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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空氣帶着鹹絲絲的味道，不遠處穿來波濤洶湧的聲音。哈利扭頭朝後望去，那裏聳立着一座懸崖，陡峭的岩壁直落而下，除了幾塊從懸崖脫落下來的岩石，四下滿目荒涼，只有繁星點點的夜空，和蒼茫的大海。

他們的目的地在更遠一點的地方，需要沿着懸崖攀岩而下。低處的岩石被海水沖刷得溜溜溜的，增加了一定的危險性，哈利小心翼翼地往下挪着，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始感覺到散發着海腥味兒的冰冷水花濺在他臉上。随後，他脫下隐形衣，跟着鄧布利多滑入海水，向着懸崖上的一道裂縫游去。

海水冷極了。哈利凍得麻木的手指在粗糙、潮濕的岩石上擦過，所有的感覺都在寒冷中變得麻木。他哆嗦着，盯住那個光點，思緒飄回了霍格沃茨。他想象着赫敏和羅恩正在召集D.A.的成員監視馬爾福，很可能只有三四個人響應，金妮、納威、盧娜、秋，那樣福靈劑應該夠給每個人分一點。可如果秋發現他又将這件事情對她隐瞞下來，會不會覺得他依然不信任她呢？

他有點後悔，如果早點告訴秋，或許她會有所準備，讓他更加放心地離開，或許再之前還能避免因為和馬爾福打鬥被關禁閉——但也僅僅是一點點而已。當他登上暗道後的臺階，穿過那道只有血才能打開的門時，依然慶幸秋不必知道這些。很早之前他就做了決定，這一年裏她只要認為他處于嚴密保護之下，做着沒那麽危險的事情，然後專心準備N.E.W.T和越來越嚴格的傲羅選拔就好。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懸崖內部有一片黑色的大湖，湖面一望無際，中央閃爍着一道朦胧的綠光。四下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沿着湖岸前行的時候，鄧布利多刻意提醒他不要踩進水裏。不用他說，哈利也不敢。剛剛他用飛來咒試着找魂器，結果差點被水裏蹿出的一個大家夥幹掉，只是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麽，它便被鄧布利多重新打了回去。

伏地魔在這裏留了一條小船，當他們緊緊地擠在船上，向湖心駛去時，哈利忍不住用魔杖湊近水面，發現那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蒼白的死屍。他的嗓子眼兒頓時有一種想吐的感覺，再也無法假裝自己不害怕。碰見特裏勞妮教授，把福靈劑交給羅恩和赫敏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哈利突然希望自己當時好好地跟他們告一個別……他甚至沒有看見秋，萬一這就是最後一面……

小船撞到了什麽東西上，停在了那裏，也打斷了哈利的胡思亂想。就着亮光，哈利看清了這裏是一塊和校長室差不多大的平地，那種綠光來自于中心的石盆裏乘着的液體。這本來應該是很漂亮的，可在這種情況下，哈利只覺得邪惡難言——面前是比毒藥更可怕、必須喝下去的東西，身後是虎視眈眈等着你倒下去的死屍。

他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面臨這種狀況。逼迫自己尊敬的師長喝掉一種或許會給他帶來無法忍受的痛苦的藥水，還要發誓自己不能停下，每件事都與他心中的正義和榮譽感相悖。哈利在這種萬分痛苦的撕扯中握緊手中的杯子，顫抖着誘哄那個熟悉的老人喝下，每一次他都乖乖一飲而盡，可接下來卻又慘叫着喊停。

他從來沒見過這麽脆弱的鄧不利多，像個孩子一樣哭喊、哀求、翻滾，到了第十杯藥水下肚，鄧布利多喘着粗氣，臉朝下翻滾在地上，虛弱地渴求着水。

只有一個地方能弄到水，而那是伏地魔早就計劃好了的。

哈利豁了出去，撲倒在岩石邊，把杯子伸進湖裏，舀了滿滿一杯冰冷的湖水。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要了他的命。湖面劇烈攪動，到處都是從水裏冒出來的陰屍，睜着凹陷的眼睛，朝岩石這邊漂浮過來。哈利拼命抓住島上光滑潮濕的岩石表面，胡亂發射着咒語。此前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黑魔法防禦術很不錯，可到了如今才發現，面對伏地魔這樣一個強大的對手，他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到頭來還是鄧布利多把他從陰屍冰冷的手中解救出來。哈利的身上擦破了好幾處，但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到鄧布利多身邊，後者已經重新站了起來，雖然蒼白而虛弱，但力量依然比他強大得多。

