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實話說你是不是邪教頭子

一上飛機奧斯頓就從箱子裏拿出兩套制服,催促鹿鳴澤換上,他們要出庭,為了展示對法律的尊重,當然要穿得正式一點。

鹿鳴澤一邊往身上披衣服一邊小聲抱怨:“這麽重要的事能不能……”

他說到一半突然看向駕駛位的加百列,然後默默閉上嘴,奧斯頓也跟着看了加百列一眼,見對方戴着耳機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說的話,便輕微地點點頭,鹿鳴澤笑着繼續說:“幸好爺身材好,要放在一般人身上,絕對穿不合身啊。”

奧斯頓把上衣扔在一旁,制服套了一半發現扣子有點緊,他看向鹿鳴澤身上略顯松垮的制服,忍不住笑道:“反了,你身上那件是我的。”

鹿鳴澤被噎了一下,又急忙把扣子解開:“這次是意外。”

他們兩個人穿戴好,加百列才回頭,摘下耳機說道:“侯爵,快到軍事法庭了,我需要找一個可以降落的地方。”

“停在樓頂,那裏有寬敞的平臺。你在那裏等我們。另外,遇到有人搭話不用理會,如果避不開,就說是我的私人駕駛員。”

避不開的那部分人特指軍銜比加百列高的,要讓他去反抗一個上級,實在勉強,奧斯頓是軍伍出身,軍人必須服從上級命令,即使是奧斯頓也無法讓加百列對抗這種規則。

這個世界有很多規則,有些是錯誤的,需要被修正,但是也有很多,需要被遵守。人不可能在社會關系下得到完全的自由,自由是在遵守必要規則的前提下而得到的自由。

鹿鳴澤快步走到奧斯頓身邊,記起有一件事必須提醒他:“你真的要提出廢除貴族特權?至少今天晚上不要吧,現在掌權的不還都是貴族麽?”

萬一惹怒了這些人,絕對會敗訴。

奧斯頓笑着看了他一眼:“誰說我要向法庭提出這種提案的?”

鹿鳴澤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奧斯頓便接着說:“我只是針對某一部分野心勃勃的黨派放出此類消息而已。主星沉寂了太久,需要有一兩個人作為犧牲品,将當前的政局激活。但是對于那個子虛烏有的‘噩耗’,他們沒有任何确切的證據證明我會這樣做。”

“但是你敢确保不會有人趁機像之前那樣在新聞上,利用輿論攻擊你嗎?”

奧斯頓笑了笑,微微垂下頭說:“聰明人都不會那樣做。他們畏懼我手中的權力,而且……不會有人相信這種傳言。”

鹿鳴澤略遲疑了一瞬,接下去說:“因為你也是貴族?”

他說完又想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但是之前那位,為什麽會相信這種傳言?第一反應難道不是會覺得你瘋了嗎?”

奧斯頓微笑道:“因為他看到的一直是瘋了的我。”

“……被告是誰?”

“烏利爾殿下。”

鹿鳴澤記不住過長的名字,雖然覺得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卻總對不上號。他微微皺起眉頭,奧斯頓立刻理解了他的疑惑,便補充解釋:“大王子。”

“……”

又是他,這倒黴孩子……

他們趕着開庭的前一秒鐘到達現場,奧斯頓說鹿鳴澤最好暫且不要暴露身份,讓他用帽檐把大半張臉都遮起來。鹿鳴澤有時候很疑惑,奧斯頓到底有沒有把他當成同夥……呸,同伴,為什麽有些事并不跟他商量,甚至瞞着他。

難道……他還不是能夠被認同的同伴?

鹿鳴澤心裏有些不爽,他承認,自己比起奧斯頓這種老姜是不夠辣,但是也沒蠢到不堪擔當到這種份上,看不起他嗎?

他微微仰起頭,從帽檐底下看着奧斯頓,他從鼻梁往上到頭頂,都被寬大的帽子遮住,揚着下巴站在法庭最外圍的地方。這種站姿并不怪異,貴族随身的衛兵或者警衛員都會這樣站,鹿鳴澤在這邊只能看到奧斯頓一個背影。

他從來沒認真看一看奧斯頓的背影,他現在才發現,從後面看,他的身姿非常挺拔而且端正。

鹿鳴澤覺得到現在都無法評價這個人——他到底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他雖然正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坑自己的學生坑得太狠了吧,手段也有點不那麽正派……

鹿鳴澤越想越覺得奧斯頓真讨他喜歡——刺激!

