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十七朵嬌花

李嬌昨日将燕寒時惹怒的消息很快在王宮中傳開。

她随宮人來到夥房時, 宮人們只朝她行了一禮,而後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沒有任何人搭理她。

夥房的領事是一位中年的婦人。

燕人的體型普遍要高大些, 婦人手中攥着一條活魚,砰砰幾下便将它摔死,随後拿着大刀收拾開。

“姒太後今中午說要喝新鮮的魚湯,你們手下利索些,別耽誤了姒太後的午膳!”婦人朝着李嬌笑笑, “公主您看這裏正忙的很, 您往旁邊站站。”

“小宇, 你阿爹阿娘送你來王宮不是吃白食的, 快些将火生大些,姒太後飯後要喝甜湯!”

叫小宇的是個十歲左右的燕人小孩,正蹲在竈火旁,往裏面添着幹柴, 本就泛黑的面容熏上些柴灰。偌大的夥房忙的不可開交,宮人們的分工都很明确,沒有那個竈火是空着的, 旁邊皆站着人。

李嬌站在裏面礙事的很。

周圍人來人往, 且裏面的火氣大的很, 熱的人身上直冒汗。還有宮人走的急,險些撞在她身上的。

李嬌往四處看了眼,問道:“這些都是給姒太後準備的?”

“回公主的話, 姒太後身子不好,吃飯精細着呢,所以奴便先給姒太後準備上!這一樣樣的,哪個都是極耗費功夫的!”婦人姓馮, 馮婆子臉上笑意盈盈的道。

李嬌也不好說什麽,只吩咐映月,“既然姒太後飯後要喝甜水,現在午膳都未做好,甜湯放久了豈不是涼了?先給大王做粥。”

“這......耽誤了姒太後要怪罪的!”馮婆子上前阻攔。

李嬌不願理她,見鍋裏的水并未燒開,便舀了米放進去,随後将鍋蓋蓋好,再不去管。

期間馮婆子一直跟在旁邊嘟囔了,煩極了,她便道:“大王日理萬機,正午連頓飯也吃不上,大王的事才叫耽誤。餓着了大王,您只管去告罪吧。”

馮婆子也是怕極了燕寒時,一聽李嬌提起來,身子都抖了幾抖,再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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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小宇的蹲坐在竈火旁,被火嗆的咳嗽了好幾聲,用小手捂住嘴巴,朝着旁邊移了好多,盡量不讓自己髒兮兮的身子碰到李嬌的裙角。

“公主,”他小聲喚了一句,見她低頭看過來,害怕的縮了縮身子,“這裏嗆人,您出去等着吧,奴看着火。”

李嬌彎下腰去:“你害怕我?”

小宇先是搖搖頭,而後又點點頭,扯出抹讨好的笑來,“有一點。”

李嬌見他模樣生的可愛,便也歪頭道:“為什麽害怕我?”

小宇有些不好意思道:“馮婆婆說你是漢人公主,她說漢人跟燕人勢如水火,你來到燕國是來迷惑大王,害我們燕國的。”他頓了一下,覺得面前的這位公主看起來更和善些,便誠實道:“她還說你很兇,會很壞......”

李嬌被他小孩子的語氣逗笑了,雖然他現下這個年齡已經不小了,可是人呆呆的,說話也慢聲慢氣的,便格外的可愛,她笑出了聲,“你怎麽把馮婆婆跟你說的話都告訴我了啊?”

小宇搖搖頭,兩只黑乎乎的小手放在嘴側,很小聲的道:“不是馮婆婆跟我說的,是她們在偷懶說話,被我聽到了!”

李嬌覺得面前這小孩子誠實又可愛,便道:“所以你覺得我不壞,也不兇,對不對?”

小宇點點頭。

而後就見漢人公主笑出了聲,像春天裏最好看的花朵一樣,讓人看見了就覺得心裏歡喜。他偷偷看了好幾眼,這才彎下腰往竈火裏添柴。

李嬌看見面前這小孩,便想起在黑虎營裏的立冬,雖然立冬比眼前這孩子大了不少,可都是一樣的可愛。

想起了他來,便想起武威說的,立冬在營地裏太過刻苦,幾天幾夜不眠,結果發起了高熱,眼下正在昏睡,是以便不能及時趕到身邊來。

她嘆息一聲,摸了摸腰間挂着的荷包,果然見裏面還放着幾塊饴糖,便放到了小宇的手中。

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吃這樣甜的,還是需要好多錢才能買到的,笑的眼睛都擠到了一處去,“謝謝公主!”

