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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省城求學,對周利民來說絕對是臉上有面心裏有光的喜事,這樣的事情,很快也就在周邊的幾個村子裏傳開了,甚至整個鄉鎮都有所耳聞,因為當年他們考學之後,學校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在電視臺進行了大力宣傳,這幾個學生一時間也就成了“名人”了。周利民每次出去上街的時候都感覺腰杆子更直了,打招呼的人也多了,感覺這個“書香門第”值得尊敬。那天,浩仁放學後跟家裏打電話,父親談到這些事情,滿滿的驕傲。
“兒子,現在适應了吧,”
“嗯,”
“還得繼續努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咳咳咳”
“爸,天也轉涼了,少抽點煙,之前我在家還能好點,現在沒人管你了,又開始抽上了是吧,”
“知道了,知道了,對了,村裏的學生聽說你考上了好學校,好多家都把孩子轉到你學校了,”
“我們學校,還是管理的比較嚴格的,升學率比較高,去了會好些吧,”
“現在你這也安置住了,你妹在你媽學校上學,家裏的農活忙完後,我打算出去打打工,掙點錢給你買房,”
“不用那麽累,沒事兒,我畢業後能掙錢,這些不用你操心,”
“跟你同歲這幾個不上學的,家裏都蓋上樓房了,咱還沒蓋,放心,老爸努努力,不比別人差,”
“我不要求這些,現在這樣挺好的,你在家管着咱的幾畝地,媽媽教書,有吃有喝,就行了,至于以後的發展,有我呢,放心,”
“這幾年正能幹的時候,我再奮鬥幾年,”
“不要太要強了,別那麽累,”
“你媽也這麽說,其實沒事兒,出去打工比在家還輕松呢,”
挂掉電話後,浩仁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在家百日好出門一時難”的道理,也知道父親再次背井離鄉的原因,想到這不覺有些無奈和心痛,想着自己盡快上完學參加工作掙錢養家糊口。
深秋的一個晚上放學後,浩仁想跟父親母親打電話聊聊天,他跟父親打電話,一直沒人接,他還在想是不是父親這會忙什麽了,一會兒就又打了一個,還是沒有人接聽,浩仁就跟母親打電話,母親的倒是一撥就通了。
“媽,我爸電話怎麽不通啊?”
“哦,你爸出去打工了。”
“走之前,也沒有打電話跟我說啊,怎麽電話也不帶啊?”
“他走的時候說那邊熟人多,就把電話放我這了。”
“哦,你該讓爸爸帶着電話的。你怎麽樣媽,教學壓力大嗎,”
“還可以,教的畢業班,不怎麽輕松,”
“我爸你倆一樣,到哪處處都要強,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沒事兒,現在正能幹的時候,”
“你看看,跟我爸說話一個樣,我沒要求你們買房什麽的,現在日子挺好的,小妹呢,我跟她說幾句,”
“她去洗衣服去了,”
“那改天再跟她說吧,學習沒問題吧?”
“挺上進努力的,這點不用操心,”
“好的媽,您也忙了一天了,收拾下早點休息吧,”
“天冷了,多加衣服,別感冒了,”
“好,你也是,對了,抽空把我爸的聯系方式用短信發給我,我聯系聯系他,”
周利民來到了工地沒兩天,意外就發生了,他從樓上摔了下來!工地是距離市區較遠的一個廠房,送到醫院時候,人已經不行了,根本就沒有給醫生搶救的時間。
這個普通的農村家庭,本該因為兒子的事情高興上一段時間,如今又出了天大的事情。這個家庭,一路走來不容易,在浩仁印象裏,三歲時,母親重病卧床不起,全國各地求醫,把周利民所有積蓄花個精光還欠了不少外債,浩仁最初的記憶就是跟父親母親一起坐火車求醫看病;後來浩仁母親病好了,周利民走南闖北,家裏的經濟情況好了一些,父親母親商量着準備給浩仁再生一個妹妹,正好趕上那幾年計劃生育政策特別緊,二胎能把一個普通家庭罰錢罰的傾家蕩産,浩仁家裏情況也因此“一下回到解放前”;周利民經過幾年的努力,家裏的生意越做越大,然而這時候周利民卻在廣州做生意出了車禍,不僅分文未掙,還将所有的積蓄賠了進去,周利民身體費了好長時間才恢複,之後身體就不比從前了。