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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 雲娘終于肯講出那樁始末。
“老爺年輕的時候,按照老太爺的遺願, 繼承了祖業, 又?發揚光大,直做到江南首富,後來與?一個侯爺的女兒相戀, 只是商宦有?別,那侯爺不肯讓女兒下嫁,便選在同一日, 将女兒嫁了旁人?,幸好, 那位小姐有?位表妹,早對大老爺芳心暗許, 自?請替嫁, 因為這事?兒還與?家裏人?斷絕了關系。”
“就是婆母嗎?”許青窈腦海中浮現出長明閣上那位谵妄的老婦。
雲娘點頭, “所幸, 大老爺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老夫人?葉氏替嫁過來後, 兩?人?雖談不上親密無間,卻是舉案齊眉,過了一段相敬如賓的日子。”
窗外雨打芭蕉, 許青窈聽着接下來的話, 更為心驚。
後來,那場震驚阖族的通奸案發生, 二房的藍姨娘被沉塘, 老夫人?也與?老爺離了心。禍不單行,後面又?大少爺腰受了傷, 再不能動,老夫人?神?智失常,自?此便不再下樓,只專心守着兒子過活。
又?過了幾年,老爺帶回來個嬰孩,暗中交給鄉下旁支宗親撫養,随着那孩子逐漸長大,外面開始盛傳那其實是老爺與?旁人?的奸生子,老爺見大少爺癱瘓在床,承繼宗祧無望,便又?重新綿延子嗣,以這種方式替大房續了香火。
“倘若老爺真有?這種打算,納妾不是更劃算?”許青窈問。
“當年老爺因為老夫人?替嫁,挽救了薄府的顏面,十分?感激,曾當衆作出過承諾,永不納妾。”
許青窈點頭,薄家商會的生意信條便是“一諾千金”,作為東家的大老爺怎麽可能自?毀長城?
聽到這裏,許青窈終于明白了,她的婆母葉老夫人?,以為薄今墨是公爹的私生子,而老爺買她這個鄉下媳婦進門,表面上是沖喜,實際是為了讓自?己的親生兒子薄今墨過繼到她這個長房嫡媳的名下,以兒代孫,好名正?言順地繼承家業。
于是就在她被迎進門的那一日,老夫人?在拜堂行禮的敬酒中動了手腳,打算毒死老爺,只是沒想到被自?己的兒子識破,又?将計就計作了掉包。
“沒有?掉包,那杯毒酒被少爺自?己喝了下去。”雲娘雙目低垂,顫抖着說。
怪不得,怪不得敬酒之後,他就倒在了地上,她記得鮮血溢滿他胸膛的模樣,就在那一刻,婚堂變靈堂,命運的滾滾洪流向她席卷而來。
怪不得,他說“娘別怪父親……”、“父親也要?原諒……”
責怪誰?就在死前的最?後一刻,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後來癱在床上不能自?理的命途跌宕的可憐人?,還在父母之間轉圜,企圖扭轉母親對父親的仇恨,彌合他們跨越數十年婚姻生活的隔閡。
原諒誰?或許他想替父親原諒母親——原諒母親弑夫的沖動,原諒他替父親赴死,原諒他自?己的不告而別,原諒他私自?作出這樣的決定?,叫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骨肉至親一場,就此走到盡頭。
于他而言,到底是解脫,還是遺憾?
許青窈再說不出一句話。
“三年前,大少爺在被背去拜堂前,囑托我告訴您,将你這樣好人?家的女兒卷進薄府的泥潭來,他很愧疚,也很無能為力,他的死,希望不會吓到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笑着的,很溫柔,他真的怕吓到你。”雲娘陷在回憶裏,掙紮着彎起唇角,轉瞬卻泣不成?聲。
許青窈深吸一口氣,眼淚倏然而下。
即使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值得這樣的長歌當哭。
一瞬間,許青窈終于明白,老夫人?正?是懷着這樣不為人?知的痛苦,一夜白頭,她不能承認,也不肯承認兒子竟然是死于自?己親手備下的那杯毒酒,從此只好卧床癱瘓,把自?己活成?逝者?的模樣。
如果說這樣的自?虐式懲罰可以減少內心的負罪感,那麽對于這場悲劇源頭的消滅,則将徹底消弭她的自?我歸罪,将她從漫長的苦刑中解脫出來。
這也正?是為什麽薄今墨現在躺在床上生死未蔔的原因。
是她殺死了他。
她的婆母殺了薄今墨。
原來如此。
可是還有?一點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薄今墨真的是公爹的親生兒子,公爹怎麽會舍得把他撇給一個鄉下的老賭鬼?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一個瘦骨伶仃的小男孩,灰頭土臉,身上都是傷口,那樣子實在叫人?不忍細看。
“老夫人?怎麽篤定?薄今墨就一定?是老爺的子嗣呢,萬一,我是說萬一,”許青窈說:“萬一他只是老爺發善心,從外面撿回來的孤兒?”
