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二節課
在空空如也的觀衆席,望着綠茵場上奔跑的小人兒,沒有說話。
一只球突然飛過來,撞在臺階上。晴朗跑過去,猛一腳送它回了場地。
回到座位後,他終于開口。
“我怕她對我只有友情,說出‘喜歡’以後,我們之間會橫生一面隔膜,再也回不去以前,所以不斷用隐藏的方式表白,女生節時的紫色玫瑰,生日時的粉色心形發夾……我期待她能給我一些回應,哪怕一點點暗示,讓我明白她的心意,可是沒有。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我喜歡她,還是知道卻裝作不知道,不過兩種假設的結論都是一樣的——她不喜歡我,所以沉默,而我,只能選擇放手……”
“我會繼續喜歡她,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卻再不會等她。如果注定不能成為戀人,至少可以是一生的朋友,未嘗不是一種緣分……”
喬雨微聽着夏晴朗說這些,心裏充盈着另一個人——宋明軒。還有那十二朵幾分枯萎的玫瑰。她問自己,我呢,我和宋明軒呢?我是在等他嗎?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宋明軒不喜歡她,所以換了一個又一個女朋友,可偏偏又對她與衆不同。友達以上,戀人未滿,這大概就是她遲遲放不下的原因吧。只是,如果某一天,她的生命中出現了“關以晨”,她會對宋明軒灑脫揮手嗎?只有時間能給出答案。
也許晴朗是對的。時間一直往前,從不退後,不論怎樣,我們都要接着趕路,偶爾駐足,不會因為一個人的走失,而永遠停在原地。
那年寒假,四個人甚少相聚。只喬雨微依然時常去面店給宋媽幫忙。
直到除夕夜。一起放煙花已經成為他們一年一度的傳統,或者說儀式。白湖公園依然讓人掃興,沒有煙火表演。世紀廣場的露天電視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那一年春晚,《我心永恒》的席琳迪翁與《茉莉花》的□□中西合璧,為人們送上了一道五味俱全的佳肴。
他們像以前一樣呼呼哈哈地說笑着,卻又感覺一切和以前都不一樣了。
回去的路上,夏晴朗護送許筠諾。這是許筠諾和林轍在一起後,兩個人第一次單獨相處。曾經追逐打鬧無話不說的兩個人,突然之間不知怎樣打開話題,那種熟悉又疏離的感覺,讓夏晴朗急于找點什麽解凍凝滞的氣氛,于是他播放了音樂,樸樹的,《白桦林》。
許筠諾曾經瘋狂地喜歡這首歌,她說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是當喬雨微說她不喜歡悲劇時,她突然也不喜歡了。比起轟轟烈烈,美滿的結局似乎更重要。
那首歌就那樣在兩人無盡的沉默中,循環了一路。
分開時,夏晴朗開口,“筠諾,希望你一直開心快樂。”然後轉身消失在黑夜裏。
☆、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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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悄無聲息地開始。大家似乎都很忙碌,或者假裝很忙碌,一起坐下來喝杯冰水的時間也沒有。
于清雅總是抱怨許筠諾重色輕友,自打戀愛就忘了她這個食友,嚷嚷着一定要找個比林轍好八倍的男朋友報複她。
某天黃昏,葉筱穎挽着宋明軒從七色光出來,悠閑地沿着大馬路游蕩着。
幾次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我室友早上去跑步,說遇到你跟雨微了。”
“哦。雨微在減肥,每天都會去。”
“你每天都陪她去嗎?”
“嗯。”
葉筱穎突然駐足,認真而溫柔地看着宋明軒,“那你能為了我不再去陪她嗎?”
宋明軒看着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是我女朋友,她有權力吃醋,有權力提這種要求。可是雨微并不會威脅到我們的關系。這樣做她會受到傷害。心理鬥争了許久,宋明軒緩緩道,“筱穎,我跟雨微只是朋友。”
“雨微”,叫得還真是親熱,葉筱穎在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不動聲色。“我知道。可是別人不會這麽看。你不覺得你跟她走得太近了麽?我不想讓人覺得我交了一個花心的男朋友。”
宋明軒再次陷入沉默。
“軒,我只是希望你跟她保持一段距離,并沒有反對你們來往,這樣也不行嗎?”