前幾天還代表總統在軍校主席臺上講話的大王子,今天卻被拷着雙手壓在被告席上,可以說是非常凄慘了。

但是大王子并不甘心自己落到這種地步,他是一個情緒外放的人,狠辣都寫在臉上。他原本就長得有些陰郁,此時臉色蒼白,盯着奧斯頓的眼神更是可怕得很,鹿鳴澤正對着被告席,被大王子的眼神掃到都覺得有些瘆人,不知奧斯頓是什麽感想。

“我的舉證,想必諸君都見識過了,什麽叫人間地獄,不必我再解釋。根據奧格列家族的口供,支持加瑞森實驗室的是位貴族,而那位貴族正是烏利爾殿下。”

奧斯頓的身形微微動了一下,鹿鳴澤猜他是将桌子底下的腿換了一邊搭在另外一條腿上。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沉痛:“抛開他的身份不提,烏利爾殿下是我的愛徒,當他還在少年階段時,我便有幸教導過他,但是我只教了他如何作戰,如何對敵,卻忘記教給他如何珍愛平民的生命,令他犯下如今這種大錯。我雖對殿下有所顧惜,但是他這次的行為牽扯的卻是整個星球,顧惜了殿下,我便無法對這個星球交待,更無法對聯邦法律交待!只要我在監察官之位一天,必定肩負起監察之職,望法官公允判決。”

鹿鳴澤閉上眼睛,不再看奧斯頓的背影,如果不注意到他悠閑得“換腳”動作,鹿鳴澤可能就信了這家夥是真的在為烏利爾感到痛心了。

烏利爾的辯護律師知道情勢對自己這方不利,便提起那天新聞中說到的,奧斯頓利用職務之便接受大量非法移民的事,鹿鳴澤默默将拳頭握緊,警告自己不要沖出去把那個律師的牙齒打爛。

奧斯頓沉默許久,突然嘆口氣,他這次沒有說話,反而是委托律師開口:“尼古拉斯侯爵所接收的并非什麽非法移民,而是烏利爾殿下投放化學武器的星球難民,而且這些難民早就已經被安排了正當的職業并進行規範管理,危害社會安全純粹是污蔑。辯方律師将無證據的污蔑言論搬上法庭,同時也是對法庭的藐視。”

大王子見自己這一方完全敗下陣來,惱羞成怒幾乎失去了理智,他高聲咆哮道:“我沒有污蔑!他在撒謊!尼古拉斯要求通過廢除貴族政治權的提案!他是自由公會的人!我才是維護貴族榮譽的英雄!”

烏利爾的話音剛落,立刻引得一片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自由公會?”

“天啊,那個著名的恐怖組織……”

“暗殺過很多貴族的?”

法官用力敲了一下法錘:“肅靜!”

奧斯頓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他神色中已經帶上明顯的失望和疲憊:“殿下,我希望您能在發言之前記住一點,我也是一名貴族。”

奧斯頓的律師這時也反應過來,嚴肅地說:“烏利爾殿下,請您冷靜一點,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在聯邦政府中擁有最大政治權的是尼古拉斯家族。”

潛臺詞就是,奧斯頓怎麽可能傷害自己家族的利益?

于是,當然沒有人相信烏利爾的話,盡管在場的很多官員都是貴族出身,盡管他們聽到了那個令他們聞風喪膽的組織的名字,他們還是願意相信奧斯頓。

——他們可沒忘記,奧斯頓侯爵也是自由公會暗殺名單上的一員,而且是首當其沖承受這種危險的人,他是站在貴族這邊的!