這幾年,周利民一邊開始在家裏做些小生意,一邊照看着家裏的幾畝地,供着浩仁兄妹倆人上學,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算過得去,浩仁上學後,周利民本可清閑一些,可是他還是趁農閑的時節外出打工,想再為這個家庭改善條件,意外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那天浩仁正在上課,班主任跑來把浩仁叫了出來,“你家裏可能出了些事情,需要你現在回去,”
“家裏怎麽了,”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浩仁腦子裏快速想着各種各樣的情況,
“具體電話裏也沒有說清楚,你先回去吧,不是什麽大事兒,路上注意安全,”
“好,”
“回來,”班主任拿出來幾百塊錢,
“拿着,說不定能用得着,”
浩仁沒有說太多,拿着錢就匆匆回去了,班主任胡強主動給浩仁一些路費,再三叮囑路上注意安全,便讓浩仁趕緊回家了。
出了校門,浩仁就給媽媽打電話,一直不通,然後打給母親的同事,母親同事說她請假了,什麽事呢?姥爺身體不好了,是不是病重了?浩仁想到這,撥通了舅舅的電話,舅舅說:“家裏有點事情需要處理,你先回來再說。”
浩仁心裏着急,最後又打給了表妹:“聽說姑父在工地上受了傷,現在在回來的路上。”
爸爸受傷了,在哪受的傷,受的什麽傷,現在怎麽樣了?哦,現在在回來的路上,那還行,受傷了以後不幹活,在家養着就可以,浩仁沒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在車上的時光是極其難熬的,浩仁心急如焚,迫切的想回到家裏一看究竟,卻又有些害怕,怕出現了心裏不願接受的那種情況,一路上,浩仁哼着小曲故作鎮靜眼睛裏卻含着淚水,身體在不自覺的哆嗦着……
進到院子裏,浩仁看到家裏聚滿了人,本家的親人都在,進到屋子裏,只見母親坐在床上一個勁兒哭泣,床邊圍滿了本家的女人。
浩仁不敢張嘴問跟母親說話,也不用再問什麽了。
浩仁一聲不語從屋子裏出來,一個人在院子裏踱來踱去,來來回回有一個多小時,期間浩仁隐隐約約感到有人跟自己說話,大概是一些安慰的話吧,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這段時間,浩仁并沒有思考些什麽,因為當時他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停下來之後,宗族中管事的伯伯走到浩仁面前,悲傷憐憫的說道:“孩子,你媽那現在一時接受不了,接下的一些事兒,我就得讓你來拿主意了,”
“嗯,”浩仁點了點頭,爸爸不在了,母親眼裏的好丈夫不在了,那個一直為家裏奔波努力的好男人,那個跟自己無話不聊的好父親不在了,浩仁作為家裏唯一的男人,從現在開始,要開始主事兒了。
緩過神來,浩仁看了看周邊的親人們,“天塌了,這個家怎麽過啊!”家裏的老人在感慨這個家庭的将來,也有人說“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這大概是對周利民這輩子為人的肯定吧。六歲的小妹在院子裏的一個角落裏玩兒,可憐的女孩!浩仁開始考慮,母親怎麽辦,年幼的妹妹怎麽辦,這個家庭怎麽辦?男人的責任感在危急艱難的時刻更容易激發出來,作為父親生命的延續,浩仁要扛起這個家庭的一切了。
浩仁回到屋子裏,輕輕地但卻無比堅定地對母親說:“媽,別哭了,放心,以後家裏有我呢!”
媽媽聽了以後,心裏或許得到了一些寬慰,親人們也都在勸浩仁母親,許久許久,浩仁母親才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我沒事,我沒事。”這個女人在進入這個家庭之後,沒有享過太多的福,一路走過來經歷風雨不少,卻從未害怕畏縮,因為有周利民在,她心裏就有底,現在周利民不在了,兩個孩子還小,她再痛苦,也要在兩個孩子面前堅強,還要照顧這兩個孩子,母性使然,這個堅強的女人有着中國女性的韌性!