葉筱穎地語氣誠懇得讓人無法拒絕。宋明軒妥協,“好。找到合适的時間,我會跟她說的。我一直陪她跑步,突然不去我怕她會多想。”
“怕她會多想”,你就不怕我會多想嗎?葉筱穎刻薄地想,卻依然笑容優雅。“好。你需要多久?”
那一刻宋明軒是有些生氣的,她在逼他做出選擇。但面對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他無法動怒。“兩周吧。”他強裝淡然地回道。
宋明軒突然想起夏雨欣,那個同樣容不下雨微的女孩。
葉筱穎與夏雨欣最大的不同,是前者更懂得掌控對方的弱點,将看似毫無殺傷力的武器轉換為吹毛利刃,克敵于無形;而後者只會拔劍張弩,鋒芒畢露,使得對方不得不矛盾相向,最終只能是兩敗俱傷。
第二天清晨,兩人跑完步一起走向食堂時,宋明軒眉頭一直褶皺着。喬雨微以為他心情不好,開始講課堂趣事。
“昨天我們正上英語課,老師正在寫板書,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只蜜蜂,落在講桌上。老師一回身它‘嗡’一下飛了起來,吓得老師一嘚瑟,書都掉地上了,可把我們樂壞了。”
宋明軒附和地笑了笑,卻明顯心不在焉。突然他叫了喬雨微,“雨微……”
“嗯?”喬雨微轉頭。
宋明軒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他動了動唇,最終淡淡一笑,“一會兒你想吃什麽?”
“明知故問。食譜不是你定的嗎?”喬雨微翻白眼。
“呵,我忘了。”
“周四,蔥花卷和地瓜粥。”
“哦。”
走至食堂門口時,宋明軒再次叫了她,“雨微……”
“嗯?”喬雨微再次轉頭。
宋明軒依然愁眉不展,但面對喬雨微眼裏的澄澈,他只能回以微笑,“我們去幾樓吃?”
“不一直都在一樓嗎?你想換二樓?”
“不,不是。一樓挺好。”
喬雨微感覺他今天怪怪的。
兩人默默吃完了飯,分開時喬雨微忍不住問了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宋明軒立刻舒展眉頭笑了笑,“沒有啊。我能有什麽事。”
“那我走啦。”喬雨微懷疑地看着他。
“嗯,走吧。”宋明軒擺手。
喬雨微轉身,走遠。
宋明軒停在原地,望着那道背影,直至消失。他終究沒能說出準備好的臺詞,雖然為了讓那段臺詞的殺傷力降至最低,他昨夜潤稿了無數遍。
之後的幾天宋明軒缺席了喬雨微的晨跑。理由是“學生會有事”。
喬雨微是敏感的,也是理性的。從宋明軒宣布和葉筱穎戀愛的那天起,她就預測了這種局面。她可以适應宋明軒從她的世界一點點淡出。終究,他不是她生活的全部。
宋明軒消失後的第四天,她遇見了希文。
“從現在開始我也要堅持跑步了,所以估計你以後每天都能遇到我。”希文笑容明亮。
“哦。那我豈不是每天都得跟你打招呼,好麻煩。”喬雨微一副很困擾的樣子。
“你可以裝作沒看見。”
兩個人都笑了。
“之前一直陪你來的那個男生呢?”希文突然問道。
“他有事,以後可能都不來了。”喬雨微表情有些閃躲。
“那以後我陪你吧。”
“嗯?”
“我的意思是我們一起鍛煉,一個人堅持很容易放棄的。”
“好啊。”
喬雨微并不知道,希文之前也一直在堅持跑步。只是他晨跑的時間比她早半小時,夜跑的時間比她晚一小時,剛好錯過了。上次偶然的相遇是個意外,希文意外地晚起了半小時。卻也正因這次意外發現了喬雨微的晨跑時間。
開始注意喬雨微之後,每次晨跑過後他都會潛伏在觀衆席的最後一排最右邊的角落,等待喬雨微的出現。只是她身邊始終有一個宋明軒。最開始他以為宋明軒是她男朋友,可是觀察幾次之後又感覺不像,他們從不牽手,幾乎沒有任何肢體接觸,除了偶爾宋明軒會幫她捋捋淩亂的碎發。
當發現宋明軒連續三天消失後,他制造了和喬雨微的這次“不期而遇”。
宋明軒站在主席臺一旁的栅欄外,注視着跑道上步伐一致的那兩個人,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
晚上,喬雨微約了宋明軒吃飯。兩個人各懷心事,卻都裝作滿面春風的樣子。
分開時,喬雨微開口,語氣歡快,“那個,以後你不用陪我跑步了。有一個學長會陪我。他也每天跑步,人長得又帥,改天介紹你認識一下。”
那段我怎麽也開不了口的臺詞,終于不用說了,我應該感到高興嗎?宋明軒問自己,可是為什麽我一點都不覺得輕松呢?
