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江老師,吃不吃黃桃布丁?”

“江老師,可樂喝嗎?”

“江老師,前邊休息區停下呗?我內急,你要是再不讓我下車,我就只能當着你的面解決了!”

江單面無表情地轟了腳油門,在震耳欲聾的引擎聲裏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但開到岔路口時餘光瞟見時遠已經撩開衣服開始解褲子上的抽繩了,只好妥協開向休息區,一言不發地看着時遠吹着口哨下車。

——好像也并沒有內急的樣子。江單憋着口氣,卻連用力抓方向盤都不敢,生怕一不小心把方向盤給拽下來。

源頭還要從今天下午說起,江單穿着沖鋒衣,頭上戴着毛線帽出現在約定地點,他背着背包,裏面裝着所有專業的攝影設備。

稻城是攝影愛好者的天堂,據說每個人都能在這裏找到自己此生最難以忘記的顏色。江單一聽這兩個字心裏就一陣癢癢,這是除南極外他最想去的地方。

江單站在寒風裏等了一會兒,盤算着自己既然不是俱樂部的人,卻跟着來玩,不知會不會有所打擾,到時也只能為他們團隊拍些照片作為彌補。正想到此處,街邊一輛剛鍍過土似的桑塔納臨時停車,打着雙閃,刺耳的喇叭聲想起。

江單以為自己擋了人家的路,便向旁邊讓了讓,誰知時遠從後座上下來,笑着朝江單招手。

江單看着那輛痕跡斑駁、年久失修、至少已經出廠了二十年的老舊桑塔納,露出了生平最為困惑的表情。

他就這樣困惑着上了賊車的駕駛室。

路上時遠才解釋道:“你不知道我在租車行裏試過了多少車,就這輛我不暈,簡直是為我量身打造的。”

江單目的明确地問:“所以你為什幺要租車?不是去四川嗎?”

“是去四川沒錯。”

“開車去?”

時遠故意賣關子,欣賞了一會兒江單的表情,才說道:“韶城直飛的機票小幾千,太貴了,我們隊長勤儉持家,嘔心瀝血發現了一條幾乎半價的航班,不過要先開車去穎市。不過你放心,我們都算好了,穎市挺近的,三四個小時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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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單艱難地咽了下唾沫,這車,別說三四個小時,三分鐘就已經讓他渾身難受,江單想要盡快到達穎市,卻架不住時遠難得不暈車,一路吃吃喝喝,見到服務區就說要去廁所。

等時遠回到車上,江單扭了三次鑰匙才把這輛車打着火,他堅定地威脅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想想又覺得不夠,補充道:“你要在車上解決也行,到時候我肯定趁着荒郊野嶺把你連人帶車一起處理掉。”

韶城周圍都是山區,崇山峻嶺,最适合殺人越貨。

“吓我?”時遠問道,又叛逆地擰開可樂喝了一口,打了個嗝,他朝後視鏡看了一眼,皺着眉頭嚴肅地說道:“江老師,說認真的,我覺得後邊那輛黑車在跟着咱們。”

江單也看了眼,果然有輛穎市牌子的黑車,不遠不近地跟着。

時遠又道:“我觀察了兩三次了,咱們每次去休息區它也去,像條小尾巴似的,感覺不懷好意。”

江單一愣,心想難道這才是時遠逢休息區必去的原因?他又問:“不是你隊友的車?”

時遠搖頭:“我剛問過了,他們不用挑車,上午就出發,現在都已經到了。江老師,會不會是你的追求者?怕你單獨被我給拐跑,不放心才跟着?”

“不是,”江單放慢了車速,後面的車相繼超過去,但黑車也跟着減速,江單道:“是不太對勁。”

“或者……”時遠低聲問道:“你有什麽仇家?”

江單哭笑不得,又想起老鼠藥的事,道:“那我這仇家也當的太憋屈了。”

“下個服務區停車,咱們過去敲他窗戶去。”時遠說道,看着後視鏡的眼神裏有幾分涼意。

然而那車或許是察覺到什麽,當江單把車開進服務區,它卻沒跟上來。

兩人等了三分鐘,時遠尴尬地說:“要不……我再去個廁所?”

江單臉一沉:“憋着。”

後來黑車果然就不見了,之後的行程時遠都很安靜,很快天色暗下來,山嶺之間一片漆黑,穎市是座小城,這個方向的車很少,好久才能看見一點除他們之外的車燈。

但天黑後江單便把車速降了下來,尤其是某些彎道看上去十分危險,防護欄還保留着曾被撞歪甚至殘缺的樣子。

江單腰上有舊傷,開車開了這麽久,再加上椅背又窄又硬,便有些酸痛,他看了眼導航,離穎市還有四十分鐘左右的距離。

旁邊時遠打了個哈欠,側頭看着江單。

“怎麽了?”

“困了,看你提提神。”

江單沒理時遠,由他看,想着一會兒自己沒勁就知道收斂了。他在路上打的遠光,忽然平坦的大路中央出現了一團漆黑的陰影,好似還在挪動,他吓了一跳,猛地打方向盤,車身拐了個彎差點撞到護欄上,好歹有驚無險地過去了,只是發動機有點吃不消,發出哼哧哼哧的不詳聲響。

“什麽玩意兒!”時遠只瞧見個影兒,皺眉道:“兔子?”

