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西裝到底還是太過單薄,溫暖的室內倒還扛得住,現在站在穿堂風不斷的地下,怕冷的江單有點發抖。

時遠靠在他身上,白淨的臉頰燒得發紅,半睜着眼睛不說話,江單拿不準他究竟醉到什麽程度,便抓着他手臂。

又意外地發現時遠身上溫度很高,像是挨着個火爐,江單甚至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一點。

而時遠無意中碰到江單冷得發白的手指,迷迷糊糊地退了兩步開始脫外套。

江單忙道:“你做什麽!這兒冷着呢,快穿好。”

時遠搖頭,推着江單,把脫下來的帶着酒氣的外套硬是給江單披上,含糊地說道:“我不冷。”

江單皺着眉脫衣服,邊說道:“我不需要,你自己穿好。”

而時遠則阻止他,兩人拉扯着一件外套誰都不肯讓步,時遠本就耐心欠佳,又酒氣上頭,見江單說什麽也不肯聽話,于是幹脆雙臂一伸連人帶衣服抱進懷裏。

“讓你穿你就穿,我說了我不冷,不僅不冷,還熱得很。”

江單被小暖爐燙了一下,這個強勢的擁抱對他來說過于陌生,江單幾乎一瞬間就從頭燒到了腳,頭皮發麻地說道:“好了,知道了,我穿。”

時遠這才放開他,心滿意足地眯起眼睛拍江單的頭。

被江單躲開了。

好不容易把兩人拖進車裏,代駕小哥也到了,江單先把康凡信送回他父母家,回頭再看時遠,已經躺在後座上睡着了。

“喂。”

江單推推他,時遠沒什麽反應。代駕小哥問道:“啧,這小兄弟可真沒少喝啊,酒氣到現在都沒散,可別是酒精中毒吧?”

江單心裏也沒底,時遠這副樣子肯定不能把他單獨扔在工作室,而他隊友又不在韶城,家人……還是算了吧。他想了想,點開自己家的小區導航,對代駕小哥說道:“開到這裏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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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時,時遠稍微清醒了些,好歹能跟着踉踉跄跄地走路了,饒是如此,江單把他帶上樓,扔到床上,還是出了一身汗。

房間裏燈還來不及開,窗簾大敞,露出窗一片燦爛的霓虹燈。輕微潔癖的江單給時遠脫了鞋,聞了聞他依舊濃重的酒氣,猶豫片刻,還是扯過被子給他蓋上。

只能明天換床單了。

而當江單走出卧室,衛生間裏響起淋浴水聲,悄無聲息的時遠猛然在黑暗裏睜開眼睛,他雙目清明,沒有半分醉意。

時遠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把襯衫扣子解開幾顆,終于得以順暢呼吸。

又過了片刻,他豎起耳朵聽着江單從衛生間裏走出來,便清了清喉嚨,頭埋進枕頭裏,聲音不大不小地哼唧着:“好渴啊……”

果不其然江單很快端了杯水過來,他穿着一件寬大的居家白T,頭發還是濕的,後頸處洇濕了一片。

時遠擡起眼皮看了眼,又馬上裝回不省人事的樣子。

“喝水麽?”

江單低聲問道,輕柔得像片羽毛,搖搖晃晃落在時遠的心口上。

“嗯……”時遠翻了個身,依舊閉着眼,像是夢呓。

江單于是拽着他胳膊把他拽起來,水杯送到他唇邊,道:“張嘴。”

時遠嘴唇碰到杯沿,是冷的,他悠悠把眼睛睜開一半,伸手接過水杯,卻沒拿穩,晃出些液體落在被子上,江單剛想撤回的手又扶了上去,幫他穩着杯子。

時遠一口氣把水喝光,意猶未盡地捧着杯子發呆,過了片刻打了個嗝,好似清醒了些,看着江單問道:“你家?”

“我家。先睡吧,明天早上酒醒了再洗澡。”

“哎——”

江單袖子被拽住,他不知道時遠又要發什麽神經,便不說話,順着他的力道坐在了床下地毯上,拿起手機看。

“那個人是誰?”時遠語速比平時慢了一倍:“他憑什麽讓你叫他學長……”

江單明顯僵硬了一下,他随即伸出一只手在時遠眼前晃了晃,看着時遠迷離的眼神,嘆了口氣,說道:“高中校友,比我大兩屆,當時一起攝影來着,他那時候就已經在當地小有名氣了。”

“他喜歡你?”時遠直戳戳地問道。

江單又頓了一下,搖頭道:“不喜歡。”

或許是因為他始終沒開燈,昏暗的房間、濃郁的酒氣和一個不清醒的時遠,給了江單難得的傾吐欲望。

時遠還沒來得及放下心來,就聽江單笑了兩聲,說道:“但我喜歡他。”

時遠愣住了,他好像聽見了窗外轟隆隆地一陣雷聲,閃電徑直劈在他身上,差點外焦裏嫩,他定了定神,重複道:“你說什麽?”

