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修)
宋黎看了看鹿行吟,又看了看黑板,跟見了鬼一樣。
他倒是知道這個題不難,實際用到的就是幾次小代換。
像他們當老師的,大多數題目也都是看一眼就能出答案,不過鹿行吟做得太快了。
他寫下這個“2”之後,坐在第一排的孟從舟、蔡靜兩個成績好一點的學生,才陸續放下筆。
宋黎說:“寫一下過程?”
鹿行吟整理了一下思緒,一邊看左邊的例題,一邊清晰地寫下答題思路。
宋黎在旁邊看着,基本上确定了:如果鹿行吟沒念過高一的話不是說謊,那麽這個學生就是通過例題過程,來反推了教材公式,進而再進行解題的!
鹿行吟寫完後,宋黎又說:“再給你寫一道吧。”
底下學生們騷動起來:“嗨老宋哥你不能反悔啊!”
曲嬌也大聲喊:“宋老師,顧放為也說答案是2,轉學生同學明明做對了!”
“是啊,他做對了啊!”
宋黎重新佛系起來,這次用他的胖手指捏了捏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須:“我知道,我知道。”
鹿行吟看到他變得認真的神情,有些不知所以。
宋黎對他笑了笑:“沒事,你可以留在班上,再出個題你做一下。”
左側例題中所用到的教學公式其實一共兩個:一個是鹿行吟剛剛用到的,sinθ與cosθ的平方和為1。
還有另一個稍微複雜一點的和差化積公式,在例題第二問,在第一題計算的基礎上本身沒什麽需要拐彎的東西,純計算送分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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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θ+sinφ=2sin[(θ+φ)/2]cos[(θ-φ)/2]
而27班大多數學生沒做出來也是因為這個公式——不好記,看着都頭暈。這些差生中至今還有普通變換都記不住的人,更何況其他人了。
宋黎這次直接寫了一個:sin105°+sin15°=
依然是非常簡單的題。
鹿行吟這次用的時間更短,宋黎前腳寫完,他後腳直接接上了:二分之根號六。
寫完後,他才看着例題,倒過來按格式慢慢寫過程。
底下一片誇張的驚呼聲:“哇!”
“等等……這叫沒學過高一內容?”
“你看到沒他在照着例題做!人家現學的!”
宋黎到這裏基本有數了,題目都是次要的,他驚訝于鹿行吟本人的反應能力和分析能力,尤其是對于他作為27班轉學生的身份來說。
是個好苗子!
他拍拍鹿行吟的肩膀:“可以了,我辦公室在一樓東邊第三間數學組靠裏,這幾天有事情可以找我。平常在班上有什麽事,也可以問問同學們。你高一沒念基礎不牢,也要趕快補上,進度不等人。”
鹿行吟點了點頭。
“座位的話……”宋黎環視班上一圈,皺起眉。
他看向第一排。
這個班裏人數比平常班級少,因為有一部分學生家長想了辦法把孩子從差班轉走。
願意坐第一排的只有為數不多願意好好學習的那幾個學生,一個孟從舟,是班長,另一個是蔡靜,是他的數學課代表。
不過這兩個人一早就做了同桌,附近也沒什麽位置适合再插個人。
倒是後排有空位。
宋黎生怕這幫不學無術的學生把鹿行吟帶壞,想了半天後說:“你坐倒數第二排吧,陳圓圓旁邊。”
說着又把外邊那個男生叫了進來:“你回座位上,這幾天帶新來的同學習慣新環境,算你将功折罪。”
門外的男生撓着頭走進來了,他長得很白淨,帶個圓框眼鏡,看起來憨憨的,一臉驚恐:“啊?”
班裏又笑倒一片:“叫你呢!禍水同學!”
鹿行吟想起這個男生是誰了——昨天在校長辦公室外起哄的一份子。一個男生,居然叫了這麽個名字,有點好玩。
宋黎又說:“新同學來了,大家要互相幫助,共同學習。鹿同學雖然沒上過高一,但是我看以後不一定比某些自诩聰明的人差,再吊兒郎當地念書,小心位置坐不穩!”