“不知道,兔子沒這麽大個吧,可能是野貓野狗什麽的。”江單心有餘悸,心髒砰砰跳着,這下倒是提神醒腦。

“江老師,太善良了吧?這防護欄外邊懸崖峭壁的,你舍不得壓野貓野狗,差點把咱兩條命交待了。”

江單抿唇,道:“抱歉,下意識的反應。”

不過時遠本來也沒真想說他,若是換成他自己,恨不得連人帶車能從貓狗上邊飛過去,他又說道:“說不定那小兔子精今天記住了你模樣,過些日子就化作漂亮姑娘來尋你,到時候……”

而就在此時,“砰”地一聲巨響從身後炸開,一股強大的似乎能将人撕裂的力量帶着濃重的壓迫感傳來,江單在那一瞬間失去呼吸,整個人被重重壓在椅背上,身前白花花的安全氣囊不由分說地彈開,瘋狂遮擋住他的視線。

沖擊沒有休止,後邊撞上來的車不僅沒及時剎車,反而像是鐵了心要把他們推出公路,江單一想起剛才看見的前方不遠的彎道冷汗唰地就下來了,他瘋狂地反方向打輪,車身終于原地轉了半圈,又被向前推了很遠,剎車摩擦的吱嘎聲差點把耳膜鑽出個洞來。

又是“砰”地一聲巨響。

江單預感不妙,再反應過來時,車子已經撞破防護欄,沿着陡坡滑下山崖,失重感襲來。

有很短的一段時間,江單失去了意識,當他感覺到有人輕拍他的臉時,周身直覺才漸漸恢複,頭一陣一陣地發昏,他聽見副駕駛上的時遠呼吸沉重,有些費勁地開了門,又聽他罵了聲“艹”之後又陡然沒了動靜。

江單這才一個機靈徹底醒過來,他先轉頭看向身旁,副駕駛車門大開,座位上空空如也。

“時遠?”

他喊道,但聲音卻嘶啞又低沉,像是被什麽隔絕在喉嚨裏發不出來。

安全氣囊已經癟下來,他深吸口氣,忍着全身各處傳來的麻木酸痛下了車。

适應了黑暗後,他發現車沿着陡坡滑下很遠,出事的公路在他頭頂上方,不知肇事車輛是否還在。此處恰好有塊平緩地帶作為緩沖,車子又被石塊給擠住,這才堪堪停了下來。

但是放眼望去,卻不見時遠的蹤跡。

“時遠!你在哪!”

江單有點慌了,冷汗又開始向外冒,他明明聽見時遠下了車……

江單踉跄着扶着車頭走到副駕駛那側,然後他便發現車門的一側緊挨着的是一道懸崖,下方有條河,甚至隐約能聽見湍急的水流聲。

若是時遠開門時沒注意看,一腳邁出去,勢必會直接踏空,此時……怕是已經粉身碎骨。

“時遠!”

江單這下是真的慌了。

就在他朝斷崖方向挪去的時候,聽見一個熟悉的欠揍的聲音從崖下傳來:“別喊……還沒死呢……”

江單一愣,馬上朝着聲音來源探頭看去,只見時遠一手攀着斷崖上凸起的一塊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機舉在高空。

随即閃光燈一亮——這個人懸空在峭壁上自拍。

江單差點發火:“搞什麽!還不快上來!”

而那邊時遠利落地收起手機,擡着頭無辜地說道:“上不去,在等你過來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順便留個紀念,回頭告訴孔隊,我也是爬過峭壁的。”

時遠手臂力氣極大,此時挂在石頭上絲毫不顯吃力,好像如他所說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單低聲咒罵一句,伏在崖邊,伸手道:“手給我。”

在江單身上借了把力,時遠順利地爬了上來,上來後兩人癱坐在地上,時遠笑着搖頭道:“命真大。”

江單則更為實際些,他打量了時遠一遍,見他額頭上有道血跡,說道:“受傷了?”

時遠擡手摸了下,見到血,皺眉道:“沒感覺到疼。不過據說臉上帶點血會更有男人味,江老師,你看我……”

江單把他拽進車裏并熟練地掏出了急救箱。

片刻後,這個試圖耍帥的男人額頭上貼着兩枚草莓創可貼,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

因為一擡頭就會從車窗玻璃反光裏看見那顆紮眼的草莓。

收拾好了時遠,江單心事重重地從後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來,他最心愛的小寶貝就在裏面,此時還生死難料。

江單從沒這麽緊張過,直到拿出單反粗略檢查一遍,大體上沒什麽問題,可能是因為背包擠在前後座之間,沒受太大撞擊。

這段時間裏公路上一直沒有人下來,江單估計肇事車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報了警,但因為車子緊靠着懸崖,兩人便不敢待在裏面,走遠些席地而坐,江單本就出了冷汗,襯衫都是潮濕的,再加上山間冷風一吹,就有點受不住,說話牙齒都打顫。

時遠先是坐在他上風向處,想着多少能擋點風,後來他靈機一動,從被撞爛了的後車廂裏把他那一套露營設備給拽了出來。

帳篷還是好的,拼湊一番倒真叫他給支了起來。

又給床墊沖了氣,兩人進去躲着,總算是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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