喪事辦完之後,浩仁安撫好母親,便匆匆回到學校,袖子上的“孝”字,讓同學們知道了浩仁請假的原因。
回到學校後,浩仁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恍惚,自己仿佛掉入了一個黑暗的深淵,一眼望去沒有半點星光,想到自己的悲痛的母親,年幼的妹妹,破碎的家庭,浩仁常常感覺自己壓力很大,喘不過氣來,他那本就有些自卑的心變得更加的敏感。
剛回去的那幾天,周邊的好友和同學,還像往常一樣和浩仁交流,只是沒有了往日的嬉笑打鬧,大家生怕影響了浩仁的心情,同學們的好心,浩仁能夠感受的到。再後來,陸陸續續有同學詢問家裏的情況,浩仁都一一表示感謝,卻不願多說些什麽。
十一月份的天,黑的越來越早,T縣的交通并不是太方便,特別是對家住在鄉下的同學來說,回家是一件挺麻煩的一件事情。那時候農村的轎車還不是很普遍,父母需要打的或者三輪車到縣城的車站去接自己的孩子,然後打的或者乘坐三輪車回家,漫長的奔波之後,等待他們的事一頓美味的團圓飯。對于浩仁和若雪來說,他們兩個就要方便一些,浩仁的家雖然在農村,但是他的媽媽縣城一所學校的教師,周利民過世後,她把學校當做了自己的家,全身心的撲到工作中去了。他每次回家之前可以在媽媽那裏先落腳,若雪的家就在縣城。
那個周末放學後,若雪主動找到了浩仁,
“這周末,我回家,你回去嗎?”
“回去,”
“我們一起吧,”
“好,”說完,兩個人簡單收拾了下就一起離開了學校。
那是父親的喪事辦完後第一次回家,浩仁還想象不到家裏是什麽狀态,也不願意過多的想象,一路上浩仁心神不寧,
“家裏的事兒總會過去的,別太傷心了,”
“嗯,”
“你如果願意的話,把心裏的話跟我說說吧,你這樣下去,對自己不好,回家的話,媽媽也會擔心的,”
浩仁确實心裏積攢了很多的話,也有很多的感想,卻沒人傾訴,若雪真誠地看着浩仁,讓浩仁封閉的內心,慢慢打開了。
“也不知道怎麽說,我家的事情,可能大家都知道了,感覺媽媽和小妹挺可憐的,”
“是,其實你可以改變很多,她們兩個都在看着你,”
“我有時候感覺壓力挺大的,為什麽偏偏讓我遇到這樣的不幸,”
“其實,最難受壓力最大的應該是阿姨,仔細想一想,她才是最痛苦的那個人,你應該堅強起來,然後陪着她堅強起來,”
“嗯,我會努力的,”
“還有,其實很多家庭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幸,只是我們沒有了解到罷了,這就是生活吧,關鍵的是我們要樂觀積極的對待,明天總會到來,我們改變不了,好心情還是壞心情,卻是我們可以調整的,”
“嗯,你說的對,”
“其實你別看我大大咧咧的,我家裏也有不少的事情,只是我很少跟其他人說這些,我媽媽身體不好,老爸有些不務正業,不讓我媽省心,我的家庭也沒有那麽幸福完美,我以前總是悶悶不樂,時間長了,麻木了,再後來,想開了,與其怨天尤人,不如開開心心,”
“嗯,”
“我一說話就收不住,可能說多了,”
“沒事,我願意聽,”
“本來聽你訴說呢,結果成了你聽我說了,我有時候可神經質了,我媽有時候都說我什麽都說,可是我不是跟誰都說的,我也就跟我媽說的多一些,有時候話說的不對,太多,都要被她嫌棄了,剛才說的我家的情況呢,我沒有跟別人說過,你是第一個,我覺得你不會亂說出去,”
“你怎麽知道?”
“直覺,”
“直覺?”
“是,我的直覺很準的,你屬于比較靠譜的人,你現在可能還沒有調整過來,等調整過來了,你是能撐起這個家的那種人,”
“是嗎?”
“是的,”
浩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撐起這個家,聽了若雪的一番話,浩仁有些覺得自己确實能做得到的,在這之前,他還真沒有這麽覺得。
到了車站,若雪的母親到車站接女兒,若雪快步走上前,
“媽,是不是早都到了,我說了不用太早的,”
“沒有沒有,剛到剛到,”
浩仁見狀,上前打了招呼,“阿姨好,”
“你好,是浩仁吧,”
“嗯嗯,是,”
“走,上車,阿姨先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阿姨,我一會兒打車回去就行了,”
“順路就送過去了,還打什麽車啊,走吧,上車,”
“走啦,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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