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景佘落入一個溫熱的懷裏, 身後一股清冽的味道襲來,驅散了周圍渾雜的空氣。
“東青?你來接我了?”
身後一片沉默。
他側身捏了捏對方的胳膊,硬邦邦的,不似自家伴侶那般軟彈, 于是又一把将其推開。
“你不是東青!……那個沒良心的?怎麽現在都沒來接我?……明明就是他的錯,是他每次都瞞着我!”
酒喝得太多, 景佘臉紅得不像話——不止是臉,他的脖頸和手腕皮膚都泛起了紅潮,原本狹長的眼睛因為憤怒而瞪得溜圓,讓原本冷峻的臉多了幾分呆懵。
蕭逡抿緊嘴, 上前一步輕輕誘哄:“小佘,你喝醉了, 我帶你去上面的包間休息一會兒吧。”
景佘不聽他說話,他見調酒師不給他酒了,就探身進去慣開對方, 自個兒抓了一瓶朗姆,嘴對瓶子噸噸噸。
蕭逡看不下去他這樣死命的喝法,上前就要去搶他的酒瓶,景佘自然不讓, 這一拉一扯之間,有個東西就從他的口袋包裏掉了出來。
是金絲邊框眼鏡。
蕭逡瞳孔巨震, 瞳仁立時就變成一條豎線,只聽他喃喃道:“你還随身帶着啊……”
屈膝半跪在地上撿起那副眼鏡,他摩挲着右側下鏡框的一個一塊半圓形的痕跡, 那處原本是一個缺口,現在已經被補上了,只有淡淡的痕跡隐約透着從前的舊模樣……毫無疑問,這是他以前送給景佘的東西。
景佘伸手奪回眼鏡,他比剛才更醉了些,又将面前這人當成了尹東青。
輕輕擰着眉頭,景佘将眼鏡折疊好放回了自己的口袋中,嘴裏輕斥着:“都跟你說過了……叫你別動這幅眼鏡,……不是才給你新買了一大堆嗎?怎麽老盯着它?……你就那麽喜歡?”
蕭逡的神色柔和得不像話,他輕輕地點了個頭道:“喜歡。”
說完後他頓頓,随後又補充上一句:“非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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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佘鼻腔裏哼口氣出來:“喜歡我也不給你。”
朦胧醉眼瞧着面前的人一動不動,景佘以為他在無聲的難過,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道:“得得得……我給你仿一個,保管能有九分像。”
這時候景佘就忘記自己在生氣了,他兩只手一起伸出去,輕輕捧着蕭逡的臉,面上別扭,眼神飄忽:“你不就是想要這種嗎?戴情侶眼鏡什麽的,……就數你最騷氣。”
然而神情雖然別扭,他眼裏卻帶着縱容。
就着這樣半跪的姿勢,蕭逡沒動,他甚至沒有出聲阻止,淺色的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指甲嵌入肉裏,指頭用力到發白。
看到舊物的感慨欣喜消失大半,蕭逡眼底一片壓抑。
良久,他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來,輕輕托着景佘道:“小佘,別喝了,你醉兇了。”
他站起身,想将景佘扶去上面休息,然而下一秒懷裏就落了空。
伴随而來的是一股子冷意。
尹東青的眼睛裏有血絲,以往都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微微亂着,瞧着蕭逡的眼神中帶着敵意,像是一只捍衛自己領土的孤狼。
蕭逡的手在半空中虛握了一下,随後收回來。
“他喝醉了,”蕭逡看着他,“以後別放他出來一個人喝酒了。”
他看着景佘酒意上頭的模樣淡淡道:“你應該知道的,他不怎麽能喝酒。”
尹東青收緊手臂,穩穩地拖住景佘,任憑他胡亂在自己脖頸間噴撒酒氣,自己則是皺眉望着對方,他冷聲問道:“你是誰?”