他往後排看了一眼。
鹿行吟跟着擡起眼,往最後一排、靠後門邊上的少年人看去。
晨間,少年閉眼聽着歌曲,漆黑的睫毛長而密。走廊外的燈光透過窗流瀉下來,照得他半邊側臉邊緣發亮,顯得眉眼更加鋒利。
桃花眼。
他旁邊的曲嬌又用筆戳:“顧放為,老師說你呢!”
顧放為懶散地說:“一年前老師您也是這麽說的,當時拿來舉例的就是孟從舟和蔡靜。”
班上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潛臺詞——然而一年之後,這兩個勤奮努力的好學生成績依然趕不上他。
有什麽用?
鹿行吟注意到,第一排的蔡靜臉立刻變得慘白,她旁邊的孟從舟看了她一眼,安慰性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顧放為這種學生在老師們這裏,天生就是毀譽參半的。
當初他進青墨七中,聽說是放棄了SSAT全滿分的成績,拒絕了國外知名中學全額獎學金和T大少年班的資格。與此同時他還在本市中考拿了個市狀元,有四個競賽金牌和無數獎項。
小道傳言中,顧放為是顧氏科技董事長唯一的親孫子,自小就是天才,從小到大叮叮當當還搞出過一些專利。
當時,隔壁的鷹才中學放出話來,放出了無數優惠條件,對于顧放為“勢在必得”,但顧放為莫名其妙地卻選了S市本地如今最差的青墨七中一以及這個中學裏最差的班級。
然後飛快地堕落,融入了差生中。
他不聽課、不考試,唯一會參與的考試只有開學收心考試和期末考試,因為如果全學期缺考會被勒令退學。打架抽煙翻牆上網倒是迅速精通
高中階段的知識幾乎無法束縛顧放為,別人做一節課的數學難題,他看- -眼就知道答案;偶爾老師們遇到難題,還會反過來問他;至于英語顧放為自小生長環境就是雙語環境,父母長期在國外管理企業,他一口标準流利的英語。
簡言之,所有老師都達成了一個共識:這個學生就不是來上學的,他幹出什麽事,只要不影響其他人,都不用管。
但實際上,只要顧放為這種學生存在,那麽他帶來的惡劣影響幾乎就是一定的:不是所有人都有顧放為這麽優越的條件,而學生這個年齡階段,往往又無法忽視這種差異,導致差生覺得學習無用,認真的學生也會懷疑自我。
宋黎非常不喜歡顧放為,不過也有一些老師非常偏愛他。
宋黎在心底默念好幾遍佛系佛系佛系……随後板着臉說:“那你就在這個地方坐穩了——不許影響新同學!”
鹿行吟在座位上坐下。
顧放為摘下耳機。修長的腿勾在課桌下,椅子往後傾斜靠在牆上,歪頭看來人。
鹿行吟是那種看一眼就覺得他乖的好學生,精致秀氣,白皙沉靜,還帶點病弱的樣子。
簡言之,死讀書,不好玩。
眼前的少年坐在他正前方,從顧放為這裏,只能看見他烏黑的碎發和雪白的脖頸,以及脖頸間那枚細致編織的護命紅繩。
唯一一點與衆不同是鹿行吟坐得很直,脊背筆挺。在學生們人均駝背/頸椎病/松松垮垮的現在,很少見。
讓人想起語文老師講過的一個詞,《楚妃嘆》裏邊的。慘白的粉塵堆積成字,卡拉拉地在黑板上寫出來:淵渟岳峙。
下課鈴快響了,宋黎收拾東西準備回辦公室。
班上人蓄勢待發,摩拳擦掌準備八卦一下新來的轉學生——或者散布一下“新來了一個超好看的轉學生”這個八卦本身。
顧放為又轉起筆來。
他長得太妖孽,桃花眼一眯起來,連學校小賣部五塊錢十五根的廉價中性筆都能被他轉得這麽好看,指節修長漂亮。
“好學生。”
鹿行吟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叫他的名字,回頭看過去。
“我一般不管閑事,所以是最後一次提醒。”顧放為轉着筆,“選了個爛學校就算了,別來這個爛班。”
鹿行吟清清淡淡地開口:“是我自己的決定。”
“怎麽,校長辦公室見一面,愛上我了不成?”顧放為擡起眼,眼底漆黑,看進去很深,又浮着漫不經心的薄光,讓人無從捉摸。“還真就在這讀啊?”