鄧布利多将石盆裏的挂墜盒揣進長袍，帶着他重新登上小船，緩緩駛離了這裏。到了岸邊，哈利用肩膀撐起鄧布利多大半的重量，回到拱門前，他用自己擦傷的地方蹭了蹭石壁，然後從重新出現的洞口走了出去。

他沒想到自己真的能成功幻影顯形到霍格莫德，在熟悉的景物撞入眼簾時，哈利幾乎立刻松了一口氣。他想把鄧布利多留在一戶人家裏，然後回城堡求援，可聞聲而來的羅斯默塔夫人打破了他一切安好的幻想。

“那兒——”

她指着城堡上空的黑魔标記，神色驚恐。這似乎給鄧布利多打了一劑強心針，他掙紮着站起來，重新掌控了主動權，朝羅斯默塔夫人借了兩把掃帚。哈利重新穿上隐形衣，跟着他一起朝城堡飛去，同時緊緊盯着天空中的那個骷髅。可能失去朋友的恐懼像一個有毒的氣泡一樣膨脹着，擠壓着他的肺部，他已根本沒有心思考慮其他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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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布利多正解開他親手設置在城堡周圍的那些魔法，這樣他們才能迅速進入學校。黑魔标記是在城堡的制高點——天文塔的上空閃爍着。哈利的心猛然下沉，仿佛被一塊大石緊緊壓住。天文塔是秋最喜歡去的地方，她和他說過無數次了，她喜歡天文，喜歡觀測……

不，不要。哈利狂亂地想着。不要是秋，求求你了……

他降落在那裏，四周荒涼無人，大門緊閉。

哈利的恐慌還沒有散去，他求助地看着鄧布利多，可他只是讓哈利去找斯內普。他還沒來得出門，就聽到另一邊傳來的腳步聲，只得連忙退到一邊。門開的瞬間，他聽到馬爾福的聲音念道：“除你武器！”

哈利渾身僵硬，仿佛被凍住了一般。就着黑魔标記的綠光，他看見鄧布利多的魔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飛出了圍牆外。

鄧布利多用無聲咒定住了哈利，他念這個咒語用去的一秒鐘時間，使他失去了保護自己的機會。哈利被迫站在隐形衣下面聽他們談話，他試着掙脫魔咒的禁锢，可就是做不到。下面又傳來碰撞聲和人們的喊叫聲，比剛才更響了，似乎有人就在通向鄧布利多、馬爾福和哈利這邊的旋轉樓梯上搏鬥。哈利的心在他看不見的胸膛裏狂跳，卻沒有人能夠聽見。

馬爾福說有一個人死了，食死徒從屍體上跨了過去，可死去的人是誰呢？

四個食死徒突圍了上來，其中還包括狼人，哈利不敢想象那肮髒的黃牙上滴落的血跡是誰的，他只想沖破屏障，給這些人施惡咒。下面還有人在試圖沖上來，是鳳凰社的成員，這讓哈利的心中又一次出現了期待，也許鄧布利多不用死在這裏，也許……

通向圍牆的門又一次被撞開了，沖進來的人是斯內普，他攥着魔杖站在那裏，一雙黑眼睛迅速掃視着面前的場景。

“我們遇到難題了，斯內普。”一個體格粗壯的食死徒說，他的目光和魔杖都牢牢地盯住鄧布利多：“這小夥子好像不能——”

但是另外一個人念着斯內普的名字，聲音很輕很輕。

“西弗勒斯……”

這聲音比哈利整晚經歷的任何事情都叫他害怕。鄧布利多在哀求，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接下來，哈利眼看着十幾年來最恐怖的一幕在眼前發生。

斯內普的魔杖尖上射出一道綠光，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鄧布利多的胸膛。他被擊到空中，似乎在那閃亮的骷髅下停留了一秒鐘，然後像一個破爛的大玩偶似的，慢慢地仰面倒下去，不見了。

他的圍牆隕落了。

哈利身上的禁锢消失時，最後一個食死徒正要離開塔頂，他一把掀開了隐形衣，大叫道：“統統石化！”

