幫她收賬,收回那筆難算的陳年人?情舊賬, 她不必欠許家?人?的, 他們是自願離開, 已經占夠了便宜。
他從前竟不知道, 他的觀音, 一直在損害自己的心腸, 來供養罪孽深重的凡人?。他要為她破開堅固的塑胚,厚重的泥胎,她應該騎着美麗的駿馬縱橫山野, 而不是躲在殘缺的石像後孤獨垂淚。
他想?象她從這種漫長的苦刑中解脫出來後的喜悅, 卻又不可抑制地開始惶恐。
叫他一個外人?窺見?自家?親人?并不高貴的秉性,放在誰身上都會?難堪。
他也不希望拿這個來邀寵, 甚至有點怕被她發現, 認為他多管閑事——一種無中生有的冒犯,他自己也很清楚, 他目前還沒有資格染指她不願為外人?道的心酸。
可是以?她的聰明,會?不知道嗎?
下一刻——
她回頭露出狡黠的笑?容。
果然如此。
不待薄今墨解釋,許青窈就說:“你不必多說,我比你了解他們,若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被你抓住了把柄,他們怎麽?會?對你言聽計從,忽然就願意背井離鄉?”
“你似乎對人?有些太?絕望了。”薄今墨說:“事實?是,大伯确實?将那些被順走的銀料都還了回來。”
許青窈長眉緊蹙,“都?”聲調拐了一個彎兒,透露出濃濃的不信任。
薄今墨失笑?,是認輸的表現。
“好吧,只還回來一半。”藏在瓜皮帽裏的一半。
另一半藏在鞋底,一個巧妙的千層底,是藏銀料的好地方。
“我就知道,我早知道。”許青窈的表情不悲不喜,似乎連尴尬的力氣也沒有,只是嘆了一口氣而已。
反正他們已經走散。
塵歸塵土歸土,從此各走各路,三千裏路的雲和月,足可消散十年悲歡離合家?長裏短,曾經相聚一場,共飲半江水,同食一鯉魚,她還是希望他們好。
只是,在商言商,許青窈忍不住提醒,“你把許春官安排在歸化城的莊口,不怕他再?監守自盜,毀你長城?”
薄今墨敏捷地跳上岸來,暗紋繡竹葉的圓領青袍上沾滿蓮葉清香。
月色中兩人?并肩前行,“我已經給那邊掌櫃去函,制備了詳細的章程,如若發現夥計違規,永不錄用,”薄今墨停頓片刻,又說:“伯父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想?必是會?管着他的,何?況堂弟到底年齡還小……”
許青窈打斷他,“年齡還小?你也就比他大兩歲,你在幹什麽?,他又在幹什麽?……”
許青窈難得打開話匣子,“你為百萬漕工衣食生計夙夜奔波,錢莊分號開遍大江南北,每日還要讀書苦學,準備科舉入仕……”
許青窈不知不覺說了一大串,薄今墨止不住嘴角上揚,“原來我在母親眼?裏這樣厲害。”
許青窈臉熱,只好作出長輩姿态,一板一眼?地訓斥道:“說是怎樣博學多才,手眼?通天,也到底要顧及着正路才是,每日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誤了明年的科舉,卻是因小失大。”
薄今墨掌不住又笑?了,“是嗎?”
聽他語氣輕谑,姿态又散漫,許青窈雙頰紅透,幸好得夜色遮掩,順手扯出尊長威嚴,“不許這樣。”
“這樣是怎樣?”少年這回卻是換了認真的神色,推開雕花木門,長腿一邁,堵在檻內,朝她拱手作揖,“我對母親一向?恭敬。”
聽聽,這叫什麽?話,口裏說的“恭敬”,眼?下卻又分明舉止荒疏,語氣放肆,站在夜裏似一堵神佛塑像,極霸道地攔住她的去路。
見?他還沒有讓開的意思,她便有些惱火,不管不顧,悶頭朝前,邁進門檻,雙腳踩在他的黑面雲紋履上。
然是如此,額頭也只到他下颌。少年人?便是如此,在不注意的幾?天裏,就會?節節拔高,翠竹一樣挺拔豐饒,簡直使她要疑心是自己的身高在縮水。
被她踩着,他一聲也不吭,他越是安靜,她越自知理虧,乖乖下來,後退一步,他作勢伸手,要将她扶穩。
明明他的手還懸在空中,兩人?卻都輕輕一顫,頭頂的碎茸發細細密密地癢,她聞到他身上竹葉蓮花以?及露水的味道。
“窈窈。”他忽然啞着嗓子喚她的名字。
“做什麽??”她擡頭,潔白明亮的額頭擦過他唇畔,他幾?乎是用盡了生平的忍耐力,才沒有在上面印下一個吻。
“給我一個機會?。”
眼?見?她發呆,一直不說話,他帶着懇求的迫切,惶然,迷醉,眸色深晦,如同大雨中飄搖的火焰,海上焚燒的船,“可以?嗎?好嗎?”