“那真是太好了,我總算可以睡懶覺了。”宋明軒擺出如釋重負的模樣。
轉身之後,兩個人瞬間摘掉了□□,最真實的表情,終于得見天日。
失去與獲得,永遠同時發生,只是難以對等。
此後,希文取代了宋明軒,成為喬雨微的領跑。
四月,萬物瘋長的季節。冬眠醒來的人們,也跟着生機盎然。
某天下午最後一堂課,即将下課,關以晨收到夏晴朗的信息,只有短短四個字,“放學別走。”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跟她聯系。她凝望着“發件人”那一欄,心髒加速跳動着。
終于,教室只剩他們兩個人。關以晨沒有回頭,繼續寫着筆記。她知道他就在最後一排,和自己同一列。
感覺到面前停下一道黑影,她擡頭,迎上夏晴朗透明的目光。
“你讨厭我嗎?”
如此怪異的提問,關以晨一陣莫名,呆呆地看着他,搖了搖頭。
“你喜歡我嗎?”
關以晨突然緊張起來。難道他知道了我的心意?不對,他不知道,否則就不會問上一個問題。這樣一想又釋然了。她輕笑,“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
“喜歡就跟我戀愛,不喜歡就再見。”
“我為什麽要跟一個不喜歡我的人戀愛。”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你?”
“因為你喜歡她。”
夏晴朗的心髒抽動了一下,強裝淡然道,“‘她’是誰?”
“那個籃球賽你給送水的女孩。”關以晨挑眉,篤定的表情給人以輕微的壓迫感。
夏晴朗盯着她看了兩秒,低下頭,“打擾了。”說完将書包揚上肩膀,轉身離去。
“等等。”關以晨叫住了他。
夏晴朗回身。
關以晨起身,走至夏晴朗面前,直視着他,“我今天就要見到她,你當着她的面宣布我是你女朋友。”
沉默了一秒,夏晴朗微笑,“正合我意。”
他當即給宋明軒喬雨微許筠諾依次打電話,“我新交了女朋友,出來聚聚。”
沒有人知道夏晴朗出于怎樣的心理,如此迅速地确定了戀愛關系。
喬雨微只能将其歸結為荷爾蒙紊亂。她突然想起那天黃昏夏晴朗說的話,“我會繼續喜歡她,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卻再不會等她。”
極少“公開”露面的林轍,也出席了那天的晚餐。這一回,其他幾個都出雙入對,唯有喬雨微孤身一人。她似乎許筠諾附體,從上第一道菜開始就一直沒停筷子,像是被餓了好多年,完全忘了減肥這件事情。
對面宋明軒眼神複雜地看着她。直到葉筱穎跟他說話。
“晴朗的女朋友挺漂亮的。他倆看着真般配。”
宋明軒勉強笑了笑。
一向戰鬥力驚人的許筠諾似乎沒什麽食欲,只喝了一碗湯。她說剛吃了太多零食。
夏晴朗給大家敬酒時,目光始終避開許筠諾。“從今以後,以晨就是我女朋友了。謝謝你們的到來,一起見證我們的幸福。”
共同舉杯,意味着慶祝。許筠諾聽着玻璃碰撞的聲音,很清脆,很悅耳。她仰頭幹了那杯冰涼的液體。林轍拿紙巾給她擦拭嘴角。
整個飯局都沉浸在溫馨歡樂的氣氛裏,關以晨輕笑看着這一切,心滿意足的表情。
月末,關以晨生日,她叫了大家一起去游樂場。
不知為何,喬雨微對這女孩沒什麽好感。總覺得她藏着心機。卻又生了一張清純無辜的臉。
林轍是校學生會副主席,除了學習和籃球,多半精力都注入了學辦。和許筠諾戀愛之後,他犧牲了打籃球的時間陪她吃飯購物看電影。不過對此許筠諾表現出了出奇的懂事,說喜歡看他打籃球。于是之後兩人的約會,常常就是球員與球迷的互動。節假日幾個人的小聚會,林轍從未出現過。以前不覺着有什麽,喬雨微甚至慶幸他的缺席,這樣晴朗會自在許多;然而,關以晨的加入,打破了這種平衡,她開始擔心許筠諾。
路過冰淇淩店時,宋明軒瞥見門邊的娃娃機。一時興起,他沖夏晴朗一挑眉,“敢不敢賭一把?”