食死徒踉跄了一下，像尊蠟像一樣倒了下去。哈利越過了他，朝着漆黑樓梯跑了下去。

找到斯內普。這是他心裏唯一的念頭。

他縱身躍過最後十級螺旋形樓梯，只見斯內普消失在走廊遠處的拐角處，他和馬爾福似乎是毫無損傷地沖了出去。哈利拔腿急追，卻被狼人格雷伯克一下撲倒在地。哈利還沒來得及舉起魔杖，格雷伯克已經撲到他身上，汗臭和血腥味灌入了他的口鼻之中，貪婪的熱氣噴到了他的喉嚨口……

“統統石化！”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下一秒他身上的狼人被用力拉開，秋的臉出現在眼前。又一道綠光飛來，他趕忙抱着秋就地一滾，險險躲開，然後不顧一切地向混戰的人群沖去。

“哈利，小心！”秋在他背後尖叫道。哈利立刻蹲下，避過了頭頂的魔咒。他回身把和秋對戰的食死徒擊飛，然後繼續低着頭，向前急奔，驚險地躲過頭頂上方的一個爆炸，瓦礫碎片如陣雨一般。

絕不能讓斯內普逃掉，他必須抓住斯內普……

“那邊！”麥格教授喊道，哈利瞥見女食死徒阿萊克托雙手護頭飛奔着從走廊上逃去，她哥哥緊随其後。秋不知什麽時候跟了上來，在他身後不斷發射着咒語，擋開那些試圖攻擊哈利的食死徒。哈利的速度更快了，他順着走廊向前飛奔，不顧身後乒乒乓乓的激戰聲、其他人叫他回去的大喊聲，以及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的微弱呼叫聲……

他在拐彎處剎住腳，運動鞋踩在血跡上直打滑，斯內普已經沒有影子。

“痕跡立顯！”

秋的聲音在長久的奔跑後還有些不穩，但魔咒卻很有效果，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道閃光。哈利順着那行顯現出的腳印沖過去，秋在他身旁制造一切可能的屏障，沒問為什麽，跟着他一起在城堡裏四處尋找。

走廊裏站着一群穿着睡衣、不知所措的赫奇帕奇學生。厄尼·麥克米蘭看起來似乎想打招呼，但哈利大叫着“閃開”，把兩個男生撞到一邊，飛奔過門廳，沖進外面漆黑的場地。秋的杖尖發出一道閃光，照亮了前方三個人影的輪廓，從外形看是大塊頭金發食死徒，以及跑在前面的斯內普和馬爾福。

又一道咒語從身後傳來，哈利聽見秋停在原地，和追上來的食死徒打了起來，與此同時，獵場小屋被食死徒點着，成了一片火海，他猛然回身，只看到秋的黑發在火光中飄揚。趁那個食死徒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時候，哈利發射了一個障礙咒，成功擊倒了他，然後狂奔着從海格和他的對手身邊跑了過去，指着斯內普的後背大喊：“昏昏倒地！”

沒有打中，紅光飛過斯內普的頭頂。斯內普迅速轉身，大叫道：“德拉科，快跑！”

他和哈利相距二十米開外，四目對視，幾乎同時舉起了魔杖。

哈利恨極了，不顧一切地朝他發射着鑽心咒，斯內普只是冷笑着，一次又一次懶洋洋地把他的魔咒擋開。

“你別用不可饒恕咒了，波特！”斯內普在熊熊的火焰、海格的怒吼和火屋裏的牙牙的狂吠聲中喊道：“你還沒有足夠的膽量和能力——”

“速速禁——”哈利咆哮道，但斯內普幾乎是懶洋洋地輕輕拔開了他的魔咒。

“回擊啊！”哈利沖他狂叫道，“回擊啊，你這個懦夫——”

“懦夫，你是說我嗎，波特？”斯內普吼道，“你父親從來不敢攻擊我，除非是四對一，我倒想知道你會叫他什麽呢？”

“昏昏倒地！”秋再一次趕上來，站到了哈利旁邊，兩個人的力量讓斯內普稍微正視了一些，但他依然在冷笑：“和你那老爸一模一樣，可還欠點火候——”

“障礙重——”

但哈利還沒來得及說完咒語，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突然襲來，他跪在了草地上。秋在尖叫，劇痛足以使他斃命，斯內普要把他折磨致死或者致瘋——

