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傍晚的時候花想容一個人來到了醫院,向來不安靜的他這次卻規規矩矩地敲開了病房門。顧倚青恰站在床邊,見到他來後二人心照不宣地同時走出了病房,來到了住院區下的花園。
花園裏各種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在散步,多為頭發花白的老爺爺老奶奶。
兩人站在這裏,尤為惹眼。
“小樣兒,怎麽了。”顧倚青問。
花想容難得淡定不發瘋,他掏出手機按了幾個鍵然後放到顧倚青面前。顧倚青上前一看,就是自己昨天被左丘衍抱回雙子大樓樓下的場景,想必是警視廳中的哪個人拍了下來。
“我向右宇要的。”花想容眨眨眼,眼角的嫣紅尤為動人。
“噢,昨天我找阿衍去了。”顧倚青回答。
“相公你很喜歡他吧。”花想容一針見血:“沒有什麽是能瞞得住哥哥我的眼睛噢。”
當初顧倚青和花想容第一次見面,花想容就一口一個自稱哥哥。但自從兩人好上後,什麽達令相公的稱呼就接踵而至,這個自稱已經是久違。
“不是很喜歡,是很愛。”和他預期的情況差不多,顧倚青了然承認,還補充道:“很早就開始了。”
“這樣的話,”花想容撓撓頭,苦惱道:“那我們似乎不能繼續這樣了耶。”
“是。”顧倚青笑笑,帶了些歉意。
“所以趁相公休了我之前,我自己來了。”花想容笑起來,“咱倆掰了吧。”
看着他嬉皮笑臉毫不在意的樣子,顧倚青頓了一下,而後點頭:“好,以後有空,再賞個臉做給我幾道川蜀菜吃吧。”
“好啊。”花想容爽快地答應了,“那我這幾天就收行李,回學校去。”
“要不要我叫人幫忙?”
“我自己開車運,OK的啦。”花想容頗為自得道,“我設計的牆紙和裝飾就不帶走了,怪麻煩的,達令可要珍惜我的傑作。”
這一年來花想容幾乎要将兩層的小洋房鬧得天翻地覆,牆紙換了一副又一副,各種個人設計的居家用品随處可見。顧倚青回去後經常會有意想不到的非喜則驚,同時也吃了一年可口的川蜀菜,不得不說花想容的廚藝還是很贊的。
“那小樣兒你要好好學習,不要貪玩。”顧倚青難得說了一句正經話,倒真像了個大花想容七歲的長輩。
他與左丘衍,也恰是七歲。
“達令你好啰嗦,和我們教務主任一樣。”花想容擠眉弄眼起來,“我收拾完後把鑰匙給你。”
“OK。”
兩人親昵的稱呼不變,但關系已不再從前。顧倚青看着花想容一蹦一跳地跑出醫院,忽想到自己的那間小洋房又要空蕩蕩的了,就如同自己剛從法國回來的那年一樣。
莫名其妙地回到原點,這是或許是傳說中的空窗期?
晚上只有左丘飏來,說是SAT開始了加訓,所以左丘衍不能過來了——這态勢一直持續到了顧倚青出院那天,左丘衍依舊呆在警視廳秘密訓練室,甚至連家都沒有回過。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顧倚青漠然地聽着手機中的告知,然後靜靜地掐掉了通話。他很清楚SAT特訓時手機都要嚴格上繳,但還是一直不停地在打。
沒有了某個人充滿穿透力的叫聲和吊嗓子,連那些烏七八糟的頭冠戲袍長纓都沒了,整個房子忽然沉寂的可怕,像有個幽魂在這裏游蕩,随時會把人吞噬。
他看着自己在落地窗上的倒影,一米八幾的身高此刻卻顯得如此矮小瘦弱,木然得可怕。
所以當手機震動起來時他抓狂似地接起來,對方卻不是想的人。
“顧總總,下周民樂團和交響樂團要在郊區的音四劇場表演,我正好要去俄羅斯一趟公辦交流。老總說你和唐就負責帶一下啦,這次有很多外省的官僚要來呢,還是很重要的~”梅荰歡快地聲音傳來。
“知道了。”
挂了電話,他忽然一陣心煩,将手機撩在沙發上就沖進卧室——大大的Teddy安靜地躺在床上,被他整個人壓上去還很有彈性地凹陷了一下又恢複原狀。黑溜溜的眼睛無辜地看着在它身上抓狂的男人,嘴角更是面無表情的可愛。
房間裏的燈悉數熄滅,他緊抱着大熊強迫着自己的入睡,卻總是無果。
一夜無眠。
兩日後。
一大清早,藍游為褚承收拾着行李,褚佑神清氣爽地走進病房,一進門便看到褚承一身米色的休閑西裝,颀身站在落地窗前,神色有些深沉。
“承兒?”褚佑走到褚承面前。
“我希望一個月後你不要再置疑我的選擇。”褚承轉過身來,直直看向褚佑。
“好。”褚佑回道。
“謝謝。”褚承目光放緩了些,嘴角輕勾一個弧度。
褚佑看着褚承的笑容,愣了愣,他已經有多久沒有看到褚承這樣開朗的樣子,他突然也笑起來拍拍褚承的後背,兩個男人一起離開了病房。
二人一起來到醫院門口,剛好宋言初和宋常心也并肩走過來。
“褚叔叔好。”宋言初有禮貌地打招呼。
“你好。”褚佑露出個笑容。
宋言初把目光移到褚承身上,開心地跑到對方面前,高聲道:“褚承!”