蕭逡沒回答他,反而意有所指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知道,有些人你如果不珍惜,自然會有別人替你珍惜着。”
今天景佘喝了不少酒,話裏話外都是這個人,都不需要多想就知道對方是惹得他難受了。
蕭逡這些年都關注着景佘,卻一直都沒有去打擾他,很久以前是被外物束縛着,後來是因為自己不敢。
已經錯過了,景佘也已經得到幸福了,他不敢,不敢再次出現在景佘的世界中去打擾他得之不易的幸福。
蕭逡還記得兒時,景佘和自己說過的話。
“哥,如果我能有家人,我一定一定會對他們很好的。”
“給他最大的洞穴,帶他看最美的風景,要讓他一日三餐都能吃上大公雞,還要替他打跑讨厭的鳥族。”
“一條蛇可真糟糕,我好想,立刻,馬上,就擁有一個家人啊!……肯定幸福得不像話,比嗮太陽還叫我高興。”
曾經蕭逡以為能陪景佘經歷這些走到最後的會是他,後來才發現自己錯得實在是離譜。
命運從來不是站在他這邊的。
此刻站在尹東青的對峙面上,蕭逡故作冷淡的表情下是止不住的嫉恨,他想此刻對面的男人有什麽資格去抱住小佘呢?他明明讓小佘哭了,如果是自己的話,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呵,”卻是對面的青年冷哼了一聲,“別人?”
“這個別人到底是誰你自己心裏清楚。”
雖然才是第一次見面,但尹東青就是控制不住對這人的厭惡,他想到自己剛進來時候瞧見佘哥捧着此人臉頰的模樣,幾乎控制不住想毀了這地方的欲望。
一雙鳳眸涼意逼人,尹東青近乎是惡意道:“你是誰也确實不重要,畢竟我和佘哥在一起那麽久,也确實沒聽他提起過你,想來……的确是無關輕重。”
蕭逡聞言面色難看得緊。
他們踐踏着彼此心中最虛最痛的地方,均是不好受。
景佘頭暈得不行,他眼前都出現了重影,半耷拉着眼皮左看看又看看:“欸,怎麽有兩個東青?”
“兩個?怎麽又變成四個了?……又,又多了!”
尹東青瞧着懷中的景佘,聽着他嘴裏吐露的是自己的名字,不由好受許多,他再剜了蕭逡一眼後就橫抱起景佘離去了。
原地的蕭逡眸色沉沉,他回過身,坐在了景佘原先坐過的地方,看着吧臺上東倒西歪的酒瓶,鬼使神差地撿起了一個瓶子,用手指摩挲着瓶口。
瓶口的邊圓潤有弧度,像是人的嘴唇……
……
抱着醉酒的景佘出了酒吧,夜風剛好就在此時蕩了過來,朝尹東青輕輕一吹。
多虧了這冷涼的風,讓尹東青陰沉的表情松快不少,憤怒的情緒消退後,反湧上來的便是委屈,尹東青低頭瞧着景佘,眼眶紅下大半。
他執拗地收緊抱住景佘的手臂,聲音沙啞:“不聽我解釋也就算了,還跑去喝酒,去和別人拉拉扯扯……下次再叫我見着這樣,我就,就……”
就什麽他半天也沒說出來,只眼睛從景佘的臉上游移至他領口的鎖骨處,眸色晦暗不明。
他現在這模樣可怕極了,可惜景佘看不見,他自打被抱起來,呼吸就漸趨輕緩,現在已經睡着了。
睡着的景佘不是白天那副氣壞了的模樣,他的臉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尤為白皙,醉酒的紅也被柔和許多。
他是安靜的、柔軟的模樣,一點也不見先前的冷冽,也不見往日的那點悍氣匪氣。
此刻路邊開來一輛低奢的車,司機孟叔沖尹東青揮手示意。
下午尹東青被景佘趕出來後就回了趟族裏,回來後直直循着靈契找來了酒吧,不過他極有先見之明地在進去之前給孟叔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接人。
先彎腰将景佘送進了後座,尹東青才站起身出來,想從另外一邊開門進入車裏,這時候馬路對面卻沖過來幾個人,手裏還拿着話筒和攝像機,目标顯然就是他們這裏。
尹東青擰眉,又看了車裏的景佘一眼,将車門給關住,自己則是迎面走了上去。
走近了,那群人的話也随風傳到耳邊。
“尹東青,真的是他?沒虧沒虧,今晚爆料預訂!”