“輸了可別哭!”夏晴朗傲嬌地回道。
然後兩人站上了擂臺。
宋明軒的抓夾總是能快速捕獲獵物,卻總是在回籠的前一秒滑落,功虧一篑。
夏晴朗在第三次嘗試時抓獲了一只小黃鴨,激動不已,當他興高采烈習慣性地看向許筠諾時,表情有零點五秒的凝滞,然後回頭微笑着将戰利品送給了關以晨。
那一瞬間,許筠諾想起了那只筆,那只夏晴朗掰手腕贏來的卡通熊貓圓珠筆,此刻已落滿了灰塵吧。
喬雨微看着她眼底的失落,在心底輕嘆一聲。
“你輸了!”夏晴朗藐視着宋明軒,耀武揚威的嘴臉。
“切,讓着你還不知道感激。”宋明軒滿不在乎地回道。
之後所有的娛樂項目,跳樓機,大擺錘,過山車,關以晨始終和夏晴朗十指相扣,許筠諾被困在和他們同一個空間,又被隔絕在他們的甜蜜磁場以外。
喬雨微終于明白關以晨的用意,她在宣示主權,對許筠諾,也對夏晴朗。
☆、心結
人們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隔三差五混在一起。
喬雨微和希文除了跑步,也開始一起去圖書館,打羽毛球。周末希文會帶她去遠一些的地方吃飯,很別致的木屋。
于清雅抱怨連她也叛變了。
喬雨微笑着說,“那你跟我們一塊兒去。”
“我才不要去給你們照明呢。”于清雅撇嘴。
“說什麽呢,我就覺得兩個人太清靜了,你去才熱鬧。”
“真的?那我可真去了。”
“去換衣服吧。”
“耶!”于清雅立馬生龍活虎地從床上爬下來。
那天三個人吃完飯後看了場電影,《中國合夥人》。于清雅一個人解決了一大杯爆米花。
希文小聲問喬雨微,“她晚飯是不是沒吃飽?”
喬雨微笑道,“她永遠也吃不飽。”
回學校時已近十點,希文送喬雨微和于清雅至樓下。
告別後,于清雅開始對希文贊不絕口,謙和,風雅,衣冠楚楚,儀表堂堂,所有她能想到的詞,不論褒貶,全都用上了,直到宿舍門前也沒停歇。
然而,在她推開門後,立刻閉了嘴,目瞪口呆。
“怎麽了?”喬雨微上前,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于清雅苦心收集的石頭散落了一地,地板中央坐着明霞,赤足,發型淩亂,仰着頭,雙手箍着脖頸,滿面通紅,表情猙獰。她趕緊上前扶她,“你怎麽了?”
明霞不說話,微張着嘴,眼裏布滿血絲,透明液體從眼角滑落,她看了一眼于清雅,又撇過頭去,聲音沙啞地喘息着。
“她卡住了。”喬雨微将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扔,過來就掰明霞的嘴,要查看她的喉嚨。
不想明霞猛力甩開她,自己卻跌倒在地。
于清雅慌亂地扶她起來。“怎麽會卡住呢?明霞,你是卡住了嗎?是就點頭。”
明霞依然不說話,或者根本說不了話,面色愈加發紅,液體流淌了滿面。
“是石頭。”喬雨微篤定。
于清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麽知道?”
“幫我摁着她。”喬雨微再次上前掰明霞的嘴。
“你要幹嘛?”于清雅驚詫。
“把手伸進去,把石頭取出來。”喬雨微冷漠道。
于清雅駭然,“什麽?!”
“不等我伸進去,她會自己吐出來的,只要她別咽。”喬雨微聲音冷淡,聽得于清雅毛骨悚然。“幫我摁着她。”喬雨微再次命令。
于清雅雖然懷疑,但還是照做了,她對喬雨微始終莫名地信任。
然而明霞卻發了瘋一般,用盡全部力氣掙脫于清雅試圖施加的控制。
于清雅有些害怕。“雨微,我們送她去醫院吧。”
“她不會去的。否則就不會吞下去。”喬雨微冷冷盯着明霞。
“什麽?!你說是她自己故意吞的?!”