“若真是那樣,為何老爺一定?要?将那孩子過繼到大房名下,甚至不惜違背大少爺的意願?少爺是個好人?,他不願拖累別人?,一直不肯成?親,是老爺逼他這麽做。”
許青窈沉默了,原來她能嫁入薄家,竟然是為這位身世離奇的嗣子鋪路嗎?
可是事?情兜兜轉轉,老爺的初衷卻還是實現了,甚至更快。
當然,也正?是因為薄今墨過繼到她名下,叫她作了嗣母,三年前才保住她一命。
窗外大雨滂沱,油燈昏黃,明瓦窗上水流如注,罅隙間升騰起股股白霧。
事?到如今,二人?對坐垂淚,似乎除了一句“造化?弄人?”,再無別話可言。
有?叩門聲響起。
門外白管家問:“大少奶奶,老夫人?失蹤了,要?派人?去尋嗎?”
許青窈想了想,“不必了。”
她的婆母,被這座宅子困住大半生,又?在榻上蹉跎三年,任憑雙腿萎縮,現在終于肯重新下地,走到萬水千山中去,就讓她去吧。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她本來也只是過客,為何要?充當守墓人??
想來很有?些荒誕,她算計離開幾次,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陰差陽錯,都沒走成?,倒是她早已年過半百的婆母,揣着一把帶血的匕首,帶着一位殘面的老婢,就這樣把那些撲朔迷離的過往,連同大霧彌漫的薄府,以及運河上古老的淮安城扔在身後,奔向人?生下半場。
在她面前,自?己似乎活得太糾結,也太沒有?底氣。
床上的人?喉嚨裏發出艱難的聲音。
許青窈過去給他喂水。
看着少年生息淡薄的眉眼,許青窈苦笑,“遇上你們這一家人?,真不知前世修了什麽孽緣……”
現在他到底是她的嗣子,還是小叔?
命運像網一樣,将他們收得越來越緊,她身處其中,簡直不知道如何自?處,有?時候想着,認命算了,到目前為止,這個宅子裏發生的樁樁件件,都告訴她,越折騰越悲涼,每個人?的因果都錯綜,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幸,她好像停在水中央,四面都是煙波浩渺,天地蒼茫,然而下一步,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朝哪兒去了。
許青窈俯下身去,朝床上面無血色的人?耳語道:“薄今墨,你快點醒來,你醒來,告訴我,下一步該幹什麽……”
她坐在床邊,捉住他的手,臉上挂着迷茫的微笑,像是在說夢話一樣,“如果你能醒來,我就原諒你,我們到建陽去。”
“這是要?去哪兒?”薄青城從樓上下來,身上只披一件單薄的青袍。
見她正?坐在床邊,執着薄今墨的手,他古怪地笑,“現在你又?有?一個小叔了。”
許青窈看着他,沒有?說話,神?色複雜。
薄青城愣了一下,微微揚眸,以一種連自?己也不确定?的口氣,問:“怎麽,你不會以為他是我害的吧?”
許青窈失笑,“那倒不會。”
薄青城有?點意外了,“為什麽?”她竟然肯信任他?
許青窈看着門口漏下的一束天光,“其實我早知道,你們兩?個聚在一起,共事?的原因遠遠大于我,你要?借他的力,他不知道什麽地方也要?依仗你,像你們這樣的人?,為了一個女人?自?相殘殺,這是沒可能的事?,我還沒自?負到認為男人?肯為了我放棄自?己的大業。”
他聽完,似乎疲倦不堪,慵懶地靠在桌邊,打量她良久,“你這樣活得不累嗎?”
說完饒有?深意地笑,像是在勸慰自?己,“人?生在世,難得糊塗,糊塗人?才是有?福的人?。”
“我要?是糊塗,不知道死了幾回了,”許青窈笑得悲涼,眼睛卻依舊明亮,“人?不是因為糊塗而有?福,而是有?福才能糊塗。”
薄青城長嘆一口氣,語氣無奈,又?好像有?點甘之如饴的意思,“你永遠知道怎麽贏我。”
“我本來沒想贏你,是你勝負心太重。”
薄青城表情微妙地啧了一聲,“還說沒想贏?”這不是又?贏了一局……
見她姿态冷硬,大有?送客之意。
知道她忙了一夜沒睡,薄青城也不再讨嫌,起身朝門外走去,“昨天晚上謝謝你照顧我。”
“舉手之勞,無足挂齒,”
許青窈将手搭在薄今墨額上,頭也不擡,“請你離開,現在我要?照顧他了。”
薄青城拂袖而去,走出幾步又?踅回來,站在門口,猶豫良久,終于下定?決心道:“族裏給你請了個牌坊。”
他下意識地捕捉她的表情。
然而,許青窈先是一愣,随即緩緩擡起頭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兩?個人?都僵住了。
清風過廊,陽光半傾,竹篾簾子光影錯落,誰都沒料到下了一夜的雨,這時天會放晴,像是老天爺同他們開了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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