“嗯。”
宋言初雖然奇怪為什麽褚承突然有些冷冰,但轉而一想褚承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也不介意,依舊笑容滿面地和褚承閑聊起來。
“老友,你可別欺負我兒子。”宋常心佯裝嚴肅道。
“老宋說什麽胡話,小宋幫承兒治病,我感激不盡。”褚佑拍了拍宋常心的肩膀,笑道。
“言初也願意,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宋常心也拍向褚佑的肩膀,兩個老友相視一笑。
“小宋是個好孩子。”褚佑看向宋言初,淡笑道。
兩個中年男人絮絮叨叨,車子駛過來,司機訓練有素地下來開門,褚佑,褚承,宋言初也坐進車裏。
****
褚佑回公司,褚承和宋言初直接回到褚家大宅。
“大少爺,我已經收拾好三樓的一個客房了。”小茹迎上來恭敬道。
“好,讓人收拾行李。”褚承說完就繼續帶着宋言初在這大宅子裏到處逛,讓他熟悉這裏的環境。
二人一直逛到後花園,一只白色大狗狗從遠處朝褚承跑過來,褚承心情頓好,蹲下來攤開手接着那只可愛的大白狗。
“小小。”褚承露出些寵愛的表情,提手揉着那只狗的頭頂。
“他叫小小?”宋言初好奇驚訝地蹲下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狗,喜愛之色盡顯:“好棒的狗狗啊!”
“我要抱它!”宋言初激動起來,躍躍欲試地直接展開手從後抱着那大大的薩摩耶,稍顯纖細的手臂緊緊地抱着那只狗的身體,用力将其抱起來。
“汪汪汪~”小小感覺到宋言初的友善,開始激動地叫起來。
“小心點。”褚承無語地看着面前那搖搖欲墜的宋言初。
“不怕啦,小小好乖哦~”宋言初滿心歡喜地将那狗擁在懷裏,還絲毫不害怕地親了親,他懇求地看着褚承詢問道,“以後早上我可以陪它去跑步嗎?”
“好。”褚承同意道,他好像越來越難拒絕宋言初的要求。
“謝謝!”宋言初感激道,他把小小放回草地上,一蹦一跳地和小小玩耍起來,那單純歡快的笑聲回蕩在那秋風蕭索的花園。
褚承站在原地,安靜地看着不遠處的宋言初,清秋的日光灑在那歡樂的人兒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令人由心而發的一陣舒心與歡愉,他看着看着也不自覺地揚起笑容。
“呀!”