“把她弄到床上。”
兩人合力将明霞搬上床,頭朝下,将她兩手束在背後。明霞已精疲力竭,沒有了反抗的氣力。喬雨微使足了力道捶打她的背部。
于清雅鉗制着明霞,心驚膽戰地看着喬雨微,“這樣有用嗎?要不還是送醫院吧。”
喬雨微不說話,也沒有停止動作。
“咚”,一顆卵形石頭墜落下來,在地板上彈跳了兩下,滾遠,靜止。
明霞劇烈地咳嗽着。喬雨微打開陽臺門,指着窗外,冷眼看着她,“你如果想死,就從這兒跳下去。”
于清雅疾步上前拽了拽她,悄聲道,“別激她,萬一真下去了怎麽辦?”
三個人陷入沉默,只有明霞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許久過後,喬雨微從衣櫃拽出披肩,蓋在了她身上。
于清雅第二天打包了她所有的石頭送去了快遞公司,從此再也沒有收集過。
這件事之後,明霞依然不說話,只是似乎有了些溫度。會在雨天把陽臺的衣服收進來,會将亂七八糟的鞋架擺放整齊,早上出門前會給窗臺上的花噴點水……然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另外幾個人不在。喬雨微只能通過宿舍布局的細微變化來腦補她化身“田螺姑娘”的場景。之後于清雅每次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宿舍與出門前有什麽不同。大概“找茬兒”游戲就是這麽被發明的。
至于明霞的心事,沒有人會去觸碰。于清雅不會,喬雨微更不會。不只因為她未必肯說,更因為知道那心事是她們無力撫平的。
喬雨微猜測症結可能是她父母失敗的婚姻。某天她無意間聽到明霞在樓梯轉角打電話,她歇斯底裏地喊了一句話,“求你們離婚!”
這大概也是她始終對明霞心存一份憐惜的原因吧。
☆、路過的救護車
端午學校放了三天假。許筠諾在C大食堂買了粽子送過來,肉餡兒的。
天氣太熱,幾個人在宿舍窩了一天,聊八卦,看韓劇,傍晚才出去放風,在音樂廣場打羽毛球。
正玩兒得高興,突然,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進了學校大門,駛向了男生宿舍樓那邊。
“出什麽事了?”于清雅問道。
“不知道。要不過去看看?”許筠諾回。
“去幹嘛?又幫不上忙,看熱鬧嗎?閑的。”喬雨微白她倆一眼。
“行,你漂亮,你說啥都對。”
于清雅和許筠諾接着打球。
這時,路過幾個男生,不停地議論着。
“聽說好像是一個人在睡覺,另一個人打游戲不關聲音,兩個人争了幾句就打了起來,其中一個拿水果刀捅了另外一個。”
“我去,這也能打起來。”
“不對呀,我怎麽聽說是因為一個女孩子。”
“所以說紅顏禍水。幾號樓的?”
“3號樓。救護車剛過去。”
許筠諾握球拍的手不自覺一抖,飛過來的球也沒注意,劃出好遠掉在地上。
“你中邪啦!”于清雅叫到。
這時,救護車伴随着嘀鳴聲呼嘯而過。
“雨微,你上。”許筠諾把球拍丢給喬雨微,然後拿出手機,撥通了號碼。
響了好幾聲,就在許筠諾莫名心慌時,突然接聽了。
“Hello,美女。”聲音還是那麽賤,看來一切正常。
“你怎麽那麽久才接電話?”
“哦,我做題呢,剛有思路多寫了幾筆。”
“你丫少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游戲。”
“嘿嘿,您老火眼金睛。找我何事?”
“沒事,就是想打斷你的游戲。目的達到了,挂啦。”說完不等那邊回答挂了電話。那顆起伏的心平定下來。
“哎喲,我說你怎麽心不在焉呢,原來惦記着你家小夫君呢。放心,這種不好的事是不會降落在他頭上的。”于清雅打趣道。
“什麽小夫君,別亂點鴛鴦,就是一朋友。”
“啊?你剛剛不是打給林轍麽?”
霎時,氣氛變得微妙。
林轍和夏晴朗,都在3號樓。
許筠諾在突然意識到自己第一時間聯系的人是晴朗而不是林轍時,陷入了沉默。
喬雨微從她講電話的口吻就斷定了那個人是夏晴朗。為舒緩當下些許尴尬的氣氛,她轉移了話題,“你們餓嗎?”