旁邊的人大笑着起哄起來:“靠!校花,你自不自戀啊!”“有你這麽調戲老實人的嗎!”“鈣裏鈣氣的拉出去槍斃!”
陳圓圓看向鹿行吟,他眉眼沉靜,輕輕抿着嘴,眼睫就那樣輕輕垂下去,沒有說話。
很奇怪的,那不是受了冒犯的神情,也不是腼腆赧然的神情,鹿行吟的神情像聽見了一道題,在稍加思索。
鹿行吟買好了書,收拾好了東西。保溫瓶裏裝着燒得滾燙的藥,挂在桌子之間,艾草的氣息飄散。
從午休到晚自習,後桌的位置卻空着,再也沒有人來。
不斷有外邊的女生敲後門送信送東西,鹿行吟打開課本,就聽見身後曲嬌回頭一邊收一邊發:“可惜啊,可惜,這麽多小姑娘,我剛看到一班班花了……她們怎麽就眼神不好看上顧放為這個狗呢。酒心巧克力。”
陳圓圓歡呼着接過飛來的巧克力。
“這什麽?哦……鴨翅,奧利奧,海苔餅幹我喜歡,我拿着了。剩下的都是手工信,他課桌裏塞不下了怎麽辦?”
陳圓圓塞了一塊巧克力給鹿行吟,轉過去提議:“塞底下桌肚吧。東西收拾一下騰點空間出來。”
巧克力很高級,包裝華麗,咬一口,甘甜的津液就湧動出來,帶着清涼酒香。
他們的課桌是兩層,有兩個桌肚,底下的一層又小又占地方還不便取用,一般學生用來放不怎麽用的課本和筆記。
鹿行吟一邊寫題,一邊聽見後面曲嬌又開始報菜名:“顧放為這他媽的都塞了什麽東西啊,我為什麽看到了啞鈴??嗯????”
啞鈴,毛線團,發白的電路板,亂七八糟的金屬片,鬼畫符一樣的草稿紙,橡皮擦,甚至還有“好記星”兒童詞典……
他們在這裏挖寶似的挖來挖去,最後曲嬌和陳圓圓齊聲:“啊……”
聽聲音像是挖出了金子。
陳圓圓把發現的東西拎過來擺在桌邊,旁邊幾個人也被吸引過來看。
還真是金子。
鹿行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塊金牌。
陳圓圓慢吞吞地念上面的字樣:“第十五屆區域青少年化學競賽金獎。”
“一年前的金牌,他放這裏幹什麽?”曲嬌撓頭,“這人也有金牌?看不出啊。”
“誰知道,幫他收拾一下,再把情書放進去。難不成還能幫他賣了買烤熱狗吃?”陳圓圓像個小老媽子,深沉地嘆了一口氣,“雖然我挺想這樣的……誰叫他是校花呢。”
霍家給鹿行吟準備了全套新的文具,連筆盒都是國外高級供應商來的,白色的,十分精致。
他不習慣桌面上再放筆盒、水杯之類雜七雜八的東西,他的習慣就是考試習慣,桌上只有書本和兩支筆:一黑一紅。
鹿行吟将袖中的紙條掏出來,夾在筆盒內側的玻璃紙後。
這個地方一般被學生用來放課表或者心靈雞湯。
而他伸出手指,珍而重之地将玻璃紙後的紙張慢慢壓平,鮮紅的墨水和校長辦公室信箋用紙還透着隐隐木香。
他将筆盒放在了小桌肚裏,随後垂下眼,接着寫起題目來,筆尖沙沙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 顧放為:雖然我說話難聽
顧放為:但我是好孩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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