宋言初突然驚呼了一聲,帶着些痛楚的嗚咽。
褚承連忙跑過去,只見宋言初揉着自己的膝蓋,表情有些痛苦,而小小像是內疚地低着腦袋,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宋言初的膝蓋。
“小小別內疚,我沒事哦~”宋言初摸了摸小小的腦袋,艱難地揚起大大的笑臉。
“讓你亂跑。”褚承說着便将草地上的宋言初扶起來,語氣不悅,他看了一眼低頭嗚咽的小小沉聲命令道,“小小去找洺畫,該吃飯了。”
“汪汪~嗚嗷嗷~”得到主人的赦免一般,小小突然便激動起來,四肢一瞪便撒脫般奔跑着飛離。
“沒事,就磕了一下。”宋言初縮了縮脖子,小聲地安慰道。
“還敢反駁。”褚承瞪着宋言初,冷聲道。
宋言初低下腦袋委屈起來,他偷偷瞄了瞄褚承弱弱道:“褚承.....你好兇。”
褚承一瞬間便敗下陣來,他深吸一氣,放緩語氣道:“以後小心點。”
“嗯。”宋言初欣悅地輕輕回了一聲。
褚承嘴角有些抽搐,無奈地扶着這個大男孩回到自己房間。
****
“哇!褚承你的房間好複古。”宋言初驚嘆道。
“我去拿藥,你等等。”褚承将宋言初放到那紅木椅上
“好。”宋言初點頭笑道。
褚承離開後,宋言初好奇地在大廳一瘸一拐地參觀起來,在房間的一處牆壁上懸挂着一把精致的古琴,而就在附近,一個銀白的小鈴铛讓他移不開目光,他一步一步靠近,像是黑洞的吸引,又像是宿命的安排。
他提手輕輕撫上那精巧細致的小鈴铛,像是前世靈魂的呼喚,一雙靈動的灰眸閃過宋言初的腦海,快速卻印下深深的烙印,眼前似乎能看到一個寧靜的湖面,幽靜美幻,湖邊立着一名紅衣男子.......腰佩銀鈴。
“溯.....回.....”宋言初動動嘴唇,沒有任何理由,緩緩吐出二字。
命運的牽引,宿世的承諾,千年之後依舊兌現。
“宋言初?”褚承拿着些跌打損傷的藥酒走進房來,只見宋言初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鈴铛,還叫喚着一個名字。
“啊?”宋言初迷茫着回道。
褚承将東西放到桌面上,讓宋言初坐到椅子上,他輕嘆一聲便拿起藥酒幫他搓揉起來。
“溯.....溯回....”宋言初突然叫了一聲,眼神依舊迷蒙,不知思緒飛到哪裏。
褚承一愣,“溯回”二字是謬音為自己取的表字,但只在自己練字的時候用作蓋印......
“你怎麽知道這兩個字?”褚承狐疑地看着宋言初問道。
“溯洄從之,宛在水中央。”宋言初下意識應道,他想了想支支吾吾地說道:“我以後.....可以叫你溯回嗎?”
“好嗎?”宋言初再一次請求道,誠懇而認真。
褚承盯着宋言初看了好一會兒,對方那可憐兮兮的表情竟然讓他不忍拒絕,只能無奈地點頭:“随便你。”
“溯回!”宋言初好像很開心,一道清朗的聲音響徹房間。
一聲呼喚,讓褚承有種圓滿的感覺,好像是久違的呼喚讓他心上的空洞得以彌補。
“對了溯回,你會彈古琴是嗎?”宋言初指了指那把琴,疑惑道。
褚承看了看那把琴,眼神越發哀傷,思緒漸漸飄離,他緩緩道:“那把琴叫逐音,謬音他會古琴,所以我也專門去學過兩年,幾年前我機緣巧合之下得到把琴,就送給他,還有小小,它是謬音一直照顧的。”
宋言初的笑容僵硬在臉上,連身體也僵硬下來,仿佛觸及那最難堪的一角,他幹笑幾聲便不再說話,迷茫地反複思索着那心底的一陣不明酸意,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一種感覺,很難過。
“到最後我還是把他弄丢了。”褚承淡淡地訴說起來,這些事掩埋了兩年,如今在宋言初面前他竟然能毫無防備地傾訴出來,“這裏的每一個地方都有謬音的痕跡,浴室有兩份洗漱用具,房間有兩個衣帽間,床上有兩個枕頭,到處都放上他的照片……”
褚承嘴唇有些顫抖,眼眸滿溢出哀傷,他強迫自己面對這件事,也是在常年不愈的傷口上撒上一把鹽,他繼續道:“到現在,我愛了謬音八年,沒有他的兩年裏,我每天醒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幹脆了結了自己。”
“愛.....”宋言初忍着那奪眶而出的眼淚,輕聲道。
“你不懂,等你懂了,你會很難過也會很開心。”
“少爺,可以吃飯了。”門外傳來藍游的叫聲,打斷了褚承的回憶。
“好。”褚承回道。
“少爺,我找不到宋醫生。”藍游繼續道。
“他和我在一起。”
藍游一愣,而後回道:“好,少爺和宋醫生快下來吃飯吧。”
“嗯。”褚承回了一聲,擡頭卻見宋言初的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他莫名其妙,“怎麽了?眼睛怎麽紅了?”