“餓。”于清雅和許筠諾異口同聲。
“那我們去吃飯吧。”
晚上洗漱過後,于清雅和喬雨微頭又開始對着頭卧談。
“雨微,你說筠諾真的喜歡林轍麽?”
“應該喜歡吧,不然為什麽在一起呢?”
“那她那會兒為什麽第一個打給了夏晴朗?這種情況下,不是應該最先打給最在意的人麽?”
喬雨微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知道夏晴朗對許筠諾來說很重要,至于是不是愛情,她不能判斷。而林轍确實是許筠諾曾描述過的喜歡的類型,沉穩,謙和,高高帥帥,很有安全感。
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兩個人嗎?她問自己。
期末臨近,各學科課時基本結束。
最近對化妝頗有研究的于清雅想要進行活體實驗,喬雨微成了她第一個小白鼠。
喬雨微看了她那一排裝備就想起抗日劇裏的日軍生化武器實驗室。
大小號筆刷十幾支,各色眉筆十幾支,各色唇彩十幾支,還有一堆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瓶瓶罐罐。
于清雅的解釋是,“這些都是都來撐場面的,能用到的也不多。作為一個專業級的化妝師,排場一定得擺足。”
一聽就是個花架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喬雨微一狠心一閉眼,上了案板。誰讓許筠諾不在呢。
一陣塗塗抹抹寫寫畫畫後,于清雅突然大笑起來。
喬雨微睜眼,狐疑地看着她,伸手去取鏡子。
“別別別!還沒好呢。我是專業的,你相信我。”于清雅強忍着笑,摁住鏡子。
喬雨微盯了她三秒,緩緩放開了手。
于清雅繼續拿眼線筆在喬雨微眼睑上裝模作樣地勾勒着。
半小時後。
“好啦。”
喬雨微睜眼,于清雅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
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喬雨微怔了怔。白面,紅唇,毛孔細膩了許多,臉頰隐隐散着光澤,眼睛很精神,不再是沒睡醒的樣子。只是于清雅的畫眉手法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歪歪扭扭,像毛毛蟲一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可是我的首秀,要求不要太高嘛。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兒來。”看來于清雅不在化妝界有所造詣是不準備罷手了。
暑假再次到來。
宋媽再見到喬雨微時,心疼她又瘦了,吃飯時不停地給她夾菜。
隔三差五宋明軒和夏晴朗依然去網吧打游戲,只是許筠諾說天氣太熱很少出來,喬雨微便一個人去青城圖書館看書。
七夕後,喬雨微生日。許筠諾終于出山了,頂着烈日陪喬雨微到唐衣坊買衣服。只是她始終有意和夏晴朗保持着距離。
雖然唐姐聽說了喬雨微的體重,但見到本人時還是有些驚訝。圍着她轉了兩圈,一臉的不可思議。“姑娘,你可以換換着裝風格了。”
喬雨微笑笑。可能胖的時候一直被束縛着,緊箍着,瘦下來後的喬雨微,對寬松肥大的衣服情有獨鐘。唐姐拿了兩套最小號的給她。
四年了,店裏的陳設幾乎沒有變化。櫃臺上依然散落着各種口香糖,還有幾瓶噴霧,一旁擺放着煙灰缸,纖塵不染。許筠諾随手拿起噴霧在空中滋了兩下,皺了皺眉。
離開時唐姐拿出一只精巧的酒紅色絨布禮盒,遞給喬雨微,“生日快樂。”
喬雨微想起高三那年生日,也來了這裏,還有夏雨欣。想不到唐姐竟然記住了這個日子。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是一支心形相盒,镂空青銅盒面上鑲有一顆玲珑剔透的橄榄石水晶,喬雨微的誕生石。
“噢,好漂亮,謝謝。”顯然,喬雨微對這份禮物滿心歡喜。
從唐衣坊出來,許筠諾突然問了句,“老板娘吸煙嗎?”
“應該不會吧。怎麽了?”
“我也覺得不會,就是奇怪那幾瓶噴霧裏怎麽會有醋。”
“你是說櫃臺上那幾瓶噴霧?”