“不！”斯內普咆哮道，哈利感到劇痛消失得像來時一樣迅速，他蜷曲着躺在漆黑的草地上，緊握魔杖，不停地喘着粗氣，秋撲到他身邊，試圖将他扶起來。哈利聽見頭頂上的什麽地方斯內普大叫着：“你們忘記命令了嗎？波特屬于黑魔王——我們別碰他！走！走！”

食死徒兄妹和大塊頭食死徒服從了命令，朝着大門口跑去，哈利覺得自己臉下的大地都在顫抖。哈利使足力氣，憤怒地吶喊一聲，他不顧自己死活，再次站了起來，步履蹒跚地朝斯內普追去——

“神鋒無——”

斯內普輕揮魔杖，魔咒再次被擊退。但這時哈利離斯內普只有幾步遠，終于可以看清他的臉。沒有冷笑或譏諷，現在那張臉上只有憤怒。哈利集中全部意念想道：“倒挂金——”

“不，波特！”斯內普尖叫道。随着一聲巨響，哈利向後炸飛了，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這次手中的魔杖飛了出去。他聽見海格的大喊聲和牙牙的狂吠聲，還有此前從來沒聽見過的秋那樣憤怒的叫聲。斯內普随随便便将她打倒在地，走近了哈利，低頭瞪着他。

“你竟敢用我的魔咒來攻擊我，波特？”燃燒的木屋映照出斯內普蒼白的臉龐，他臉上滿是憎恨，同殺死鄧布利多時一樣。

“是我發明了這些魔咒——我，混血王子！你要用我的發明來攻擊我，像你肮髒的父親一樣，是嗎？我說不行……不行！”

哈利撲向他的魔杖，但斯內普向魔杖施了個魔咒，魔杖飛入黑暗中不見了。

“那麽你殺了我吧！”哈利喘息道，他一點兒都不害怕，只有憤怒和蔑視：“像殺他一樣殺了我吧，懦夫——”

“不許叫我懦夫！”斯內普尖叫道，他的臉突然變得無比瘋狂，毫無人性，好像同他們身後火屋裏厲聲狂吠的那條狗一樣痛苦。他猛烈地抽打着空氣。哈利感到有種白熱的、像鞭子樣的東西打在臉上。他被重重地抽倒在地，滿眼冒着金星，有一陣子好像停止了呼吸。

“放開他！”秋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鑽心剜骨！”

斯內普的胳膊停頓了一瞬，他轉向了秋，哈利忽然感到有了力氣，能夠支撐他艱難地爬起來，一手緊緊揪住斯內普的袍子，一手摸索自己的魔杖：“你別碰她——”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陣翅膀的撲棱聲，巨大的影子遮住了天空中的星星。巴克比克已經飛到了斯內普的頭上，刀一樣鋒利的爪子抓得斯內普連連後退。哈利坐了起來，剛才撞到地上的腦袋還眩暈着，緊接着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提了起來，他艱難地轉頭，看見小天狼星因為憤怒而發亮的灰眼睛。

“不許——你——對他——出手！”小天狼星憤怒地追了過去：“鼻涕蟲，懦夫！”

斯內普拼命奔跑着，巨大的巴克比克拍着翅膀在後面緊追不放，發出一種哈利從未聽過的尖厲吼叫。哈利掙紮着站了起來，奔到地上的秋身邊，花了好一會才感覺到她的心跳。他跪在地上緩了一會兒，然後東倒西歪地去找他的魔杖——但太晚了，等他找到魔杖轉過身時，只看見鷹頭馬身有翼獸在大門口的空中盤旋着，斯內普已經不見。

☆、注定分離

哈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格蘭芬多塔樓的。就在不久之前，一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也是哈利所知最好的巫師躺在天文塔下，四肢攤開，手腳折斷，假的挂墜盒散落在旁邊。

他不知道也不關心R.A.B是誰。一切都崩塌了，在他心中如同信仰一樣堅固偉岸的屏障，為了一個假的魂器自廢魔力，死在他最信任的人手中。盡管很艱難，他卻還要努力地去面對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鄧布利多再也不會對他說什麽了，再也不可能幫他什麽了……