奧斯頓之後再也沒有開口,直到法官對烏利爾判決下來,他才站在遠遠的原告席上,悲傷地看着烏利爾被拖走:“貴族比平民擁有更多的特權,平民是脆弱的,他們的權益或許更容易被侵犯。我希望……在聯邦政府中生存的所有人民都能夠相互理解,和平相處,再也沒有流血和暗殺。”

奧斯頓明白,此時不能提出什麽自由平等的口號,因為大多數貴族腦子裏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他們高人一等,他們比平民要高貴,如果将他們拉到平民的高度去談論,他們會覺得這是對他們的侮辱。奧斯頓不會去做犯衆怒的事。

其實這種觀點不但在貴族中廣為流傳,平民中盲目崇拜貴族的人也不在少數,他的變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必須從意識領域徹底喚醒大家的反抗精神。

就從喚醒他們的危機意識開始吧。

鹿鳴澤震驚地看着奧斯頓的背影——剛剛烏利爾所說的自由公社是什麽鬼?!暗殺?!恐怖組織?!

鹿鳴澤覺得奧斯頓一定是在撒謊,烏利爾不可能無緣無故說他是自由公社裏的人,按照鹿鳴澤對奧斯頓的了解,既然有這種說法,那奧斯頓很有可能……不,十之八九和這個公會脫不開關系。

他的愛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可別是個邪教頭子吧!難道他真的犯了危害社會罪?!

審判結束之後,奧斯頓示意鹿鳴澤跟上他,後者就這樣一路仰着下巴跟在他身後離開法庭,一直到無人處,奧斯頓見鹿鳴澤還是保持那個姿勢,白白的下巴從寬大的帽檐底下露出來,非常賞心悅目。

奧斯頓手上的白色手套還沒來得及脫下來,就忍不住笑着去摘他臉上的帽子:“悶壞了?”

鹿鳴澤輕輕躲了一下,把臉轉向別的地方,奧斯頓眨巴一下眼睛,不明白自己怎麽得罪了鹿鳴澤,居然讓鹿鳴澤鬧別扭。

……他好像還從來沒對自己鬧過別扭。

奧斯頓拉着鹿鳴澤到路燈的陰影下面,握着他的肩膀轉向自己:“不高興?”

鹿鳴澤冷笑道:“我哪敢不高興啊,我一站崗的。”

“……”

鹿鳴澤見他不說話,氣憤地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摔在地上:“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同志,什麽事都瞞着我,都自己去做,我幹脆給你站崗得了,別的什麽都不用幹。”

奧斯頓微微愣了愣:“同志?”

“就是同伴!你不要跟我讨論這些細節!說重點!”

奧斯頓做事之前倒是沒想過鹿鳴澤會這麽反感,他确實有很多事沒跟他說,但是……并不是故意隐瞞。

鹿鳴澤最受不了吵架的時候對方突然沉默,搞得他好像非常無理取鬧,他叉着腿一屁股坐在馬路邊上,皺眉問道:“你父親其實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吧,我怎麽越想越不對勁,他是來給你報信的?”

奧斯頓這次沒回避:“算是,不過他沒那麽好心,可能只是順路。”

“你看,你爹的事也不跟我說,那個什麽自由公會的事也不說,害我瞎操心。你是不是根本沒打算告訴我啊?”

奧斯頓見鹿鳴澤是真生氣了,走到他身邊慢慢坐下:“這次不是故意瞞着你,這只是我下意識地選擇……”

鹿鳴澤眉毛擰起兩個疙瘩:“什麽?”

奧斯頓沉默了一會兒,拉起鹿鳴澤一只手握住,他微微低着頭:“是這樣的,你在這方面沒有任何經驗,又是我重視的後備力量,所以下意識就想保護你,希望你再成長一點,才真正投入到‘戰場’。”

他猶豫了一下,擡起頭看着鹿鳴澤的眼睛:“阿澤……我不是聖人,我也是自私的,原諒我……我不想你出現任何意外。”

尤其他還沒從格拉斯哥畢業,在奧斯頓看來,鹿鳴澤還是個“寶寶”呢!

鹿鳴澤愣在那裏,奧斯頓趁機抱着他摟進懷裏,他嘆口氣:“我以後會注意的,不是要故意隐瞞你。”

鹿鳴澤被捋順了毛就好說話很多,他趴在奧斯頓肩膀上任由對方抱着自己,執拗道:“自由公會的事要詳細告訴我。”

奧斯頓笑着在他額頭上親一下:“好。”

鹿鳴澤迫不及待地問:“那到底是什麽?真的像那些貴族說的一樣,是恐怖組織嗎?你們還搞暗殺?你是邪教頭子啊?”