江單轉了個身,靠在床上,面朝窗外,片刻後說道:“我說,那時候,我是喜歡他的。”

江單說出這句話時,帶了些別的目的。

細算起來,當年他是和龍堯走得近了些,私下相處比較多,但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交往。但不知怎的,後來有人在論壇上發帖子,說有人暗戀龍堯,還是個男的。

雖沒指名道姓,但形容描述,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江單。

而當事人江單卻一頭霧水,他那時善良又天真,未曾見過這世界的惡意,早早意識到自己對女孩沒有興趣之後,坦然地不僅沒隐藏,反而用這個理由拒絕過幾個追他的女生。

但随着帖子影響力擴大,這些事也被人抖了出來。

江單意識到,他高估了身邊十幾歲小孩對異類的接受能力。

他們正是最喜歡抱團取暖的年紀,新奇過後,風言風語流傳得極快,甚至某些原本就對江單懷有敵意的人故意從中作浪,撺掇衆人同仇敵忾,一時間,“神經病”“變态”之類污言穢語頻繁出現在江單的耳畔。

那是江單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龍堯,在江單看來确實比一般人要特殊一些,但這份特殊到底是源于龍堯對他的照顧提點,還是來源于他自己內心的喜歡和偏愛,原本清醒的江單在周圍的嘈雜中漸漸迷失。

而龍堯的态度也從某一天開始改變了,他不再與江單一同參加活動,不再與江單講話,明顯地疏遠,眼神裏帶着嫌惡,跟其他人比起來,他的反應更傷人。

那一年的時間,江單以血淚的代價學會了一個詞,人言可畏。

流言有止住的一天,但由此引起的傷害卻刻在當局者的骨子裏,漫長掙紮中留下的烙印變成永恒。

從此他既無法愛上女人,也再不願意去愛男人。

像被人架着走過一遍似的,江單深切地知曉這條路的艱難,況且他原本就認為愛并非必要之物,一個人清高寡淡地生活,他反而喜歡。

于是坊間傳言他單身主義也是由此而生。

江單是真的打心眼裏讨厭惹上風流債。

“喜歡過他。無疾而終,反受其害,從此以後,便決定再也不動心了。”江單雲淡風輕地說道,這就是他的目的。

如遭雷劈的時遠不知其中彎彎繞繞,他像是坐了一段過山車,起起落落頗為煎熬,追問道:“你現在不會還喜歡他吧?”

江單搖頭道:“這不重要。”

時遠卻覺得這頂重要,不斷追問才知,原來畢業後他們便幾乎沒有聯系了。時遠一顆心落進肚子裏,這算什麽喜歡?

他想了下,若是哪天江單在人海裏消失了,他哪怕掘地三尺找上一輩子也要把他重新找回來。

随後又因為得知江單喜歡男生而竊喜,他起身坐到床沿,傾身擋住江單望向窗外的視線,目光灼熱地問道:“既然你現在沒喜歡的人,不如考慮喜歡我?”

江單把他推回床上,道:“你還是沒聽懂我的意思。”

“我聽懂了,”時遠眼睛亮得驚人:“你就是在告訴我你這輩子都要保持單身的決心。”

“是。”

時遠卻強行握住江單的手,放在自己有力跳動的心髒上方,道:“那我也想讓你聽聽我的決心。江單,我不管你經歷過什麽,我,是那個想給你溫暖的人、是來愛你的人,我絕不會再讓你重蹈覆轍……”

他心髒跳得很快,江單的指尖卻遲遲不敢完全落下。

“時遠,”江單平靜地說道:“你早就酒醒了吧?”

時遠一聽暗道聲不好,剛才太激動都忘了裝醉,正尴尬間,又聽江單嘆了口氣,道:“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裝醉被戳穿,時遠短暫驚慌後反而坦然,對江單說道:“哦,剛醒,被你這番話給吓醒的。”

江單也不計較他撒謊,他頓了下,說道:“既然你是清醒的,那我今天便直說了,你也別在我身上白費心思了,不要自認為有什麽機會,我今年二十六歲,決定了的事,就絕對不會更改。”

而時遠看似聽得認真,但早就撥起自己的算盤來了,他今天跟格心聊天,捋順了江單不願意愛上自己的兩座大山,其一是性向,其二是年紀。

現在其中一座大山驟然消失,他絲毫沒有因為江單冷冰冰的拒絕而受挫。

故而當江單把一番拒絕漂亮地收了個尾,轉頭看見莫名激動的時遠時,意識到自己這番真情剖析算是說給狗聽了。

江單一陣胸悶,他随手把地上撿的抱枕扔向時遠,趁機站起來,說道:“算了,你自己想想,好自為之。既然醒了就去洗個澡再睡,臭死了。”

這天晚上江單睡在沙發上,夜裏醒了幾次。他對時遠不是很放心,畢竟這小子做事沖動全屏喜好,江單拿捏不準他,于是晚上睡得便不是很安生。

當天色漸亮,江單才剛進入深度睡眠,忽然被一陣惱人的鈴聲吵醒,江單閉着眼睛接起來,聽對面傳來一個女聲:“請問是江先生嗎?我是封面人物大賽主辦方,昨天是截止日,我們這邊并未收到您的作品,請問您是自動放棄參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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