他認識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最嚴重的是比爾，被狼人咬得面目全非，芙蓉堅持要和他結婚，完全不在乎他的毀容。哈利茫然地想着，如果沒有秋，此時躺在病床上，滿臉血肉模糊的人大概也有自己。

鳳凰的挽歌盤旋在霍格沃茨，久久不散，仿佛吟唱着每一個人的悲傷。鳳凰社的成員幫忙收拾殘局，教師們忙着安撫學生，然後聚在一起讨論學校的未來。當哈利在校長室裏再見到那個智慧的老人時，他已和歷代校長一樣，成為了牆上的畫像。

麥格教授想要關閉霍格沃茨，送學生們回家，可哈利關心的只有鄧布利多的葬禮。幾乎所有的教師都和他看法一致，鄧布利多大半的生命都用來守衛他深愛的學校，最終也該在這個地方長眠。

“那樣的話。”哈利說：“就該等到葬禮結束後再送學生回家。他們想跟校長——”

最後一個詞卡在他的喉嚨裏，但是斯普勞特教授幫他把話說全了。

“告別。”

沒有人反對。哈利也不在乎什麽反對，在空曠而寂靜的夜裏，福克斯已停止歌唱。

鳳凰永遠地離開了霍格沃茨，像鄧布利多一樣永遠地離開了學校，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哈利。

當他躺在四柱床上，睜着無神的雙眼看向篷頂時，忽然無比想念小天狼星，盡管知道他就在這裏，和其他人一起，可哈利還是迫切地想要和他待在一起，面對面地聽他說點什麽。一個為他引路的人去世了，在他心中，還能夠保護他，給他長輩的關懷的人只剩下小天狼星。

所有的課程都暫停了，所有的考試都推遲了。在随後的兩天裏，有些學生被他們的家長從霍格沃茨匆匆接走，又有許多哈利不認識的男男女女擁到村子裏，來向鄧布利多作最後的告別。魔法部的代表團也被安排在城堡裏住了下來。哈利煞費苦心地避免跟他們中間的任何人碰面，他相信他們遲早會盤問他鄧布利多最後一次離開霍格沃茨的來龍去脈。

他現在整天和羅恩、赫敏還有秋待在一起，每天到校醫院探望兩次。納威已經出院，比爾還在那裏繼續接受龐弗雷夫人的照料，金妮也在照料戰鬥中傷了腿的迪安。哈利把紙條給赫敏看了，但仍然不知道要編出什麽樣的話來對秋說，所以只好緘口不言。

秋比他想象的更有耐心，除了溫柔地陪着他以外沒有問任何問題，這令他不禁感到寬慰。同時，想起秋本來準備參加的考試和傲羅選拔，他又感到一陣莫大的諷刺——他在瞞着她這件事上花費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她能不受他的影響，可最終她還是因為他而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

赫敏現在已經查到了“混血王子”的來源，但哈利對斯內普的父母一點都不感興趣，他想起這個人時，心中只有強烈的憎恨。現在他理解了小天狼星為什麽那麽仇視斯內普，在哈利告訴他正是斯內普偷聽了那個關于他父母的預言後，小天狼星并沒有太多的意外，或許他比哈利更加了解這個殺人犯，知道他到底能幹出什麽事情來。

鄧布利多的葬禮之後一個小時，霍格沃茨特快就會開走。哈利提前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然後跟着其他人一起穿着禮服長袍來到黑湖邊。溫暖的陽光照耀着湖水，這是夏季一個最最美麗宜人的日子，哈利看着許許多多魚龍混雜的來客，從體面整潔到衣衫褴褛，不禁意識到鄧布利多到底影響了多少人——在他的生平中，曾經接觸過那麽多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并贏得了他們的尊敬。位高權重者很可能懾于他的威名，或懼怕社會的輿論而來，但那些小職員、歌手、酒吧老板、服務生、列車售貨員和幽靈，他們來此的唯一理由就是對他的愛戴。

哈利坐在湖邊那排椅子的最後幾個座位上，秋在拉文克勞的區域與他對望。人魚歌聲哀婉，海格抱着鄧布利多用綴滿金星的紫色天鵝絨包裹的遺體走到最前方的桌子那裏。一個頭發濃密、穿一身樸素黑袍子的小個子男人從座位上站起身，站在鄧布利多的遺體前致辭。人魚都冒出了水面，也在仔細地傾聽。哈利想起兩年前鄧布利多蹲在水邊，差不多就在此刻哈利所坐的這個位置，用人魚的語言跟人魚的首領交談。哈利不知道鄧布利多是在哪兒學會了人魚的語言。他有那麽多事情沒有問他，他有那麽多話應該對他講……