“所以剛才在酒吧喝酒的真的是景佘?”
“快點快點!”
……
一行人趕過去,其中一個記者的情緒顯然比較激動,人都還沒走到尹東青面前,錄音筒就先一步遞了過去,張口就道:“尹先生,外界傳言您和景總二人夫夫不和貌合神離,現在為公司着想維持着表面恩愛,其實私底下已經準備離婚事宜了?”
後面擠上來的記者也不甘示弱:“我們收到消息,景總在前面的酒吧裏買醉,請問他買醉的緣由是你們不幸的婚姻嗎?”
“之前網曝您的真實身份是海氏的老總,豪擲8個億幫萬盛度過危機,這是您為了挽回這段告急的感情而采取的補救措施嗎?或者您其實根本不是海氏的老總,這消息是你故意造謠出來給自己身上貼金的?”
……
夜已深了,遠方的狗叫伴随着蕭瑟的冷風一起吹來,不知為何,剛才還好好的路燈突然一閃一閃明滅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記者們的錯覺,周圍的空氣比剛才濕冷了許多,就像是有看不見的冰碴子懸浮在他們身邊一樣,最先伸錄音話筒的記者感覺尤深,他的手忍不住向裏縮回了些。
就在這種吊詭的時刻,尹東青開口了,他的眼睛猩紅,給人以一種恐怖的感覺。
“離婚……不幸……還有告急……你們怎麽所有人,都那麽期待我和佘哥分開?”
他沒有罵也沒有吼,就這麽低低地反問了一句,圍着尹東青的這群人當中就有人被生生吓退了一步。
他們這些人做慣了這種靠賣他人慘來賺自己錢的惡心事,平日裏也都遇到過不好處的主兒,被罵被打都是慣常,個個都練就了一身滾刀肉的本領,此刻聽着這外表溫和年輕人的話,竟由衷地害怕起來。
好像死神的鐮刀此刻就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只需輕輕一劃,就能收割走他們的靈魂。
前面的人腿止不住地發軟,他們難以置信,心道開什麽玩笑,就這麽一個年輕人怎麽鎮得住自己?!
然而心裏再如何張牙舞爪,現實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現場十分安靜,靜過了頭。
但仍有人不死心。
最前面的那個記者領口內側別着一個微型攝像頭,他低頭,瞧着那攝像頭運作時閃爍的微弱紅燈,咬牙,故意扯出一個陰陽怪氣的笑容道:“尹先生,您真的不打算和我們講講您和景總不幸的婚姻嗎?”
“說說嘛,可以拿出來警戒一下普通人,讓他們不要沉湎于幻想當中。”
“告訴他們麻雀怎麽飛都變成不了鳳凰,就算費勁心思進了豪門,最後還是要落得個被抛棄的下場。”
和正兒八經的記者不同,這群人幹得行當卑劣到不行,他們慣常的方法就是用誅心的言語激怒他們要報道的對象,用對方的失态與憤怒來賺錢。
尹東青垂在身側的手痙攣似地跳了一下,這動作自然是被那挑事的人給注意到了,他臉上的笑容擴大,等待着自己期待的場景出現。
來吧!失控!憤怒!
向前是無底的深淵,向後是忍耐的卑屈。
來吧!來選吧!
無論選擇那一條都是痛苦,你究竟要承受那一種痛苦?
那人的眼睛睜大,瞳仁微微內縮,竟是興奮了起來!他知道在這個瞬間,尹東青勢必要做出一個選擇來,而他的選擇就是自己需要的東西。
風悠悠蕩過,樹葉沙沙。
半晌,尹東青胳膊輕輕擡了起來。
那人緊盯着他,大腿肌肉默默繃緊,準備在他揮拳的瞬間拍下照片迅速往後撤退。
然而還未待尹東青有所動作,一條胳膊就突然從他旁邊直直地伸了出來,扯住那人的衣領。
随後,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到了那張人模狗樣的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我爽了,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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