待鍋裏的粥燒開了,映月上前将鍋蓋打開。

李嬌心裏畢竟是帶着愧疚的,總覺得她糟蹋了別人的心,尤其是男人還在自己的面前哭,便讓她格外的心煩,便親自端着碗去舀粥。

這時候小宇輕聲道:“公主給奴糖,便是好人!馮婆婆就會騙人,之前奴看見姒太後将向夫人給說哭了,向夫人也是好人的,可是馮婆婆卻說是向夫人不聽話。今早上,向夫人又去了姒太後宮中,肯定又要哭了。”

他哀嘆一聲,心裏很是喜歡左靜姝,因為她也會對着宮人笑,而不是訓斥。

李嬌上一次也碰見左靜姝在哭,但還是很驚訝,“她那樣的人,姒太後怎的還訓她?”脾氣溫軟,膽子也小,是那種很乖的性格,能有這樣的外甥媳婦,姒太後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小宇捂着腦袋,黑乎乎的掌心又在臉蛋上抹了好幾道黑痕,“他們說公主是壞人,可是我覺得不是,他們也說左夫人不好,我也覺得很好,果真不能聽別人的話呀!”

映月就站在旁邊,看見小宇小大人的模樣,被逗笑了,特別正經的道:“你說的很對,有時候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要用心就感受啊,是不是?”

小宇思考了一會兒,覺得很有道理,“對,要用心去感受!”

李嬌本來在舀粥的,聽到映月的話時,還沒有往心裏去,可是小宇卻又重複了一遍,使得她的思緒都飄了——

她并沒有忘記以前發生的事情,只是有些想不起來了。

可是随着與燕寒時相處的時日越多,曾經的記憶便越發的清楚,那時候燕寒時只是個小國質子,被她當成奴隸好久,卻不曾辯解半句,一直任勞任怨的跟在旁邊。

當時她會注意到燕寒時,單純覺得他長得很好看,雖然并不是她喜歡的長相,可是少年對她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讓她格外想要去...指使他。

不然,豈不是白長了健壯有力的身子?

她記得有一次,跟李國的貴女在郊外放風筝,本來天氣還是好好的。後來天色急轉,陰沉沉的,并沒有下雨,但是豆大的冰雹噼裏啪啦的往下砸。

李嬌出來時坐着馬車,雖然沒有任何的影響,但是看見好友們的父親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将女兒接到馬車上,生怕受了傷,她便心生羨慕。

回絕了旁人的好意,她便躲在安全的地方望着遠處,心裏期盼着她的阿爹也能向旁人的父親般接她回家。

少年騎馬趕來時,便見李嬌坐在長廊下睡了過去。

冰雹已經停了,氣溫驟降,她還穿着出來時的單衣,凍得将身體蜷縮在一起。他連忙将身上的草衣脫下來,是用來防冰雹的,又将頭上戴的草帽摘下。

“公主,我來了,”他輕聲道,“快将草衣披上,暖和些,我帶你回宮。”

李嬌睜眼便望進少年深邃的眸裏,她在裏面看見了自己,癟着嘴巴一副快哭了的模樣,她狠推了把少年,将他推的往後踉跄一下,惱道:“我都在這裏等了許久了,你怎麽才過來!”

少年穩住身子,臉上笑意不減,見她并沒有反對,這才将草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并不多問明明她身邊有宮人也有馬車,偏不回宮是為何,解釋道:“是我的錯,若是下次,我一定立馬出現在公主面前。”

“哼,不許有下次,再有下次我就罰你了。”她伸手,讓少年将她拉起來。

冰雹過後,晴空乍現。

郊外的野草半人高,風一吹便齊齊的往地上倒去,盡是泥土鮮草的氣息。

李嬌随意扯了一根野草拿在手裏,燕寒時牽着馬走在前方,忽然覺得後背一痛,回頭見是李嬌拿着野草在抽他。

雖然動作不重,但是打在身上還是有些痛的,他也不躲,只無奈道:“公主解氣了嗎?”

李嬌認真思考了起來,搖搖頭,“沒有。”

又不是生他的氣,怎麽會解氣?不過也不知道為何,看着他的時候,就想哭,還想将氣都撒到他身上去。這是很不好的,可是她控制不住。

燕寒時将身子挺直,“那公主多打幾下!”

李嬌笑出了聲來,雙眼比被洗過的天空還要澄澈,她果真又抽了少年幾下,随後往前小跑幾步,站到石塊上,居高臨下的睨着他,手中的野草指着他,語氣盡是霸道,“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奴隸,只能聽我一個人的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的大喊一聲,“也只能對我一個人好!”

燕寒時揚起頭來,回應道:“好。”

李嬌沒留神,滾燙的熱粥灑到了手上,瓷碗立時跌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這才回過神來。

眼中迷蒙的情緒漸漸退散,待後知後覺的感受到手上灼熱的痛感,立時被惱怒取代。

手中的鐵勺被她扔在了鍋中,“宮中有的是宮人,非要讓我來做粥,憑甚這般侮辱人,我不弄了!”她狠剁了下腳,視線瞪着一鍋的熱粥,洩氣般吩咐桂香,“你去給他送去。”

她說完,提起裙角便走了出去,怒氣沖沖的模樣。

明明是自己不小心燙到的,卻把氣撒到了別處去。

小宇躲在一處,悄悄吐了吐舌頭。

公主的脾氣也是很大的啊!果然眼見的不一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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