于是，突如其來地，可怕的事實朝他襲來，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毫不留情，不可否認。鄧布利多死了，不在了……他緊緊地攥住手裏那個冰冷的挂墜盒，攥得手心生疼，但仍然擋不住淚水湧出他的眼眶。鄧布利多說，重要的是不斷鬥争、鬥争、再鬥争，只有那樣才能把邪惡控制住，雖然永遠不可能完全消滅……

哈利坐在熱辣辣的太陽底下，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些關心他的人一個人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媽媽、爸爸，他的教父，最後是鄧布利多，他們都決心要保護他，然而現在，除了小天狼星，他們都已經不在。早在發現小天狼星也可能被伏地魔抓住以後，哈利就明白，他不能再讓任何人擋在他和伏地魔之間，必須永遠抛棄那個早在一歲時就應該丢開的幻想，不再以為某位長輩的懷抱會保護他不受任何傷害。

現在沒有人會把他從噩夢中喚醒，沒有人會在黑暗中低聲安慰他，說他實際上是安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哪怕他僅剩的教父也不行。他把韋斯萊夫婦、小天狼星、秋……一個一個地從保護者的行列劃入被保護的範圍，直到剩下最後一位、也是最了不起的一位保護者。現在，鄧布利多死了，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孤獨。

小個子的男巫致辭結束後，明亮的白色火焰沖天而起，馬人和人魚完成了志哀，人們紛紛站起來。哈利看着羅恩和赫敏。羅恩的臉縮成一團，似乎太陽刺得他睜不開眼睛，赫敏臉上滿是亮晶晶的淚痕。他又看向秋，此時她已經不哭了，帶着近來哈利總是在她臉上看到的平靜。

哈利朝她走過去，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等着他，被微風吹起的頭發帶着令人心碎的溫柔。在那一刻，他心中動搖了，什麽話也說不出口，還是秋主動拉起了他的手，輕輕地問道：“我們走一會兒好嗎？”

哈利任由她牽着，軟軟的手指繞在他的手掌周圍。走動的感覺比坐在那裏要好得多，他的心漸漸靜了下來，可剛剛的決心也随之而去。在秋的包容面前，他永遠都無法毅然決然地說出什麽殘忍的事情，唯恐刺痛她——也是他心中那片柔軟的所在，這就是秋和羅恩、赫敏最大的不同之處。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什麽都沒說，魔法部長過來叫走了他，秋便跟着弗立維教授回去了。

像他猜想的那樣，魔法部試圖了解他和鄧布利多單獨出去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但哈利牙關緊閉，堅持不肯說，同樣，接下來也再次拒絕了和魔法部合作的提議。

斯克林傑狠狠瞪了他幾眼，然後一言不發地掉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羅恩和赫敏匆匆朝哈利走來。與迎面而去的斯克林傑擦肩而過。哈利轉過身，慢慢地往前走，等着他們趕上來。最後，他們在一棵山毛榉樹的綠蔭下追上了哈利。在過去的好時光裏，他們曾在這棵樹下坐過。

“斯克林傑想幹什麽？”赫敏小聲問。

哈利聳了聳肩膀，把對話告訴了他們。羅恩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鬥争，然後他大聲對赫敏說：“瞧着吧，我要回去把珀西揍一頓！”

哈利笑出了聲，就連赫敏也咧嘴笑了，不過她擡眼望望城堡，笑容隐去了。

“一想到我們可能再也不能回來，我就覺得受不了。”她輕聲說，“霍格沃茨怎麽可能關閉呢？”

“也許它不會關。”羅恩說：“我們在這裏并不比在家裏更危險，不是嗎？現在到處都一樣了。我倒認為霍格沃茨更安全些，有那麽多巫師在裏面保衛着這個地方。你說呢，哈利？”

“即使重新開學，我也不會回來了。”哈利說：“我要再到德思禮家去一趟，因為鄧布利多希望我這麽做，但時間不會很長，然後我就一去不回頭了。”