“嗯。我爸經常趁我媽睡着了在客廳吸煙,然後會把毛巾沾上醋吸除煙味,再吃幾片口香糖。對了,老板娘也有好多口香糖。”
喬雨微沒有接話,似乎陷入了沉思。
許筠諾知道喬雨微對唐姐感情特殊,不願破壞她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随即語氣歡快道,“我瞎猜的啦,你看她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怎麽會吸煙呢。”
喬雨微笑笑,算作回應。她總覺得唐姐神色幾分焦慮,眉眼間覆着散不去的陰雲,雖然看起來一副波瀾不驚遺世獨立的模樣。
☆、蛻變
新學期開始,學校迎來一波兒青春稚氣的面龐。迷彩服再次充斥了整個校園。
傍晚,抱着籃球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宋明軒和章魚丸正好遇見剛從圖書館出來的喬雨微。
“嗨,美女,吃飯了嗎?”章魚丸依然彌勒佛樣的笑容。
“還沒。”喬雨微看了眼宋明軒。
“那正好,和我們一起。”
“不了,清雅定了餐等着我呢。”
“真遺憾,那下次吧。”
“好。”
宋明軒沖她一揮手,大步走遠。
喬雨微目送着那道背影,直至消失。
回到宿舍,章魚丸迫不及待地打開風扇,吹着涼風跟宋明軒閑聊。“哎,我發現你那個發小越來越水靈了,你看你都抱得美人歸了,哥們兒我還單着呢,把她介紹給我呗。”
宋明軒正拽毛巾的手一頓,他知道他指喬雨微,卻裝作不知道,問了句,“哪個發小?”
“喬雨微呀,跟你同窗好多載那丫頭。”
“首先,她不是我發小,請百度一下‘發小’的定義;其次,我們只同窗了兩載,沒有‘好幾載’;最後,請不要用‘丫頭’等昵稱稱呼她,跟你很熟嗎?”宋明軒面無表情地說完,端着盆洗漱去了。
“切,不介紹拉倒,用得着哔哔一堆有的沒的麽?”章魚丸沖着門翻白眼。
将一大捧水撲向面部,宋明軒開始愣神。自從希文替代了他的位置以後,他和喬雨微見面的頻率幾乎完全取決于節假日和好友生日的分布。他的确發現喬雨微和之前不一樣了,但除了體型上的變化,又說不清是哪裏不一樣。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別人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變化,像章魚丸一樣的“別人”。宋明軒莫名有些懊惱。
許筠諾生日那天,喬雨微收到唐姐寄來的包裹。是一條粉紫色提花連衣裙。附帶一張心形卡片,漂亮的行體字,“做更好的自己。”
喬雨微看着那幾個字出神。她突然想知道唐姐的故事,卻也只是想想。
于清雅将連衣裙展開。“這花紋可真夠精致的。不過雨微,這尺碼你穿會不會有點小,要不我先幫你試一下?”
許筠諾一拍于清雅腦門兒,“想得美!要試也是雨微自己試,你想穿呀,排隊吧。”
“‘排隊’什麽意思?難不成你還在我前面呀?”
“那當然,誰讓我比你早認識她呢。”
“那我還是她室友呢。”
……
喬雨微笑道,“為了世界和平,你倆誰也別試了。”
于清雅和許筠諾一齊看向喬雨微,又轉回頭對視,同時妥協道,“你先吧。”
“雨微,我還從來沒見過你穿裙子呢。你快試試。”許筠諾一臉期待。
于清雅趕緊拉上了窗簾。
體重降到一百後,喬雨微幻想過自己衣着光鮮亭亭玉立的樣子,但潛意識裏她始終覺得自己是那個被孤立被遺忘躲在最後一排最角落的胖妞,習慣不被注意地存在着,這樣才感覺安全。只是偶爾看見妝容精致明豔動人的女孩尤其看見葉筱穎時,會莫名地失落。
換裝完畢的喬雨微,是讓人驚豔的。許筠諾和于清雅像是完全看見了另外一個人,眼睛都不會眨了。
連衣裙的設計很別致。包肩,圓領,塑腰,壓褶裙擺,很有立體感的提花面料,長度及膝。
這幾年喬雨微為了掩蓋她的肥肉,大夏天也是七分袖九分褲,捂得可嚴實了。這下胳膊腿曝光出來,和曬了一個夏天的許筠諾和于清雅比起來,簡直就是炭與雪的區別。
“雨微,你這是要飛天呀。”于清雅驚嘆。
“不鳴則已。雨微,晚上聚餐你就穿這個,保證豔壓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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