奧斯頓被他一連串問題問得發笑:“自由公會并非針對貴族的組織,怎麽可能搞什麽暗殺?只是一個收納有共同理想的同胞的組織,我們的主要目的是抹平Omega和Alpha之間,貴族和平民之間的不平等,我可以保證,從公會建立起,到今天為止,沒有任何一名公會成員暗殺過誰。”

“那他們為什麽提到自由公社就快吓尿似的?”

奧斯頓将手指從鹿鳴澤指縫中輕輕擠進去,與他十指交握:“因為貴族之間有很多權利傾軋,暗殺自然也不在少數,為了逃避責任,他們就需要有人來擔這種罪名。自由公社中某些極端一點的成員,對貴族不太友好。”

鹿鳴澤将信将疑地點點頭:“那……你是他們的頭麽?”

“我是發起人之一,洛伊也是公會成員。他是一名Omega,按照常理,不可以參加任何工作,但是洛伊的性格你也看到了……他希望自己可以像Alpha一樣,可以選擇喜歡的職業,而不是只能嫁人生子。前幾年為了解放Omega的生育職能,我做過很多努力,但是連連碰壁,直到麥洛奇發明子母雲。不得不說,這個發明非常偉大,他是我們需要的人才,所以當他被抓的時候,我才從巴薩爾克監獄裏将他救出來。我們的成員包括任何性別,任何年齡,任何職業……只要是向往自由和平的同胞,都可以加入。”

鹿鳴澤看着奧斯頓沒有說話,他知道奧斯頓在科研領域沒有任何才能,但是他記得長輩跟他說過一句話——真正有能力的人不需要事事精通、事事躬親,他們只需要懂得知人善用。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帥才吧。

奧斯頓被鹿鳴澤看得忍不住微笑起來:“想學我們的頌歌嗎?”

“你們還有歌?”

奧斯頓點點頭:“我們還有會徽。”

他在地上畫了一個圈,然後在圈中間加一個簡易的翅膀圖案。

鹿鳴澤看着,突然說:“跟我們的校徽差不多。”

“格拉斯哥的校徽是鷹翼,象征征服和力量,自由公會的會徽是白鴿的翅膀,象征自由與和平。”

他突然無奈地笑了笑:“我不擅長畫圖,看不出區別吧。”

鹿鳴澤忍不住笑他:“你終于有不擅長的東西了?”

奧斯頓歪着頭看鹿鳴澤一眼:“我教你頌歌?”

“好!”

奧斯頓輕輕閉上眼,将右手按在胸前,他嘴唇輕輕阖動,低聲吟誦:“紅日明月,飛翔的鳥,綠樹長河,永無冰封……我願世上再也沒有權貴,沒有犧牲,沒有違背意願的選擇,沒有歧視和不平等……敬自由的榮譽。”

這首歌并沒有多華麗,調子有些古拙,但是聽在耳中卻非常舒服。尤其奧斯頓的聲線低沉流暢,他在用心唱這首歌,非常虔誠,聽上去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唱完才慢慢睜開眼睛,看向鹿鳴澤:“好聽嗎?”

鹿鳴澤盯着他許久,才點點頭:“特好聽。”

——他覺得自己聽到的不是一支頌歌,而是奧斯頓生命的樂章。

鹿鳴澤握緊奧斯頓另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非常專注,眼底有微光,奧斯頓被他看得心跳加速,直接将鹿鳴澤摟進懷裏,用力吻在他唇上。後者伸出一只手摟住奧斯頓的脖子,然後不滿足似的将舌尖舔入奧斯頓口中,卷纏着對方忘情地深吻。

不知道過了多久,鹿鳴澤躺在草地上氣喘籲籲地望着奧斯頓,手指從他臉上輕輕撫過:“我也能加入你們嗎?”

奧斯頓輕輕趴在他身上,仔細地從他額頭啄到嘴唇,他眼底盛滿笑意地看着鹿鳴澤:“當然,非常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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