“可能是太感動了。”宋言初扯了扯嘴角不自然地說道,心裏卻是一陣苦澀,不知為何,就如同本以為能握在手裏的東西去,其實根本不屬于自己。
“小屁孩,吃飯了。”褚承拍了拍宋言初的腦袋,就像對待自己的弟弟。
“嗯。”宋言初尴尬地垂下腦袋,幾滴滾燙的淚珠無聲落下。
****
午後的秋日,陽光沒有那灼灼逼人的熱烈,混着些秋菊清香的空氣流動起來。
吃過午飯後,宋言初依舊心情不佳,悶悶不樂地幫着褚承循例檢查着腦袋。
“宋言初?”褚承奇怪地叫了一聲,他是真不習慣宋言初這樣憂郁的表情。
“嗯?”宋言初收拾了一下東西,回了一聲。
褚承想了想,像是哄着幼兒園小朋友一樣:“我開飛機帶你去轉一圈,怎麽樣?”
宋言初頓時眼睛锃亮,一切煩惱盡抛腦後,燦爛地笑起來:“真的嗎?”
褚承一敲宋言初的腦袋,失笑道:“不生氣了?開心了?”
“沒有生氣......”宋言初摸摸自己的腦袋,尴尬不已。
“小朋友。”褚承輕笑一聲。
“溯回!小回!小溯!”宋言初突然眉開眼笑地大聲叫道,渾身散發出如冬日暖陽的明媚溫暖。
“耳聾了。”
“真的嗎?”宋言初一下子便緊張起來,連忙放輕聲音。
“沒事,走,帶你去玩。”褚承淡淡地笑了笑。
“嗯,沒事就好。”宋言初松了一口氣。
秋陽下,兩人的影子被拉扯得很長很長。
入夜。
夜幕落下,繁星閃爍,褚承遠望着京州市區的璀璨燈光,英俊的面龐沒有半分情緒的波瀾,疏離的背影映着幾分孤清冷僻。
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起手機發現是沈聽情的短信:
“小承承呀~我發了很重要的東西到你郵箱哦~一定要看,不看你會後悔的!”
褚承緩步走到電腦面前,打開郵箱,接收文件。
那是張照片,褚承幹脆地點擊,照片裏宋言初純真的笑容毫無保留地展現,三只松鼠溜達在他身上,鴨舌帽歪倒一邊,顯得有些滑稽,日光恰好照射過來,耀眼的光芒。
“宋言初......”褚承輕笑一聲,他合上電腦後突然想要見見那人,這樣想着便起身走出房間。
褚承剛走出房門就看見宋言初正抱着那只松鼠玩偶呆呆地伏在對面走廊的欄杆上,他下意識加快腳步走到宋言初身邊。
“宋言初。”褚承一手閑閑地支在扶手上,淡淡地叫了一聲。
宋言初轉過腦袋,抱着那毛茸茸的松鼠伏在欄杆上,清澈的眼眸好奇地盯着褚承,好像有什麽苦惱。
“你不睡覺嗎?”宋言初奇怪地看着眼前這個褚承。
“你怎麽也不睡?”褚承反問道。
“你家沒有小夜燈。”宋言初嘀咕起來。
“要那東西幹嘛?”
“晚上黑漆漆的,當然要用小夜燈啦。”宋言初像看傻瓜一樣看着褚承,笑出聲來。
“你怕黑?”褚承不确定道。
“難道你不怕嗎?”宋言初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道。
“你可是醫生,怎會怕黑?”褚承詭異地打量着宋言初。
“誰說醫生不能怕黑?怕黑不是很正常嗎?”宋言初不理解褚承的話,他眨巴着眼眸,突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地說道,“小溯,要不你陪我睡覺吧。”
“你可以開着燈睡。”褚承嘴角抽搐地說道。
“開着燈又太亮了,對眼睛不好。”宋言初一臉懇求地看着褚承。
褚承無語地輕嘆一聲算是默許了,原來他褚承要變成這小男孩的搖籃了。
宋言初笑足顏開,欣喜地言道:“小溯,你同意啦!”
“嗯,明天幫你買個夜視燈。”褚承一臉崩潰,這些年來壓抑的喜怒哀樂仿佛在宋言初面前漸漸釋放。
走進房間,宋言初困倦地打了個呵欠,醞釀着睡意。
“把那只松鼠扔床上。”褚承示意道。
“好。”宋言初小心翼翼地将那玩偶放到床上。
“睡了。”褚承說了一聲便躺到床上,宋言初也開開心心地爬上床。
褚承看到宋言初躺好了便拿起遙控器将房間的燈全部關掉。
眼前瞬間黑下來,宋言初緊張害怕地叫了一聲:“小溯。”
“嗯。”褚承平靜地應了一聲。
“溯回.....”宋言初柔聲低喃着便安靜地閉上眼睛。
而褚承卻平躺着一直睜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一切,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過了一個小時,宋言初已經完全睡着,黑暗的房內傳來一聲輕嘆,緊接着是一陣輕緩的關門聲。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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