兩個上揚的尾音,一個破釜沉舟,一個孤注一擲。
許青窈沉默良久,被夜色啃噬掉半邊臉,過了一會?兒,擡頭指着耳朵,笑?容帶着虧欠後的讨好,“耳鳴得厲害……”事先準備好的“沒聽清楚”四個字,卻是怎麽?也說不出來。
因為她聽得實?在是太?清楚了。
他好像快要哭了。
那一雙眼?睛雨霧朦胧,像是有什麽?東西碎了一地。
趁她神情有片刻的松動,少年忽然俯下身來,在她左耳的耳廓上輕輕一碰,“這樣也聽不清嗎?”
她睜大眼?睛看他。
他似乎有些無奈了,“你明白的,你明白我在說什麽?的……”
她心跳得厲害,不敢與他對視,手握成?拳,過了很久又松開,洩氣一般,終于還是在心底幽幽嘆一聲:對不起?。
他們這樣的身份,如何?能在一起?,她簡直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他還年少,未來大有可為,倘若有朝一日青雲直上,出将拜相,紫蟒加身,她以?什麽?身份站在他身邊?
她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勇敢和無畏,她其實?是個奇怪的膽小鬼——當?有人?做她的敵人?,她感到興奮,若是有人?要做她的良人?,她卻只會?一味地縮着腦袋退後。
況且,還是這樣一個見?不得光的良人?——都見?不得光了,還能叫作良人?嗎?
她長久地沉默着,留給他一截蒼白的頸子,發髻被江風吹亂,卻比齊整的時?候還好看。
她不說話,他臉上的光随之一寸寸熄滅,直到整個人?的肩頭塌下去,像是被夜幕牢牢摁住,摁到絞刑架子上,作出一個引頸就戮的姿勢,然而,有些刀不必徹底落下,也能叫人?疼得厲害。
她顫抖着搖頭。
果然,還是……不行嗎?
“窈窈,”他哀哀地叫着她的名字,像一匹迷途的梅花鹿,“別一口回絕好嗎,你再?想?一想?,三天後,三天後再?給我答案,讓我有三天的時?間來幻想?一生。”
“倘若你真的無意,我此生絕不再?糾纏。”少年修長隽逸的眉眼?在月光下顯得異常決絕。
“可是,如果你怕的是我們的身份,我會?想?辦法,世上哪對相愛的人?會?沒有辦法?”
他深吸一口氣,将心中的千絲網吐得幹幹淨淨,在船上,他不知道把心事默誦了多少遍,可是現在全無章法,只好撿着什麽?先說什麽?,舌頭牙齒腦子輪流打架。
“我不會?再?讓世俗為難你,更不會?讓它困擾我自己……有朝一日,月亮會?落在我懷裏,那時?你不再?是薄府的媳婦,我也不是薄家?的嗣子,高門大院裏,不缺我們兩個,世上相愛的人?裏,卻定然是少不了我們這一對的,窈窈,你明不明白。”
許青窈幾?乎是落荒而逃,然而天上的月亮不肯放過她,一直到她上樓,穿廊,關門,它還要從窗牖的雕花裏鑽進來,好像她真的落進了月亮裏,而月亮,被什麽?人?抱在懷裏。
她的心跳得飛快,一刻鐘之內就生出幾?百個小月亮。吓人?。
角落投下模糊的一團畸影,乍然看去,那樣窄的肩上,竟頂着兩顆人?頭,于是,就連聲音也被壓得顫顫巍巍。
“半姑,聽見?了嗎?”
“回老太?太?的話,聽見?了。”
“聽見?什麽?了?”
“薄府要亂了。”
“薄府要亂了,哈哈哈哈,這都是老爺的功勞,他為這個家?帶回來一個孽子,是他和這個孽子,一起?害死我的兒子。”
“老太?太?,大少爺是自殺的。”
“不,就是他們害死的。”
半姑反剪手臂,将背上的老太?太?緊了緊,半張妝面在月光下尤為駭人?。
“您的兒媳卻是個好的。”
老太?太?古怪一笑?,臉皺成?了個核桃,“好得不能再?好。”
所有為這所宅子掘墓的人?,都是好人?。
“可惜我兒無福。”有福的人?卻要遭殃。
“夜深了,咱們回去吧。”
“到祠堂去,再?給我兒上炷香。”
“老太?太?你忘了,咱們來前才上過。”
“我沒忘,我是怕我兒孤零零,一個人?悶得慌。”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