羅恩吃驚地瞪着他，赫敏則悲哀地搖搖頭：“我知道你會這麽做，可你不回來上學，又準備去哪兒呢？”

“我想回一趟高錐克山谷。”哈利低聲說。從鄧布利多去世的那個晚上起，他腦子裏就盤算着這個念頭。“對我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那裏。我有一種感覺，我需要到那裏去一趟。我還可以看看我父母的墳墓。”

“然後呢？”羅恩問。

“然後我就得去追查另外幾個魂器的下落，不是嗎？”哈利望着鄧布利多的白色墳墓在湖對岸水中投下的倒影：“他希望我這麽做，為此才把這些都告訴了我。如果鄧布利多是對的——我相信他是對的——現在還剩下三個魂器。我要把它們找到，一一銷毀，然後我再去尋找伏地魔的第七個靈魂碎片，就是仍然存在于他身體裏的那個，最後由我來結果他的性命。”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半路上碰到斯內普，對我來說那再好不過，可他就要倒黴了。”

良久的沉默。人群差不多已經散光了，最後一個拉文克勞的學生也進入了城堡。

“我們也去，哈利。”羅恩說：“去你的姨媽姨父家，然後我們會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去哪兒。”

“不行——”哈利趕緊說道。他沒有料到這一點，他本來想讓他們明白他是準備一個人踏上這千難萬險的旅途。

“你有一次對我們說過。”赫敏輕聲說：“如果我們想後退還來得及考慮。我們曾經有時間考慮過這件事，是不是？”

“再說，你連秋·張都舍棄了。不管發生什麽，我們怎麽也要在你身邊。”羅恩說：“可是，夥計，你必須上我爸媽家來一趟，然後我們再開始做別的，包括去高錐克山谷。”

“為什麽？”

“比爾和芙蓉的婚禮啊，你忘記了？”

哈利不勝驚訝地望着他。世界上仍然存在婚禮這樣平凡的事情，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同時也令人感到美妙無比。

“對啊，這是我們不應該錯過的。”他最後說道。

哈利回到霍格沃茨城堡拿行李的時候，驚訝地發現秋還在那裏等着他，手裏提着行李箱和那只他送給她的貓頭鷹。

“嘿，秋。”哈利走上前去，下意識想把秋的行李接過來，但她搖了搖頭：“我自己提着就行，沒有多少東西了。”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羅恩認為他抛棄了她，事實上他本來也是這麽想的，這讓他此刻根本無法和她對視。

“嗯……你之後要怎麽辦？”他支支吾吾地想了個話題：“我是說，N.E.W.T和——”

“傲羅選拔嗎？”秋替他說完了後半句。哈利點點頭，依然垂着眼，慢慢地在她旁邊沿着城堡外的路走向馬車。

“我不知道。”秋的語氣帶着淡淡的惘然，她找了一輛空馬車，哈利也坐了上去，沒有等其他人上來，馬車就開始向前跑了起來。

“我想，我們這一屆的考試可能都要推遲了，至于什麽時候再考都說不準，不過，傲羅選拔卻沒有取消，現在的時局越來越缺人手了，是不是？”秋坐在他對面，手指伸進籠子裏輕撫着貓頭鷹的腦袋，哈利竭力不讓自己太快地說到那個話題：“那……你打算參加選拔嗎？”

“當然，唐克斯已經取得了資格，可以訓練新一批的傲羅實習生了，她昨天還告訴我，很可能會增設試點，臨時考核需要的科目，讓魔法部開一張單子就行——我想，如果我去，應該能夠被選上。”秋笑了笑，美麗得簡直耀眼：“我現在已經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了，一年的努力沒有白費，如果還能考的話，那四科一定都可以拿到O。”

“是嗎？我真為你高興。”哈利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心底的苦澀卻越來越止不住地往外湧。

秋依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眉頭蹙了起來：“怎麽啦？你不舒服嗎，哈利？”

他擡起頭看着她的眼睛，最終還是咬咬牙，說出了自從鄧布利多死後他就知道非說不可的話：“秋，你聽我說……”

“我不能再跟你保持這種關系了。我們不能再見面，不能再在一起了。”他強迫自己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這幾個星期和你在一起……就像是……就像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日子，但我不能……我們不能……現在有些事情必須我一個人去做，這是……是很危險的。”

他沒有說羅恩和赫敏，他不想讓秋覺得他再度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